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天气微凉。一场秋雨过后，郑宫里真正的秋天也就来了。
周桓王十四年的夏天，就在蝉鸣声中过去了。
“王上，君有意发难于我，不得不备。”郑祭足出列，语气严谨。
庄公眉头紧锁，殿上陷入了一片沉寂，不知如何是好。
“依微臣之见，倒不如直接攻打……”
“住口，这可是大逆不道！”郑庄公打断了高渠弥的话。虽说东周乱世，礼崩乐坏，周天子的统治已经是日薄西山，一落千丈，诸侯国都虎视眈眈，狼子野心，但终归君臣之仪不可随便废弃，若有国率先推翻周朝，一不小心就会落个遗臭万年的名声，遭后人唾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高大夫这次确实考虑不妥了。”郑祭足再度开口，高渠弥心中不屑。
“依微臣只见，其一，要消除桓王的顾虑，此为重中之重。其二，则是要尽快结盟他国……陈国一事，依约定，是该要准备出发了。”
郑祭足顿了顿，开口。
郑庄公叹了口气：“此言不虚，世子启辰陈国一事，今秋即刻出发。另，宋国那边情况怎么样？”
庄公所指宋国，是公子郑突的生母雍姞母国，雍氏是宋国华族，势力十分大。
“王上，宋国雍氏一族似也有意求亲陈国公主。而陈国十分精明，把有意求亲的诸侯国都聚在今秋，看样子是准备挑选了。”
众人一听可都炸开了锅。
“小小陈国，竟如此狡猾！”陈国财力雄厚，是块肥肉，但人家定的规矩不可废，自家也总不能说是明着去陈国抢人。庄公气的拍了拍桌子，却也无可奈何。
“陈国此次是摆明了要站队了，举办盛大的宴会宴请四方，花巨资为公主挑选如意郎君，听说，就连周太子也有几分兴趣呢。”
“周太子？可算了吧，谁不知道周朝已经衰微了，太子肯定没戏的。陈国这次是在赌改朝换代的事才对，齐，郑，宋，鲁四国现在最强，且都受了陈的邀请，陈这是在准备站队了……”
殿上的众人纷纷小声的交头接耳，庄公神情不悦：“前往陈国一事需尽快准备，众位都退下吧。”
“诺。”
一片枯叶轻轻落下来，我这才发现门前的梨树已经渐渐变黄了。
拿着扫帚的手停下，拾起来，细细端详：“已经入秋了呢。”
一阵风吹过，手中不稳的叶子飞走，又不知去向了何方。
“国君到！”突然传来的一声让我猝不及防，庄公亲自来世子宫里可是十分少见。
我和其他宫人一般低眉行礼，安安静静。
没有起身的命令，感觉有人走到了我身边，一股无形的威压向我袭来。
“起身。”是庄公的声音，四周无人，我很肯定是对我说的。
心底升起了不详的预感，却也只能乖乖起身，眼睛低垂，不和庄公直视。
感觉他的视线在我身上扫视了一圈，而后复又离开。
“此婢随寡人来。”他示意我。
“诺。”心底十分忐忑不安，虽然不懂国君找我这个小婢女有何事，但我也只能应允，随他而去。要是小忽现在在就好了呜呜呜。
“辛木宫女，这是怎么了？”宫女们纷纷对着我窃窃私语。
听着她们的话我也想知道我这是怎么了啊，平时甚至都没见过面的一国之君突然把我找去，而且还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实在令我不安……
步入庄公的偏殿，只见郑忽也在场，不知为什么，本来很想见到他的我此刻却不想见到他了，在庄公面前，就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要改变了。
他临窗而望，身形欣长，皎如玉树。
“国君到！”
他回过身子，恭敬行礼：“儿臣参见父王。”
“起。”庄公随意地屏退了无关人员，只剩下了几位贴身宫女，以及我和郑忽。
“吾儿陈国之行准备之如何？”庄公无视着我，询问着郑忽。
陈国？为什么要去陈国？这件事他没有和我说过。
我悄悄看了一眼郑忽，他没有看我，始终低垂着眉眼，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禀告父王，三日后即可出发。”他的声音不似往常般谦和，而是……透着淡淡地疏离。
“很好，寡人相信吾儿。”
他们的话题我一句也听不懂，也不知道去陈国要办什么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郑国世子定是陈国公主的最佳夫婿，哈哈哈哈！”庄公大笑，却让我呆立住了！
夫婿？公主？世子？等等，去陈国是为了迎娶公主？？小忽要娶陈国的公主？？
