“有病！”
颜恒冲老者离开的方向，竖了一下中指。
旋即，他就要回去执行任务的现实世界。
可猛然之间，他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
是饭香。
颜恒环然四顾，发现在自己东面，不知何时，出现一个汤铺，一位苍然老矣的老婆婆在那里熬汤，扑鼻香味，就是从那里徐徐飘散而来。
颜恒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理睬，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可是老婆婆却叫住了他。
“年轻人，来喝一碗汤吧，它能解掉你的忧愁哦。”老婆婆慈眉善目，笑容和蔼。
“它解不了我的忧愁。”颜恒随口道。
“那可不一定，纵然是世上最烦恼的人，喝我一碗汤，也会变得快乐，你不过是为情所困，想解掉你的忧愁又有何难。”
为情所困？
颜恒一下子来了兴趣。
“您知道粉蝶的事？”颜恒态度变得无比恭敬。
“你猜。”老婆婆眯起眼睛笑道。
“您是在捉弄我。”
“捉弄你？呵呵，我年纪一大把了，可没闲功夫，去捉弄你这样的年轻人。”
“您是什么人？”
“我是孟婆。”
“孟婆！”听到这里，颜恒双眼瞳孔，猛地放大，“这里是地狱？”
“不，这里不是地狱。”
“那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有人托我给你送一碗汤。”
“给我送汤？”
“对，那人见你整日为一个女子忧愁，很是放心不下，所以，希望我的孟婆汤，能让你忘记她。”
“让你来给我送汤的人，是粉蝶，对不对？”颜恒陡然表现得格外莽撞。
“粉蝶？我不认识什么粉蝶。”孟婆摇了摇头。
颜恒不信。
他四处寻觅。
“一定是粉蝶要她来的。”
“一定是粉蝶要孟婆来给我送汤的。”
“恐怕，先前那个老头，也是粉蝶派来的。”
“可粉蝶，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能耐呢？”
“粉蝶死了，到了地狱，充其量只是一个小鬼，怎么可能使唤得动孟婆这样的人呢？”
“还有，粉蝶又是让那个老头给我讲四个故事，又让孟婆给我送孟婆汤，她什么意思？”
“她是要我忘记她？”
“对，你应该忘记她。”豁然孟婆开口。
“你能听到我心里说的话？”颜恒吓了一跳。
“不能。”
“那你为什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猜的，每一个在你这个阶段的人，遇到这种事，想的其实都一样。”
“粉蝶派你们来，真是要我忘记她？”颜恒忍不住问道。
“我说过了，我不认识什么粉蝶，让我来的人，不是粉蝶，但其目的，确实如你所说，是要你忘记那位叫粉蝶的姑娘。”
“为什么？”颜恒皱眉道。
“因为这是没有意义的一件事，你现在时常想着那位叫粉蝶的姑娘，时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可是，我实话跟你说，那位叫粉蝶的姑娘，已入了轮回，重新投胎做人，她不需要你去复活。”
“年轻人，听到粉蝶已入轮回，你是不是觉得，刚刚还在为粉蝶，感伤不已，而觉得可笑呢？”
“世事就是如此，如梦如幻。”
“在梦里，你若做到类似的梦境，同样会伤心不已，可等梦醒，你便会将那些事忘却。”
“其实，那些让你刻骨铭心的事，等同于一场梦，不，有时，它还不如一场梦，来得真切。”
“有病！”这一回，颜恒又冲孟婆，竖了一根中指。
“你不信？”
“我不信。”
“好，那你可敢喝我一碗汤，入我为你营造的一个梦，等你做完这个梦，便知我所说是真是假。”
“有何不敢！”
颜恒拿起一碗孟婆汤，一饮而尽。
刚一喝完，颜恒就感觉整个人，晕乎乎的。
很快，他进入了梦境。
在这一个梦里，他颜恒，不再叫颜恒，而是叫做古离。
古离？
我什么时候叫古离了？
迷迷糊糊中，颜恒的梦，渐渐深了。
……
……
古离今年十八岁，人生中有近三分之二的时间在练剑，小妍今年十八岁，人生中有近三分之二的时间在看古离练剑。
古离将自己的剑看得很重要，小妍将练剑的古离看得很重要。
古离的理想是成为天下第一剑客，他的这一雄心壮志还没跟别人说过，倒不是他性格桀骜，不屑于炫耀，关键是没人问！有一次他故意在众人面前展示高超的剑术，终于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大家在一阵热烈鼓掌之后……纷纷扔给了他一个铜板。
