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人因为离婚而死掉。虽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但二十年后再看,就不一定怕了,生活总要继续向前。
——锦欢专栏《女子说》
离婚手续终于办完。蒋玲玲当天负责车接车送,在民政局门口,看到张世忠就动粗口,差点儿一巴掌扇过去,幸好锦承拉着。要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离婚的是蒋玲玲。由于情况特殊,孩子暂时由两人共同监护。两处房产划到锦承名下,张世忠借口律师事务所要扩大规模,现金流紧张,赡养费暂时拖欠半年。锦承想:幸好有工作,不至于哭哭啼啼去找前夫讨饭吃。她彻底在生活面前抬起了头。
锦欢连连恭喜姐姐重获新生。锦承并没有显得太高兴,张世忠之前的纠缠已经让她精疲力竭。“他只是不服气!”她这样总结他的所作所为。锦欢没再过问他们在民政局的那些细节,只是更加关注姐姐最近的一言一行,生怕她患上什么抑郁症,有点儿小题大做。最近锦承话很少,但吃得香,睡得好,也许最难受的日子早就过去,疼痛已经远去,或者麻木。
每天早上,她把脸埋进盛着冰水的盆里,要泡上一两分钟,这样的习惯据说会延缓皮肤衰老。有时候她挺羡慕Maggie那种丰盈的小麦色脸颊,永远不长斑,以后连细纹都不明显。
酒店收购的事,王伯涛已经吩咐秘书Susan去对接。张世忠倒是很有职业素养,公私分明,再见面,对王伯涛还是客客气气,半句不提那天在锦承家里的偶遇——祥元集团给足了代理费,他可不想因为私人恩怨而丢掉生意——商人的思维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倒是锦承有些放心不下,一个星期后去上班,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世纪君阁的事情还顺利吗?”锦承趁着把新一季宣传册样稿拿给拿给王伯涛审批时问。
“很好啊,所有工作都快妥当了。酒店的财报并没有太大问题,老板还是要花高价收购。”王伯涛一边翻着样稿,一边说,“对了,前厅部经理Henry跟我提到一个男士雪茄房的点子,我觉得不错,你可以跟他仔细聊聊,我准备把这个作为下一季的另外一个推广亮点。如果明天例会讨论通过,宣传册就要有所改动!”他的口气从来都坚定,不容置疑。
锦承说了声好的,正准备离开,却被叫住。
“这一个星期,休息得怎么样?”他明显是在问她自己的事处理好了吗。
“很好,人都发胖了。”锦承来了句玩笑话。
王伯涛勉强笑了一下,好像还想问什么,却始终没问,眼神停留了两秒钟:“好了,没什么事了,你先去忙吧。”
锦承点点头,径直走回自己办公室。小刘连忙跑过来问宣传册是否批了。
“可能还会有大改动!”她故意做了个愁眉苦脸的表情。
“哎,老板真难伺候!”小刘接过样稿,咕哝着走回自己座位。她马尾辫绑得太高,走起路来不停晃荡。终于知道什么叫黄毛丫头了,锦承心想。
王伯涛虽然对公关部的工作要求十分严苛,但还是很懂得爱护下属。小刘只是嘴上说说,并不真的放在心上。记得有一次,前厅部一群八卦女郎见小刘是个刚毕业的小孩儿,百般嘲讽,还在小事情上欺负她,害她在办公室偷偷哭了起来。王伯涛正巧路过看到,问明原因,二话没说,叫来前厅部经理狠狠训了一顿。从那以后,前厅部的人再也不敢作怪,至少是不敢当面作怪。小刘走路时,终于可以把头抬着了。后来,她悄悄跟锦承感叹:原来王总还是有血有肉的活物啊!锦承笑说:难不成你以为跟僵尸一起工作了这么长时间?
小刘偶尔也会跟她聊聊八卦,比如Maggie最近跟某个在酒店长期入住的老外搭上了。对方是德国一家公司的高级工程师,搞通讯技术的,德国中国两头跑,收入不菲,黄金单身汉一枚。她说这话时,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仿佛看到遥远的海平面的另一边,有一个美丽新世界。当然,这一周以来的新闻还不止这些,听说有个时髦女郎隔三差五出现在王伯涛办公室,此人是某院线的总经理助理,最近有个大明星要在本市搞电影宣传活动,所以祥元想争取能让这位大明星入住酒店,以增加曝光度。本来这种事情,找公关部经理Maggie才对,可那女人非要缠着王伯涛,唯一解释得通的理由是:她看上王伯涛了。
“你不知道,那个女的打扮得有多妖艳,总是穿着低胸的衣服,胸有这么大!”小刘两手划出一个西瓜的模样,锦承笑得喘不过气。明星来本市做宣传的事,她在新闻里听说,至于那个传说中的时髦女郎,锦承一次都没见过,估计早被王伯涛打发走了,因为最后,那个国际巨星还是住的另一家位于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
中午工作餐时,碰到王伯涛,锦承问起来:“听说,我们没能争过XX酒店?”
“我们根本就没有去争取,院线开出的条件太苛刻。”王伯涛嘴角稍稍一扬:“估计那个总经理助理对我们酒店印象也不怎么样。”
他语气很严肃,不像是说笑。奇怪!他怎么突然跟她提起那个女人?
自从有传闻说Maggie打算跟德国佬闪婚移民,王伯涛跟锦承在工作上交流越来越多,但只限于工作,从不再谈私事。新酒店开业在即,老板急于用人,王伯涛难得无奈的跟锦承唱苦肉计:“你可不能再跑了!你跑了,我就真是愁死了!”听起来,有点儿像上司对下属的感情投资。但王伯涛这样的性格,应该对此种招数不屑一提才是。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的关系都处于一种似近非近的距离,他们可以一起去考察新酒店细节上的改造装修,一起讨论重新开业的推广计划,一起加班吃盒饭。
有一次忙完已经晚上9点,王伯涛说顺道送锦承回家,锦承愣了一下,最后婉拒他的好意。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贼心虚,王伯涛似乎明白她的心思,尴尬的笑了笑,朝员工通道的另一头离开,走到半路,不忘回头嘱咐一句:路上小小。这话确实让锦承心里暖了一下,但两人都太聪明,反而没什么可挖掘的潜力了。锦承想起那次在飞机上,唯一一次接近王伯涛内心,那种坦然面对人生的难处,沉着中带点儿无奈的感慨。在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眼里,他也是个不错的婚恋对象吧,成熟稳重、有责任心、行事为人自有一派。但她能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孤独,这是需要经过生活的洗练才能体会到领悟到的一些东西,他俩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一个人在酒店大门的路边等出租车,高架桥在夜色中,只剩巨大的黑影,冷酷地朝锦承压过来,压到她脸上,身上和心上。远处有正在修建的高档楼盘,这时也只剩一个黑乎乎的轮廓,在人们的视线中,急切的野蛮的证实着自己的存在。她走到一盏路灯脚下,规规矩矩的站着,双手紧紧抓住手袋,深吸一口气,好像不这样,就马上会被冷漠的夜色吞噬。
当王伯涛的那辆宝马新三系从她面前缓缓经过时,她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儿失望他最终没有停下来,哪怕跟她打个招呼也好啊!但他就这样渐渐消失了,像是冬天里的一杯热水,一眨眼,就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