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庭蹙着眉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原来已经快一点了,怪不得头上的太阳像是要把人烤熟一样。
她倒是没怎么感觉到热,只是觉得心烦。
电动三轮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时不时遇到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坑,就猝不及防地颠一下,苏庭的屁股便从车子后面的马扎上跳起来,又落下。苏庭双手虚虚地放在车帮上,好像已经放弃了与这颠簸做任何一点抵抗,双眼放空地看着前面的路。这种乡间是土路她还是第一次见,感觉已经走了很久,可是好像还没有到的迹象,她也懒得问前面骑车的人,事实上,从他接到自己的那一刻起,苏庭除了确认对方身边便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
她不知道能跟前面这个人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是昨天躺在家里的床上想着要不要将已经在床边的抽屉里放了许久的半瓶安眠药吞下去的时候接到的那通电话,电话那边的人说丁凡死了,问她能不能过去一趟。
她没来得及犹豫,挂断电话买了最近的火车票,坐了整整一夜的火车来到这个小县城,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巴士,晃晃悠悠终于到了某个路口,司机叫她“下车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地方是她上车之前给她打电话的人直接跟司机说的,司机讲的方言她听不懂,大概他也搞不懂自己讲的普通话。
从车上下来苏庭只觉得浑身发软,脑子蒙蒙地发晕,她心里想着大概是太累了,从昨夜坐上火车到现在她一口水也没喝,但其实她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渴,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也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而已,哦,原来我一直没有吃过东西,却也提不起力气喝一口水,实际上她身上也没有带水,一路上她好像也没有想起过这件事。
这个时候苏庭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真的是不想活了,连最基本地维持活着的条件她都想不起来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那一通电话,也许现在的她也已经死了。
她站在路口等着有人来接她的时候低垂着头,倒也不是盯着地面,眼神没有聚焦,整个人像一个断了脖子的鸟颓在那里。
刘山到约定的路口后一眼就认出了她,虽然他与她从未谋面。
他骑着电动三轮到她面前“吱”得一声停下来,声音突兀,苏庭却依然是百无聊赖地抬头,看到了面前的人,她没有什么力气地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刘山?”
来人点头:“你是苏庭?”
苏庭默默点头,看了一眼三轮车的后车厢里放的马扎,觉得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爬进后车厢,在马扎上坐了下来。
刘山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女人,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死亡的气息,跟自己那个刚刚死去的妻子有点像,又不是很像,他说不上来。
他转过头来提醒她:‘路不好走,你抓好车帮。”
苏庭听了伸出手,虚虚地扶住车帮,她觉得自己连抓住车帮的力气也没有。
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对话。
如果不是丁凡,他们两个此生不会有这样的交集。
丁凡生前是苏庭最好的朋友,苏庭这个人没有什么朋友,丁凡也可以算是她唯一的朋友,而前面这个人,是丁凡的老公,他们结婚两年多了,今天却是第一次见面。
当初她们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对未来,对幸福都还有憧憬的时候,也曾约定过做彼此的伴娘,可是丁凡结婚的时候,苏庭连面也没有露。
其实她们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连电话也很少打,但丁凡结婚前还是给苏庭打了电话的,也许是她还记着曾经开玩笑式的约定,可是她又好像不记得了,因为她除了告诉苏庭她要结婚了,别的什么也没有说,没有邀请苏庭来做伴娘,像她们曾经约定过的一样,甚至没有说她要嫁的是什么样的人。
苏庭忽然想起来,她们小的时候,也不能算小时候吧,是更年轻的时候,在大学里,两个人在学校里的长椅上曾一起幻想过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她这个人很奇怪,有的时候记性好,有的时候记性又很差。
她清楚地记得丁凡已经有些久远的话,丁凡说她想找一个温柔有文化的男孩子,要像冬天的太阳一样温柔,给她的人生带来光亮,要懂得很多,可以解答她所有的疑惑,最后她开玩笑地看着苏庭说“就是像你的林宇学长一样。”
苏庭笑了笑,有些尴尬,没有接话。
丁凡好像没有发现丝毫异样,依然在畅想未来与她共度一生的人,只是她脸上的憧憬和幸福的笑容逐渐淡去,带上了惆怅和担忧,最终她叹了口气:“可是我听说之前的学姐下去没多久就被安排相亲了,不是嫁给村支书的儿子就是嫁给会计的孙子。”
苏庭抬眼,看着漆黑的天,没有一颗星星闪烁。
“丁凡,要不,你跟我一起考研吧?”这是苏庭第一次正式向丁凡提议,虽然她知道自己的提议多半会被拒绝,可是丁凡即将走的是一条一眼能看到底,没有任何希望的路,作为她的朋友,苏庭还是想试一试。
只是丁凡很快就摇头,看着苏庭目光有些羡慕地说到:“不行的。我跟你不一样,你那么聪明,肯定可以考一个很好的学校,家里也可以帮你承担几万块的违约金。”她苦笑了一下:“可是我那么笨,肯定考不上好的学校,就算侥幸考上了,我家里也不会同意我去读的,家里等着我拿钱回去呢,怎么可能赔得起几万块的违约金?”
苏庭沉默了,她想说她的违约金家里也不会帮她出的,只不过帮她贷款垫付,将来也是要她自己还。
可是她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丁凡的处境比她更糟,人总是在将自己的处境跟更糟的相比时才恍然发觉自己的幸运,虽然这一点点庆幸很快又会被真实而糟糕从处境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