古离心里憋得慌，可关乎崇高的理想，他又不能直说，因为如果说得太直白，太浅显易懂，别人就会觉得俗，可要是太讳莫如深，别人又听不懂，不知道你想要表达什么。
这种事就像你喜欢上一个姑娘，一开始就跟人家表明心意吧，怕把人家吓跑了，可想着打个攻坚战，徐徐图之，又怕城门没打开，结果城池成别人的了，这是很令人纠结的一件事。
关键是拿捏好一个度。
古离没这个能耐，要不然他后来也不会在一次练剑过后，厚着脸皮问小妍：“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么吗？”
小妍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摇头的时候，甩掉了嘴角的几颗玉米粒。
古离：……
古离微微一笑，又买来了三份烤玉米，摆在小妍面前：“现在呢？”
小妍真是一个可造之材，马上一本正经地道：“公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天天勤奋地练剑，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时候倒换做古离不按套路出牌了，他故作深沉地凝视了好一会儿自己的剑，又远望了下辽远的苍穹，和那一轮正缓缓下沉的红日，直到小妍准备上前确定他是不是傻了的时候，他才一字一顿地说：“我的理想是成为天下第一剑客！”
天下第一贱客？
小妍呢喃了一遍：“这得多贱，才能成为天下第一……”
哐啷一声，古离长剑出鞘：“刀剑的剑！”
小妍立刻不敢吱声了。
古离发觉，小妍在知道他那伟大的理想之后，更加崇拜他，崇拜得无以复加，尽管无以复加这个词，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用来形容小妍对他的尊崇，可小妍现在对他的态度，还是只能用无以复加这一个词来描述，小妍在知晓这件事后，郑重其事地问了一句：“公子，你是不是就会这一个成语？”
古离想了半天，最后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你这态度真是差得无以复加！”
古离不是一个厚脸皮的人。
但他在小妍面前，从不会尴尬得脸红，因为不管他出了多大的丑，小妍都不曾嘲笑过他，似乎在小妍眼中，古离就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人，哪怕他犯了错，也是应该的，理所当然的。
古离经常会想，小妍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莫非真是由于小时候那件事？
那时古离才五岁，彼时父母尚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公子古离，孤身一人之时，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被一群小乞丐暴揍的小妍，小妍也是一个乞丐，当时她和其他乞丐正为了一个脏兮兮的、被狗咬了一口的馒头起争执，两天没吃过饭的小妍，将大半个馒头死死抱在怀里，其他乞丐对她是拳脚相向。
穿着一身锦衣华服，胖嘟嘟的古离一看这情形，家族中固有的豪情，在他小小的身体里迸发而出，他飞跑着上前……替小妍分担了一半的拳脚。
被一顿胖揍的古离临了衣服还被扒光了。
古离和小妍的第一次相遇便是这般场景。
古离自觉想到了答案，可等他向小妍求证时，却气恼地听到小妍回答说：“公子，这样简单的问题，你还问我？我之所以对你这么好，还不是因为跟着你有饭吃嘛。”
古离亲切地拉住小妍的手说：“都这么大人了，别骗人。”
正吃着红烧肉的小妍说：“没骗你。”
古离一把将小妍面前的红烧肉抢走：“别吃了！”
尽管古离对小妍的话很不满意，但小妍说的确实不错，虽然古离的父母，在他七岁时不幸离世，但家大业大，还是不愁吃喝的。
可坐吃山空，再大的家业，也有败光的时候，古离不会打理财物，家中的其他人又心存异心，古离父母留给他的钱，很快如流水一般消失不见。
但他也没觉得穷。
直到有一天，他和小妍骑着爱马正欣赏路边的风景，一名路过的人怔怔地看着他们问：“你们这驴哪买的？跑得挺快呀。”
古离：“……这是马，不是驴！”
那人揉了揉眼睛：“这是马？”
小妍低头看了一眼：“嗯，瘦马！”