我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似乎注视到了我炙热的目光，他抬眸望向我，却面无表情，眼神淡漠。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三日后启辰陈国，迎娶陈国公主妫氏，儿臣定不负父王期待。”他淡淡地开口，好像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一般，却让我如坠冰窟，四肢发冷。
这，这是怎么回事？亲自前往迎娶陈国公主……不不，一定是哪里错了，就算我知道我们的身份悬殊，我知道他以后一定会有一个和他身份相配的妻子，可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实在令我难以接受……而且，他好像根本没有在意我的感受，就好像，我们只是陌生人。
我紧紧地抓住衣袖，虽然很想询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此时此刻，却连发出声音都不行。我低下头，想掩饰快要流下来的眼泪。
父子间谈笑风生，一派祥和景象，可是我的脑中回响的都是那句“迎娶陈国公主妫氏”。
“还有一事，吾儿宫中的此贴身女婢跟随时间虽然十分长久，但为了以后的世子夫人着想，吾儿将她收为暖床丫头罢。”
脑子一片空白，全然不知他们之前说了什么话，但是突然点到我的名字让我回过了神。
暖床……丫头吗……
低着头的我，苦涩的扯开了嘴角。
怀着一丝希望的我看向郑忽，却发现他的眼神冰冷，如这萧瑟的秋风一般无情。
“全凭父王安排。”他漠然开口。
“哈哈哈！吾儿可知道寡人像你这般大时，你都已经会走路了，更不用说夫人是何其之多了。”
庄公哈哈大笑，抱怨郑忽应该早到了该有几个暖床丫头的年龄。
默默听着对话，心底的苦涩却无人可知。我一直相信郑忽是喜欢我的，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难道这些都错了吗？而且，现在要做他的暖床丫头才能拥有一丝地位了吗？
我再一次看向郑忽，他眼底的淡漠和疏离如刀刃刺入我心底，让我的心千疮百孔。
是了，我本来就只该把自己放到最低的姿态上，仰望着他。他就该是那个我仰望不可及的人才对啊，我不该对他抱有不该有的想法呢。他对我的喜爱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或许只是昙花一现……
不知脑子一片空白的我是如何离开偏殿的，秋日的阳光正暖，照在我身上却恍若隔世。
郑忽依旧走在我的前方，身形如玉。我呆呆地看着他，心底无比苦涩。
“等等，小忽……”好像是不甘心一般，我再度开口唤住了他。
他顿了顿，没有转过身来：“孤念在你多年追随，此次无礼便不再追责。”
听着如此冷漠的话语，我心如刀割：“殿下……这一路走来……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吗？”
似乎听出了我内心的纠结，他冷笑一声，转身向我走来：“看来是孤平时太过宠你了罢，竟让你分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吗？”
“不……不会的……你说过我们要周游列国的……不会的……”我艰难地开口，只消看他一眼，就早已泪流满面。
“你只不过是孤的宫女罢了。”他随意地说着，“错把无情当真，真是可笑。”
“！”他的话如一把利刃，扎进了我的心里。
“记得三日后你也跟着，启辰陈国。”他靠近我，在我耳边暧昧地呢喃道：“你可是孤的暖、床、婢、女、呢。”
他邪恶地勾起了嘴角，风轻云淡地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去，只留下不挣气地流着眼泪的我在原地。
他一直只是把这份感情当成玩具吗……？
可是他说过会在这东周乱世护我周全的，可是他说过要一辈子不离开我的，可是他在梨树下舞剑给我看，可是他在梨谷说过“我心悦你”，可是他在梨谷和我约定了要周游列国的……
往事一幕幕的回想，八年的陪伴却遭来了如此的打击吗？曾经的韶华，变来现在的漠然，一路走来难全爱恨，心动心痛往昔难分，是我真的错把无情当真了吗？
我呆呆地走回去在路上。
“听说世子要去陈国参加宴会迎娶公主呢。”
“世子早到了迎娶夫人的年纪，以前拒婚了齐侯公主，该不会是早就对陈国公主有意吧，世子可真是个痴情种……”
身边匆匆而过的宫女笑颜如花，好像也在为我的可笑送上致命一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