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轩辕轻眯着眼，一语不发的望着天空。
他身着有些宽松的粗布长袍，长袍下的身躯修长但并不消瘦，一头浓密的黑发长至腰迹，为他平添了几分秀气。
而在姬轩辕身侧，静静站着另一名身形比他略高，皮肤有些黝黑的短发青年。
“轩辕，还记得你欠我的那杯酒吗？”
良久的沉默后，黝黑青年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
名叫姬轩辕的长发青年听到他的话，轻笑一声，回答道：
“等回去了，我一定还。”
这句话说完，两人相视一眼，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姬轩辕突然眼神一凝，转头望向天空，沉声道：
“他们来了。”
黝黑青年轻轻拦住姬轩辕道：
“让我来吧。”
姬轩辕见此往后稍退半步，为黝黑青年让出道路。
只见黝黑青年独自向前一步，然后他那不算壮硕的身躯里涌现了恐怖到无法形容的威压，在威压之下，整个天地间都开始颤抖，苍穹发出轰鸣，接着青年头顶的天空在涌动的地风水火中破碎开来，露出了其后的漆黑一片，以及那些凌空站立在漆黑之中的身影。
苍穹破碎，诸天圣临。
这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鸿濛诸圣降临得最为整齐的一次。
见到黝黑青年单凭释放出的威压就能逼迫自己显出身形，满天诸圣仿佛羞怒了一般，纷纷催动着自己的气息，如海啸浪潮般向着地面狠狠拍来！
但那满天诸圣显然是错误的估计了自身与青年之间的差距，所以这由诸圣气息构成的浪潮还未拍至地面，反倒被青年身上冲天而起的气息混合着充斥天地间的威压冲破。
倾巢而出的蚂蚁狂妄着，以为能够杀死狮子。
黝黑青年见此状况，哈哈大笑着，向着空中挥出一拳。
见到青年挥出的拳头，满天诸圣却是如梦初醒一般，眼中露出名为恐惧的情绪，发出一声又一声惊恐的呼声，这些呼声汇聚成为了一个足矣震慑鸿濛万古的名字。
人皇风伏羲！
可青年的拳头只挥出了一半，就被一道突兀出现在他身前的身影挡住了，尽管触碰间掀起的巨大波动撕裂了青年脚下的大地，却没有对那满天诸圣造成伤害。接着那道身影幽幽往后飘去，停留在了满天诸圣与黝黑青年之间。
这时这道身影才展现出本貌，是个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的消瘦青年。
黝黑青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拳头，冲着空中的消瘦青年点了点头。
消瘦青年却是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开口问道：
“伏羲兄，对不住了。”
“帝夋兄，不必说对不起。”
“你我这般，都是为了族人罢了，唯望珍重！”
被漫天诸圣称作人皇风伏羲的黝黑青年向上拱了拱手，正色道。
而被称作帝夋的消瘦青年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是未再开口就被身后的满天诸圣中的一位小声打断：
“妖皇陛下，不必多言，若是此番再放走他们，定当后患无穷！”
帝夋的眼底出现了一丝挣扎的神色，但他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仿佛是默许了什么一般。
见他这般模样，一旁的诸圣中便走出一位，冲着风伏羲与姬流二人朗声道：“尔等人族盗窃不周山在先，后又弑杀苍铎圣尊，犯下滔天大罪，今吾等奉三皇之首，妖皇陛下之命前来捉拿尔等罪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嘁。”
嗤笑声在天地间响起，传进了天空中每一个诸圣的耳中。
风伏羲身后一直不曾说话的姬轩辕向着天空露出了讥讽的笑容，缓缓说道：“若论罪行，我等又怎么比得上屠戮人族圣阶无数的你们。”
先前说话的那名圣阶脸色一沉，但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姬轩辕的对手，所以只是默默地退到了帝夋身后，阴着脸不再说话。
“这场战争，所有死在诸位手中的人族圣阶我都铭记于心。”风伏羲缓缓向空中帝夋的方向再一拱手，沉声道：“动手吧诸位，我风伏羲在此，以死战相候。”
“杀！”
气息爆发，无数道身影向地面上的二人扑来，在那撕裂苍穹的无数光华中，风伏羲与姬轩辕冲天而起，一往无前。
*****
“乾、震、坎、艮、坤、巽、离、兑！”
“八卦成型，四象招来！”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四象化形，阴阳相成！”
“极阴极阳，太极图出！”
“合！具现！伏羲两仪四象八卦印！”
“死来！！！”