这一次，古离和小妍饿得一连两顿没吃上饭。
傍晚的时候，古离抚摸着瘦马，不无哀叹地问：“小妍，晚上咱们吃什么？”
小妍无力摇头。
古离又叹息了一声，继续抚摸自己的爱马，越摸手法越娴熟，摸着摸着，完全是随性说了一句：“你别说，这马虽然瘦吧，但身上还是有肉的。”
话音未落，之前一直萎靡不振的瘦马，陡然精神抖擞，长嘶一声，一骑绝尘而去，留下身后一脸错愕的古离和小妍。
……
瘦马最终被古离卖掉了。
卖马的时候，古离一脸悲痛，他望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瘦马，不无忧伤地说：“小妍，我总觉得像是失去了一个挚友，心里空唠唠的，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小妍，你看，连我的爱马也在为我们的分别而伤心。”
小妍盯着那匹明显处于兴奋状态的瘦马看了良久：“公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它伤心的？”
古离：“不能！”
谁也无法否认，钱是一个好东西，人们经常说脏钱脏钱，实际上脏的不是钱，是人心。
靠着卖马的钱，古离和小妍又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继续东奔西走去挑战天下剑术名流。
什么是天下第一剑客呢？
古离总结出的概念是，一个人能够打败天下任何一位剑客时，那他就是天下第一剑客。所以古离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他就必须去成为那所向披靡的最强剑客。
古离听说蛮古森林中有位古怪剑客，只要能让他开心，他便什么都答应你，古离决定让他做自己的第一个对手，那么首先，他得讨对方开心，如此那位古怪剑客才会答应他的挑战。
传闻那位古怪剑客爱吃鱼，古离亲自钓了一条肥鱼，正准备烧烤，小妍却将他拦住了，因为小妍认为那位古怪剑客喜欢酸菜鱼，古离对此表示反对，他印象中酸菜鱼就一个味，小妍坚持说烤鱼失去了鱼的鲜美，随后小妍和古离就究竟是酸菜鱼好吃，还是烤鱼好吃这一话题，进行了数个时辰的争辩，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他们跑题了。
蛮古森林中根本不存在什么古怪剑客，传闻是假的，这让古离很沮丧，但同时让他欣慰的是，他似乎对做鱼很有天赋，那一条预备送给传闻中古怪剑客的肥鱼，最终进了他和小妍的肚子，两个人吃得大快朵颐。
实际上那条鱼做得很糟糕，但小妍和古离本就对此没抱什么希望，自然而然便将它视为美味奇珍。
人生就是这么奇怪，假如你得到了许多，可当你得到的与你期望的相比要少时，你就会心情郁闷，可若是你只收获了一点，但即便是这一点，也超出你的期望时，你就会很开心。
古离后来在冰雪之巅，找到了一名答应与他比试的剑客，当时大风鼓荡，一瓣瓣雪花四处翻飞舞动，似乎这里要上演一场惊煞旁人的绝艳一战，然而只是一剑，古离便输了，不仅剑被打得脱离出手，连他本人也被剑气震晕了，醒来时，就见小妍笑眯眯地看着他：“公子，你终于醒了。”
小妍的话很简短，可事情一点都不简单。
那天古离昏迷过后，小妍背着他，翻过一个又一个雪山，纤弱的身子在冷风中颤抖，大雪落在她身上，比针扎还要疼，多少次她跌倒在积雪中，可又一次次站起来，冷冽的寒风中，隐约可以看见她嘴唇不时颤动一下，应该是在呢喃着什么。
她是在重复一句话。
“公子得活着！”
什么意思？
她可以死？
白脚印渐渐走成了红脚印，终于来到一处村庄，她拼命地去敲一个又一个医馆，在医馆的门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手印，直到四更，才敲开了一家医馆的人。
医馆中的人给小妍水喝，她滴水不沾，只说：“别管我，快给我家公子治病。”
医馆中的人给小妍饭吃，她丁点不碰，只说：“别管我，快给我家公子治病！”
医馆的大夫对小妍说：“姑娘，你家公子只是晕厥而已，没什么大碍，倒是你，伤痕累累，你比你家公子伤势重上十倍百倍。”
小妍看着那位大夫说：“别管我，快给我家公子治病！”
小妍很少生气，但一生起气来就很可怕，犹记得古离父母刚离开人世时，古离第一次提出练剑的想法，然而连剑都提不起来，遭到了所有人的嘲笑，一群同龄人老是在古离身旁，笑话他异想天开。
古离很难过，小妍很生气。
