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蔡终还是救了冉闵,我呆坐于床榻上,望着昏迷不醒,但苍白脸色已逐渐有些红润的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实,斜睨着苏蔡,心中的感动不言而喻,这个男人,到底还要对我付出多少才肯罢休呢?
要我对他不动心,确属难事,或许,我对他只是感动,但若长此下去,我怕我的心会沦陷……怎样的爱才算是真爱?若我对冉闵的爱是真爱,是真心,那苏蔡对我的爱又岂非不是真爱?或者他对我的爱,相比我爱冉闵更为沉重,更为心痛……
“苏蔡,你去休息吧,喝了不少酒,我照顾他就行了……我会记得我说过的每一个字,此生,不管你是否还愿意要我,为奴为婢,我也跟着你……”我思量片刻后柔声地低声道。
他既不怒,也不恼,此刻已全无表情,看不出悲喜,唯有漠然,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方道:“等他伤好,我便会带他离开,从此以后,我要你们再无瓜葛,若再有瓜葛,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杀了他!绝对不会再为你手下留情!既然做我的女人,就必须跟他一刀两断,否则……”
他未说明,我心中已明了七八分,悻然道:“我说过的话,全记得!我不是他的女人,早已不是了……其实我也不想跟他回去,所以你大可放心,从此以后,天涯海角,我都会跟着你……”
“但愿如此!”他依然冷漠地迸出四个字,转身离去,看着早已消失不见的身影,我却怔了,无论话语之间,他已全然不再像他,似乎更像极……一块冰!对,冷……从救冉闵那刻开始,他已经敛去了所有的笑容,所有的悲苦,除了冷,便是漠然……他彻底变了……我亦彻底将一个颠狂性格的男人改变了,只是这种改变,却让我更为心痛……
直至第二天,冉闵才苏醒,我只得将他留在房里头,哪儿都不敢去,也小心翼翼地提防别人闯进来,冉闵躺在床榻,一瞬未瞬地盯着我,似有千言万语想问,却又无法出口,他好像猜到了什么,毕竟依苏蔡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地救他,而我亦是心事重重,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天雪,跟我回去好吗?”他终忍不住打破沉寂。我僵硬微笑,踌躇不言,心底纵有波澜万顷,微笑中,却是涟漪一痕也无,片刻才道:“先养好伤再说吧,你如今伤重,还理这些做什么?养好我们再谈。”
他眸光瞬间如鹰般锐利,凝重问:“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些什么?否则他又怎会救我?告诉我,你是不是答应跟着他?从此不再与我相守?如是这样,我宁愿死!”
我默然无语,定了定神,才严肃道:“冉闵,你认真听我说,你的命是留来救我们汉人的,不是说死便可以死,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抛弃,我一个女人,不能帮你些什么,只能劝你,死何其轻重,你要轻如鸿毛,我也无法,但是……大丈夫,理当死得其所,不可轻易为了一个女人而弃命于不顾,你懂吗?”
“你是不是当真打算跟他成亲?是不是当真打算离我而去,现在的我,只想知道这些!”他咄咄逼人,丝毫未想放过我。
我狠下心肠,硬将苦涩吞咽,轻笑道:“是,我是准备与他成亲,其实不知何时,我已爱上他了……你知道吗,他是第一个知道关心我的男人,也是第一个逗我开心的男人,其实从他跳下江水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早已装了他,今生我与你的缘分已尽了,若有来生……我会……我会留在你身边,你可以怨我,因为我三心二意……不懂自爱,其实我跟他早已……早已山盟海誓,早已有白首之约,只能怨我心意不定,才会……让你误会。”
“你在骗我对不对?告诉我,是不是在骗我?我想知道实情!我对你的心你应当明白!为何要……”
“那你告诉我,你会为了我抛弃一切吗?你做不到对不对?因为在你心中有更大的计谋,汉人的命运掌握在你手中,所以忘了我,实现你的梦想,将胡人赶出中土,这本也是你的意愿,不是吗?我在你心中何其弱小……亦是微不足道!”我无情地截断他的话语,起身,将和氏璧递与他。
他诧异接过,并未再言明,只是失落道:“没错……将胡人赶出中土,是我心中所想,拥有一生至爱,亦是我心中所想,事上无两全其美的事……我早就应该明白……你当真……爱他?用你的心告诉我!你当真愿意舍我而去?若你当真爱他,我便会成全你,因为我爱你,是希望你能过得快乐,跟着我,只是受尽无穷的痛苦……这点,我懂……怪只怪我,未曾好好珍惜你,想珍惜时已错过……你爱上他了?”