极遥远的天边，传来了男人的吼声，这吼声是如此的沙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姜襄幽幽望向声音传来的天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接着他直接盘坐在地，背靠那不断有人族进入的漆黑通道，望向遥远天边的战场。
“赤帝殿下，若是这般下去，哪怕族人全部迁入人界，吾族圣阶几乎尽数陨落，往后只会更难啊……”
姜襄身侧有人这般说道，声音苍老。
姜襄也是幽幽答道：
“尚兄，此事关乎吾族生死存亡，只得如此……”
此话讲完，两人都是陷入了沉默，只是方才讲话的老人忍不住哀叹两声，像是痛惜，又像是无可奈何。
正当两人沉默不语时，有声音自那极遥远的天边传来，所有人族都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吾等人族，必当圣临天下！”
“伏羲两仪四象八卦印，逆！”
随着话音落下，恐怖得令人窒息的波动自天边传来，整个鸿濛都在这波动中颤抖，甚至波动起始的那一角天空，在这波动中崩碎，一时间显露出扭曲相融的黑白二色。
波动过后，有悲歌在天地间响起，那是天地在为某位至强存在的陨落而哭泣，而那悲歌中还带着一个信息，所有听到悲歌的生灵脑海中都知晓了那份信息的内容，那信息只有四个血色大字。
人皇陨落！
姜襄面色更加苍白，但他依旧没有动，因为他感应到了天边战场处，那些异族圣阶们的数量锐减近半，就连那个妖皇的气息，在此时也如风中残烛。
“人皇陛下……走好……”
名为吕尚的老人流下泪水。
“此役之仇，不共戴天呐！”
吕尚声音颤抖，脑海中那个黝黑青年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夜的月光下，青年喝尽杯中酒后的那番豪言壮语，以及青年成为鸿濛第二皇时，曾经对他说的话。
“尚，吾族定当登顶这鸿濛！”
吕尚用袍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这个老人在此刻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腰背，看上去瞬间年轻了不少，直到这时，姜襄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曾也是个威名远扬的圣阶。
吕尚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弄皱的衣袍，快步走至姜襄身前，缓缓行礼道：
“赤帝殿下，老朽将人皇陛下自小养大，视若至亲。此仇不得不报，还望赤帝殿下成全。”
“你……唉……”
姜襄面色悲苦，他知道吕尚去意已决，但还是良久才挤出一句：
“你且去，勿忘归。”
听到姜襄的话，吕尚默默向他再行一礼，接着拔地而起，化作一道白芒向着天边而去。
“开天开天，当真是要亡了我人族，才能开得了这天吗？”姜襄望着吕尚离去的方向，那是人皇风伏羲，以及无数人族圣阶牺牲的方向……
这场持续了数十年的战争，在无数人族圣阶前仆后继的牺牲之下，终于在今日堆砌出了一丝生机，可在这场名为开天的战争里，人族用尽了所有底蕴，就算此刻看到了生机，但未来却依旧一片黑暗。
“咚咚。”
有声音自天边传来。
姜襄在听到这心跳般声音的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那个叫做吕尚的老人，就要开始搏命了。
作为人族曾经最顶尖的圣阶之一，吕尚其实一直都有着冲击那最强的八个位格，称号三皇五帝的机会。
但他没有，他只是默默辅佐着这几个被他视为亲人的后辈们，看着他们一步一步登上了那八个最强的位格，成为了站在鸿濛顶端的存在。
但那个曾经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嚷嚷着要振兴人族，后来真的差点振兴人族的后辈死了，那些见到他总会尊敬的唤一声太公的后辈们也死了，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异族的手中，死在了他的面前。
所以吕尚这次没有再压制自己体内圣印的力量。
那枚沉寂于他体内，金灿灿的书状圣印此时染上了斑斑血色，随着他气息不断在攀升，那血色逐渐蔓延，像是要把整个圣印彻底染成血色。
与此同时，整个鸿濛都听到了那从苍穹之上不知何处传来的圣歌，那歌声悲戚而苍凉，那是无私的牺牲与血泪，那是不共戴天之仇，那是置死地而后生！
每一次气息的鼓动，都让整个天地为之颤抖，甚至到了最后，仅仅只是喷涌的气息，就让整个天空破碎！
这显然是超越了‘帝’，接近‘皇’的力量！