于是她就追着那些胆敢嘲笑古离的人打，用双手，用双脚，用牙齿，对方都是男孩子，小妍打不过，起先每次都是小妍被打得头破血流，可小妍第二天又找上门来，周而复始，渐渐没人再打得过她，原因很简单，她是豁出了性命的。
那些日子，不知有多少人，因为嘲笑古离，而被小妍打得嗷嗷叫。
小妍也受伤很重。
在那之后，她在床上躺了半年，伤势渐好，终于能够下地时，她的身子已没了之前的灵活，但小妍很开心，如今人们再见到她家公子古离，不再发声嘲笑，而是恭恭敬敬地说一声：“古离公子，听闻你的剑术比以前更精湛了。”
古离笑得很开心，如此甚好。
……
时光荏苒，很快两个月的时间悄然而逝，古离还是没能扬名天下，仍旧籍籍无名，没有人关注他，自然也就没有人资助他，于是花光了卖马钱的古离和小妍，又一次成为了穷鬼。
三天之后，饿得前心贴后背的古离和小妍决定吃霸王餐。
他们找了一处饭馆，在一顿胡吃海塞过后，拒不付钱，在掌柜的过来时，古离理直气壮地说：“你们把饭做成这样也敢要钱？你闻闻，多臭！是不是特别臭？”
掌柜的满脸震惊：“你们俩吃几碗臭豆腐都想赖账？”
古离：……
小妍：……
鉴于古离和小妍身无分文，掌柜的决定让他们在这里劈材抵钱，为期两天。对此，小妍求之不得，管吃管住，何乐而不为。
但小妍怕古离不高兴，毕竟古离曾经是一位富家公子，让他屈尊降贵干这种体力活，不知道他能否忍受，就在小妍考虑这些的时候，就见古离伸出了四根手指：“掌柜的，我给你免费劈四天材，再给我来两碗臭豆腐。”
小妍：……
小妍是不愿让古离劈材的，作为公子最忠实的崇拜者，作为公子最青睐的追随者，作为公子最狂热的拥护者，她怎么舍得让自家公子去做劈材这种脏活累活呢！
她决定代替古离劈材。
于是她大步上前，一把将斧子给……咦，没拿起来，再试一次……二把将斧子给……嗯，还是没提起来……三把将斧子给……
好一会儿过后，小妍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古离说：“公子，你看天上的那朵白云多么英俊潇洒，多像你拿斧子劈材的样子。”
古离：……
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的古离，现今沦落到靠劈材谋生的地步，这已经是一件极其悲催的事，更悲催的是，他居然发现劈材的斧子，都比他的剑锋利，不禁唏嘘不已。
他的剑已打磨了数百次，成了一个小薄片，没了重新焕发光彩的可能，古离明白，自己该攒钱买一柄新剑了，可两天之后，小妍却给他带回一柄剑，剑名斩鹿，是匠神前些天出炉的一柄名剑，传说有许多世家大族去争抢这柄名剑，武林为之轰动一时，暗地里甚至引发了一场血雨腥风，古离搞不懂，这柄剑怎么最后到了小妍手中。
古离问过这件事：“你是怎么把斩鹿剑拿到手的？”
小妍摇头不说，只是笑。
客栈掌柜的忍不住道：“小妍，你是不是威胁匠神，如果不把剑给你，你就嫁给他？”
小妍亲切和蔼地说：“滚！”
四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小妍和古离恢复自由的一刻，可让小妍和客栈掌柜感到意外的是，古离居然不走了，他决定留在这里继续劈材，小妍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客栈老板也想不明白，但客栈老板认为是小妍在搞鬼，因为在这四天里，小妍对他客栈中的食物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每次劈材前，古离都会盯着面前朴实无华的木块看上良久，似在看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
古离劈完的木材，一部分客栈自用，一部分用于贩卖。
约莫是半年后，那一日古离如往常那样将院子中多余的柴火抱出来，摆摊贩卖，正有一人过来跟他讲价，忽然一群悍匪朝这个小镇杀来，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足足有数百人，拿刀持剑，每个人都是面目狰狞，身后荡起滚滚土浪。
镇子中的诸多江湖人迎了上去，准备为民除害，将这伙悍匪击杀，可一交手却骇然发现，这伙悍匪竟都是武艺高超之辈，眨眼的功夫，数十名江湖人死于悍匪刀剑之下，镇子中的人立时恐慌到了极点，很明显，这伙悍匪不仅要钱，而且要命。
人们都在往后跑，古离却向前走了几步。
尘土飞扬之中，他轻语了一声：“剑来。”
小妍连忙将剑递给他。
接到剑后，古离拔剑，随手一挥，旋即收剑，然后将斩鹿剑还给小妍，转身便往回走。
他走出第一步时，那冲在最前面的十数名悍匪的刀剑，猛然之间，断成一截截，紧接着这些悍匪从马上跌落，脖子上的伤口宣告着这些人已经毙命，古离走出第二步时，位于第二排的悍匪一个个犹如被巨石击中一般，向后倒飞出数十米远，吐血而亡，古离走出第三步时，位于第三排的悍匪浑身筋骨寸断，成了废人，自马上跌落……
等古离走到摊位前时，那嚣张而来的悍匪已尽皆摔落在地，或死或伤，无一人有再战之力。
古离冲那方才与他讲价的人说：“两文钱一捆，不能再便宜了。”
……
在小妍想来，那群悍匪之所以被古离击败，肯定是由于他们昨晚拉了一宿肚子，浑身绵软无力，所以才一败涂地，客栈老板不这么想，他觉得是因为那群悍匪来之前一天没吃饭，精神萎靡不振，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对此事，小妍和客栈掌柜深切地交换了意见，最后他们达成了一致：那群悍匪败在古离手下，是因为连续拉了一晚的肚子，而且又一天没有吃饭。
但不管事实如何，经此一战，古离是名声大噪，前来拜师的人络绎不绝，小妍全权负责此事。
两个月后，古离一个徒弟没收到，小妍倒是胖了一圈，前来拜师的人为能入古离法眼，都会先请小妍吃一顿饭，小妍是来者不拒，可每次吃完后，她都会语重心长地说：“少年，我看你骨骼奇佳，本该是练武的奇才，可是你看……你今天请我吃的鸡腿，比之前那人请我吃的瘦多了，看来你不适合练武啊！”
前来拜师的人是无限的，但镇子上的鸡是有限的，在小妍的勤奋努力之下，小镇的鸡终于实现了跨越式发展：鸡涨价了。
古离收不收得到徒弟，是他一个人的事，但小镇百姓能不能吃到便宜的鸡肉，便是大家的事了，于是众人纷纷表示，古离必须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收完徒弟。
小妍本着我的事就是大家的事……呸呸，不对，是大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打起十二分精神，为古离挑选鸡腿……哦不，是徒弟！
结果一连二十九天，都没有找到满意的，就在第三十天，古离正在院子里练剑，他一剑将一片雪花斩成三十多瓣，这些雪蕊纷纷扬扬地洒落时，小妍火急火燎跑了进来：“公子，我给你推荐一个人，这个人绝对适合练武，绝对适合做你的徒弟！”
小妍推荐的人叫萧南，是一个说话时总是结结巴巴的年轻人。
小妍对这小子是格外关心，谁让萧南第一次见到小妍时，说了一句：“师……师娘，师……师父他在家吗？”
……
师娘，多么好听的两个字。
……
小妍觉得萧南是一个聪明人。
女人就是这样，你若能让她开心快乐，她便觉得你是一个聪明人。
而身为一个男人，你若让女人觉得你聪明，那你才是真正的聪明。
……
但萧南在武功这方面真是没有半点天赋。
古离是在劈材中悟出了前无古人的剑意，为了引导萧南，于是让他一开始就练习劈材，结果这家伙抡了十几斧子，几乎全砸地上了，院子里遍地是坑，这还算不错了，有次他练习劈材时，一斧子下去，木材没劈到，差点将在一旁观看的客栈掌柜劈伤，自那以后，客栈掌柜再不来看萧南劈材了，用客栈掌柜的话说就是：“萧南那小子一个人在那劈材，弄得比千军万马打仗还凶险。”
萧南的自信心很是受挫。
古离鼓励他说：“没事，慢慢来。”
可当他看到萧南接下来，手持铁斧，一点一点往下移，抡斧子的动作比蚂蚁爬还要慢时，古离还是没忍住：“我说的慢慢来，不是让你动作慢，而是多加练习。”
岁月缓缓流淌中，新一届武林大会的举办时间终于到来。
天下群豪，大多都提前两三个月，来到了即将举办武林大会的地点：御龙山。
古离他们一行也提前到来。
可小妍后悔来早了。
能让女人后悔的，往往都与另一个女人有关。
那一日，古离他们正用临行前，客栈掌柜赠送给他们的盘缠，在一间富丽堂皇的酒楼中吃饭，一个美得不可方物，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的少女，款款走了进来。
她进来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子齐刷刷汇聚在她身上。
萧南更是大声说：“快……快看，仙女……仙女下凡了！”
……
这名美得浑然不似凡间女子的美人名字叫楚衣衣。