“拜托你了，吾友，吾师……”姜襄表情麻木，像是在努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与此同时，已经身处战场中央，与帝夋隔空对视的吕尚转头看了远处，那里是另一处战场，姬轩辕浑身包裹在赤金色火焰中，凭借先前风伏羲牺牲自己带来的一点点优势，苦苦支撑着。而后者在感受到这道来自战场中央的目光后一愣，刚想要说什么，一股浓郁到他无法反抗的血光便包裹着他将他送向姜襄所在的地方，而一道平和而苍老的声音在姬轩辕的脑海中响起。
“黄帝殿下，您和赤帝殿下还年轻，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就让老朽来为吾族作出最后的牺牲吧。”
这血光速度飞快，眨眼间就从天边飞到了姜襄身边，而在血光飞致身边时，姜襄脑海中也响起了那道声音：
“赤帝殿下，老朽只怕是无法再回到您身边，还望殿下保重。”
“尚……”
在猜测到吕尚的意图后，姜襄哽咽了，但此刻哪怕是强如帝级圣阶的他也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如今那个战场已经不是他能够参与的……这已经近乎是皇与皇的厮杀。
战场中央，吕尚再一次回头向身后望去，这一眼像是穿越了时间与空间，吕尚这一刻像是看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他轻叹一口气，接着那铺天盖地的气息一凝，然后倒涌回到他的体内。
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身前不远处浑身散发着庞大妖气的青年，轻声说道：
“既然妖皇陛下已被人皇重伤，那老朽以这半皇位阶道解换您陨落，也不算辱没鸿濛第一皇的名声。”
而帝夋却露出了一个吕尚没有想到的，看上去像是悔恨的表情。接着他用有些苦涩的声音缓缓道：“会同意灭族战争的皇……也能称为鸿濛第一皇吗？也罢，就让我用这条性命，为这件错事赔罪吧。”
听到帝夋的话，吕尚愣了一下，但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催动着圣印，让血光越来越盛。
脸颊被血光染成绯色，帝夋面目安详，似是解脱，只是他那不知看向何处的目光中，有着埋藏得很深的眷恋。
微动的嘴角，呢喃声传来。
“娥儿，记得莫要对人族出手，就像答应我的那样……”
“对不起，我有些累了……”
下一秒，通天血光爆起，恐怖至极的冲击波传来，整个天地都在这血光中哀嚎，姜襄甚至来不及为身后的族人与通道撑起防护，整个天空就在爆炸中被染成了彻底的，刺眼的血色。
在那刺眼的血色中，处于爆炸中心的帝夋，以及引发爆炸的吕尚，尸骨无存。
忽的，整个鸿濛下起了血雨。那雨中夹杂着响彻天地的悲歌，整个鸿濛的天地都在为方才身陨的那一位恸哭，姜襄从那悲歌中听到了一条本该令他高兴的消息，但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忍不住悲泣。
妖皇陨落！
但杀死妖皇的吕尚……道解圣印自爆，魂飞魄散，再无转世重生可能……
一旁被血光送回来的姬轩辕已是满脸泪水，两人呆立在原地，甚至连什么时候身后的族人们全都进入了通道也不知道。
过了良久，姬轩辕才如梦初醒般浑身一震，接着他一拳打向姜襄的脸，将这个青年打翻在地。
“这就是你口中拯救吾族的计划吗！大家都牺牲了……就算逃到了人界那又有什么用？”
姬轩辕大吼着，甚至忘记了擦拭满脸的泪水。
姜襄却没有回答，他低垂着头坐在地上，惨笑道：“但计划成功了，不是吗？”
姬轩辕一把将他从地上扯起来，双手提着姜襄的衣领，冲着他吼道：
“这就是你所谓的置死地而后生？那为什么置之死地的不是你！”
听到姬轩辕说的话，姜襄沉默着将自己的衣领从姬轩辕手里扯了出来，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姬轩辕，才回答道：
“你说得对，合该提出这个计划的我去置之死地。但我苟且的活了下来……”姜襄这般说着，身上开始浮现出厚重而暖和的琥珀色光点，接着这些光点开始向四周溢散而去，“从此往后，人族再无南方赤帝……就让我来承载这一役的‘恶’，让族人们忘却这场……用尸骨堆砌的开天战争。”
随着姜襄的话语，那些溢散至空中的琥珀色光点在空中缓缓变得浑浊而黑暗，接着又纷纷没入他的身体。
姬轩辕深深地看了一眼姜襄，接着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突然把姜襄推进了那漆黑的通道之中。
“既然如此，那我也最后一次相信你的计划。”
这样说着，姬轩辕举拳打碎了通道入口，然后抬头望天，那里有一道身影坠落而来，那身影喷涌的气息无比浩瀚，那是天崩地裂之威，那是日陨月落之势。
妖族第二皇，妖皇帝夋的结发妻子……
娥皇伊祁娥降临！
在通道彻底破碎之前，姜襄看到姬轩辕体表也开始浮现出淡淡的血色光辉，接着他的身影冲天而起，一往无前。
“我会凭借这来自尚的力量重伤娥皇，让她至少沉睡千万年……吾族的未来，靠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