她是已故天下第一剑客楚天的女儿，楚天以一本《九天式》剑谱名震武林，天下剑客无人不服，只可惜他十天前死了，武林人士在对他的离世表示一阵哀悼之后，纷纷觊觎起了他的剑谱。
楚衣衣来这家酒楼，不为别的，只想就剑谱的事，和天下江湖人做一个了断。
她出门时，随从上千，然而等到了酒楼时，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身旁都是用贪婪的目光打量着她的江湖人，有的人是贪她家的剑谱，有的人是贪她的人，有的人两样都贪。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众人的视线中央。
古离就是这个时候，起身走向她的。
小妍一把拉住了他：“公子，你有没有看见酒楼东边的人都已抽出了剑？”
古离淡然说：“看到了。”
小妍：“公子，那你有没有看到客栈西边的人都已拔出了刀？”
古离：“看到了。”
小妍：“公子，那你有没有看到客栈南面的人都已握紧了斧子？”
古离：“看到了。”
小妍：“那你为什么还要帮她？”
古离一扭头问了一句：“小妍，你有没有看见她眼角的泪？”
……
那天酒楼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已经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了，总之古离他们从酒楼中冲出来时，每个人身上都是鲜血淋漓，从这一天起，古离他们开始了颠沛流离的逃亡。
也是从这时起，小妍开始被一个问题所困扰：古离救楚衣衣，究竟是因为喜欢上了她，还是仅仅出于江湖人锄强扶弱的侠气？
萧南为小妍答疑解惑说：“小……小妍姐姐，师父……师父肯定是喜欢上了楚衣衣，才……才出手救的她，毕竟楚……楚衣衣实在是太美了。”
小妍恶狠狠地说：“一边去！我家公子才不是你这样好色的人！”
结果一转身，就瞥见古离在望着楚衣衣流口水，小妍气得拿手中的咸鱼打了下古离的脑袋，回过神来的古离见小妍气鼓鼓地凝视着他，连忙精神一震，开始练剑。
楚衣衣话不多，但她经常跳舞，尤其是当她跳星垂九天舞时，当真是烨然若神人，古离会停下来欣赏楚衣衣的舞姿。
楚衣衣是一个美人，可小妍觉得自己比楚衣衣美。
林萧知道她的这一想法后，急切地上前摸了下她额头：“小妍……小妍姐姐，你……你生病了？”
小妍：……
萧南的善良让小妍很感动，感动得她晚上做饭时，忘了给萧南做饭……
为了躲避江湖人的追杀，他们四处逃亡，一开始找一个僻静的所在隐居暂住，可后来银钱不够，被房主赶了出来，于是四处奔波，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一天饿得面黄肌瘦的他们借住到了一户农家，农家主人给他们热情地做了一桌饭菜。
然而萧南只吃了一口，就紧张地说：“师……师父……饭……饭里有毒！”
这把古离他们吓了一跳。
农家主人也吓了一跳。
小妍看农家主人的表情，不像是下毒的人，于是尝了一口。
萧南着急地问：“小妍……小妍姐姐……饭里是不是有毒？”
小妍淡定地说：“瞎说什么呢，人家只是做得极其难吃而已！”
农家主人：……
找寻古离他们踪迹的，除了追杀他们的江湖人，还有楚衣衣的二叔，天门镖局的总镖头楚雄，楚雄领先江湖人一步找见古离他们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差点给古离他们跪下去，在千言万语的一通道谢过后，楚雄开始关心起自己的侄女楚衣衣，又是一通嘘寒问暖，可谓是无微不至。
在之后的接触中，楚雄永远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温柔和善，仿佛别人打他一个耳光，他都不会生气。
小妍开始待见起这个老头。
古离他们对这老头也没什么恶感。
他们还是太年轻了，假如楚衣衣的二叔当真温善纯良，楚衣衣为何一开始不到他家避难，偏偏要跟着古离他们四处颠簸？
当时的古离他们想不明白这些，所以当楚雄邀请古离等人去他家做客时，古离他们没有拒绝，就连楚雄献上《九天式》剑谱，也被古离当作是自己救楚衣衣的回报，他执意不肯收，小妍却接下了，不过古离没去练《九天式》剑谱，每个人的剑道不同，他已有自己的道，无需去走别人的路。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古离再不敢耽搁，启程赶往御龙山。
……
小妍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萧南隐约记得是在师父古离获得天下第一剑客称号之后的第三天。
御龙山巅的武林大会上，古离两剑败尽天下英雄，当今之世，无人敢捏其锋。
萧南和小妍没有随同古离去参加武林大会。
小妍要跟着楚衣衣学习星垂九天舞，公子古离看楚衣衣跳星垂九天舞时痴醉的模样，是小妍不曾见过的欢喜，所以小妍想亲自给古离跳星垂九天舞，萧南那天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小妍姐姐，你这个体型……要学跳舞得先……先瘦身……”
当天萧南就被勒令留下来，去给练舞的小妍提意见。
练舞的这段时间，萧南很少提意见，他基本上不怎么说话，倒是小妍喋喋不休。
她一思念古离的时候，就拉着萧南聊天：“萧南，你要多跟你师父学习，你看看我家公子，从小就有雄心壮志，天下第一剑客？嘿嘿，那是常人敢去想的？也就我家公子敢。哼哼，等过上几天，公子一定会载誉归来。”
夜半三更的时候，她也会把萧南叫醒：“萧南，我刚刚做梦，梦见公子回来了，后面跟了一群仰慕公子剑术的人，但里面有一堆女人，萧南，要真发生这种事，你负责把那群女人赶走，对了，继续说我的梦，在梦里，众目睽睽之下，我为公子跳了星垂九天舞，跳完后，我就见公子看着我笑，是对我一个人笑。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呢？”
便连去茅房，萧南也不得安宁：“萧南，你说公子回来的时候，我穿什么样的衣服见他比较好，可得体面些，毕竟到时候公子可就是天下第一剑客了，不能为公子丢了面子……嗯，就是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古离成为天下第一剑客那天，楚雄杀了小妍，这一切都是楚雄早就计划好的，楚雄贪图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声，可自身资质太差，于是赠《九天式》剑谱给古离，希望古离靠此剑谱获得天下第一剑客之名，继而楚雄杀死小妍，破坏古离的剑心，剑心受损，古离必然实力大减，楚雄只需打败古离，便可收获天下第一剑客之美名。
在被楚雄杀死那天，小妍拉着萧南的衣角，断断续续地说：“萧南，你听……听到了吗？楚雄说了，我家公子……成为天下第一剑客了！萧南，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去城外拦住公子，别……别让他知道我死了，因此乱了他的剑心……你……你就说……我去别的地方玩了，公子……公子总说我爱玩……他应该会相信你的话……”
“萧南，你……你知道吗？其实我跟着公子，不是……不是因为有饭吃……而是如公子所想的那样……是由于公子救过我……我从小就被爹娘抛弃，从没一个人关心过我……可就在我被众多乞丐暴打的那一天……公子像一个天神一般出现在我面前，是，那天……那天公子并没能将那群乞丐打跑……但那已足够了，那天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世上还有人在意我、关心我……”
“那时我就对自己说……我要……我要公子一辈子开心快乐……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萧南，你可不可以帮我继续这个愿望……我求你了。”
小妍咽气时，还狠狠攥着萧南的衣角。
萧南忍了又忍，但眼泪还是留了下来，他抱着小妍的尸体说：“小妍姐姐……我……我不准你学我说话！”
萧南依言在城外等着归来的古离，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的古离归来时，鲜衣怒马，后面跟着一群仰慕者，其中不乏少女，一切就跟小妍梦中的一样。
萧南没有听从小妍的话，遮掩她的死讯，而是上前，一把将古离从马上拉了下来：“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你知不知道，小妍姐姐每天都在想你，她每次跟我唠唠叨叨一大堆后，都会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她为你学舞，脚都磨破了，鞋里面满是血，她还痴心想着，等你回来的时候，跳给你看的！你怎么就不早点回来！”
这是萧南人生中第一次说话没有结结巴巴。
古离显然察觉到了什么，他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问，不敢问，只是呆傻地怔了许久许久。
暮色四合时分，古离转身离开了这里。
……
古离再回到光武城，是三个月后。
这三个月，古离走遍了以前和小妍去过的每一处，问过了以前每一个见过小妍的人，他希望能从那些人口中得知小妍的消息，他不愿相信小妍真的死了，当初他不向徒弟萧南当面询问小妍的事，就是他想固执地认为小妍还活着。
小妍怎么会死呢？他古离还有很多话要跟小妍说呢啊，他还没有告诉小妍，在他去御龙山巅争那天下第一剑客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他还没有把这些年来收集的搞笑趣谈，讲给小妍听，让她开心一笑，他还没告诉小妍，他喜欢她。小妍怎么会死了呢，不，小妍绝对没死。
可最终他还是得接受小妍已死的事实。
认清现实的那天，古离歇斯底里地哭了一天，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以往他有什么话都是跟小妍说，可而今小妍不在了，他又去跟谁去说。
在赶回光武城的路上，古离遇见了匠神，幡然想起小妍从他那取来斩鹿剑的事，索性就问了一句，匠神不假思索地回答说：“你说小妍那个小姑娘呀，唉，我当初炼制斩鹿剑时，一时心高气傲，想着捉弄一下天下英豪，便对来争夺斩鹿剑的人说：斩鹿剑尚未成功，需一人跳入火炉当中，以生命为火，最后淬炼一次这斩鹿剑。”
匠神继续道：“你可不知道，我这话刚一说完，那个叫小妍的姑娘就跳进了火炉中，跳进去之后她还气呼呼地瞪着其他人说：‘你们都不准下来，这斩鹿剑是我家公子的，谁敢下来，我打得你们嗷嗷叫！’你说她傻不傻，这世上除了她，谁愿意拿自己的命，去给别人换一把剑。若非我出手快，她就真死在火炉中了。”
古离将手中的斩鹿剑握得越来越紧，第二天黄昏，他快马加鞭，赶到了光武城。
他骑着当初和小妍一块出来闯荡时骑着的瘦马，仗剑而来。
楚雄笑眯眯地看着古离，在他看来，古离不过是一只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蝼蚁。
千万人过来围观，万众瞩目之下，两人拔剑。
谁赢了？
是楚雄赢了？
还是古离赢了？
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
小妍已经不在了。
……
什么是天下第一剑客呢？
是你拥有天下第一锋锐的宝剑？是你拥有天下最出神入化的剑法？是你拥有世上最登峰造极的体魄？
不是。
当你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拔出自己的剑和别人战斗时，你便是天下第一剑客。
……
……
做着梦的颜恒，眼角有泪水滑落。
良久过后，他缓缓醒来，双眼略微有些红肿。
“怎么样，我的这个梦境，比你现实中经历的，还要痛彻心扉，对不对？可是于你而言，那只是一场梦，所以，你醒来之后也许会感伤一会儿，但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把这件事忘却。”
“粉蝶也一样，入了轮回的她，对你来说，就如同是一场梦，你不要再想着她了。”老婆婆淡然道。
“不，我无法忘记她。”
颜恒却是摇头。
“孟婆，即便事情真的如你所说，粉蝶入了轮回，但我也不能就此忘记她，我要变强，我要去守护她，她轮回一世，我便守护她一世，她轮回十世，我便守护她十世。”
“孟婆，我再纠正你一件事。”
“你总是把梦当做虚幻，可是，在我做梦时，我未醒来前，梦里发生的事，就相当于是真的，若我一直在梦中，若我还是那个叫古离的剑客，那我会一直记着那个叫做小妍的姑娘，绝不会随随便便忘了她。”
“好了，孟婆，我不知道你，还有先前那位老爷爷，是谁派来宽慰我的，对此，我先说一声谢谢，但关于粉蝶，是我的事，无需别人插手，咱们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挥了挥手。
颜恒回到现实世界。
眼前，是张牙舞爪的天火门门主等人。
“杀颜恒！”
“杀颜恒！”
人们喊杀声滔天。
拥有强大功法的颜恒微微一笑：
“想杀我？”
“唉，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