我狠狠撑起泪眶,将泪意逼回,吞咽腹中,极力镇定道:“是……我当真爱他,在他不顾生死要与我在一起时,我就已经爱上他了,所幸发现未晚,对不对?祝福我吧,我会快乐的……我一定会快乐……一定会……”
“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你,将胡人赶出中土也是你的心愿,对不对?不管在赵国再怎么困难,我依然会存活,我会将所有胡人赶出中土,若他们扩张到南方,你也会有危险,所以……为了你不再受苦,为了所有的汉人不再受苦,终有一天,我会亲手将他们逐出中土,天雪,不过,我仍是不会放过你……若你不快乐,我依然会回头找你……就算死,我也不会忘记你……”他垂眸,幽幽一叹,似有万般无奈在心头挥之不去……
“我会很快乐的,他会平安送你出宫……到时,你我,当真天涯各一方,永远无再见面的机会……你要保重,记得不管在何时何地,永远会有那么一个女人,她会为你祈求平安,也会祝福你……”我尽管勉力自持,但深深蹙起的眉心有自然的悲怆与酸楚,嗫嚅的唇齿间亦有千言万语……但,他会明白吗?有时候善意的欺瞒是否当真……无悔?
“我……我爱你……伊天雪……记住,若有来世,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我会紧紧抓牢,因为一旦放开你,你就会溜走,若有来世,我依然还会爱上你……我……”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却被推开,苏蔡似乎已在外听了很久,他冷冷瞥了我一眼,对他道:“你应该出去了,什么前世今生,都是虚无,走吧,我送你出宫。”
冉闵朝我深深凝视,似有千言万语在口中无法说明,但我却会意,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不知是否,但我深知,此刻我们的心意是一致的,虽然都未曾开口,那目光却是一目了然……
我轻倚在门口,一瞬未瞬地看着他们早已无影踪的背影,两行热泪终忍不住滑落脸颊,记得,曾有智者说过,人生本来如此寂寞凄凉,何必多言,看花开花谢云卷云舒,任千帆过尽冬去春来,只求寸心安宁片波不兴。无论身在何方,亦无喜无悲无爱无憎无垢无净无得无失,世人皆苦世人皆难,唯我看破者无苦无难无情无欲无悲无喜,一切有缘皆有因果。无色无形无神无魔,知此者为上上仙,苦海无边回头亦不是岸。吾待度汝功力太浅,好自为之天地宽……
我的心思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亦无语问苍天,命运为何如此可笑,可叹,可悲,可怜,惹人如怨如诉,若凄若楚,这当中,是否真有几人能生同鸳鸯死同穴?往后岁月定相惜,时时刻刻总相携?苍天无情魂将逝,冉闵有泪悲声绝!往昔情,今昔还,我若有灵应待你,生同鸳鸯死同穴……我的心思,天可懂?地可知?
自从他走后,一切又恢复平静,不同的是苏蔡变了,他再不是我所认知的那个他,冷漠是他脸上唯一的表情,而妙儿的病似乎越来越重,好似时日无多,众人是能陪她多久便多久,有时能逗她开怀一笑,亦是打从心眼里高兴了起来。
众人都脸色凝重地陪着妙儿赏花,御花园中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将花园点缀得情趣盎然。又放置各色山石盆景,千奇百怪。小公主司马伊蓉妩媚轻笑道:“皇兄,苏公子,快看这些花,开得多动人,多美艳。”
苏蔡脸上更犹如结了一层霜,冷得让人心寒,只是冷冷地走着,既不搭话,也不出声,仿如除了身体在这里,心已不知飞向何处……
司马伊蓉却好似爱极他这种模样,更为动情地走上前去,笑眯眯道:“苏公子是不是有何烦恼之事,不知我是否可替公子解除?曾听闻,几天前,你与未婚妻大吵过?是否当真呀?”转而扯着我的衣襟道:“是否当真呀?听说苏公子还送一名陌生男子出宫呀?莫非你……”
我轻轻一笑,是轻蔑的冷笑,哼道:“无须知道太多就不要问太多,因为你无须知道,也不要你理解,因为毫无意义,只要管好自己就成,何必多添烦恼?”
她脸色倏变,尖声道:“谁都知道你偷人,所以苏公子不再理会于你,还装如此清高作甚?你以为你是谁呀,充其量只不过是一弃妇罢了。”
“你连弃妇都不够格,我偷人怎么了,碍着你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心中悲痛,出语亦是伤痛,毫无顾忌,亦毫不留情面,谁要她没事找事!
她指着我的鼻子,纵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怎的这般口气!”似乎委屈极了,跑去前头攥着苏蔡的衣襟,楚楚可怜道:“苏公子,你怎会同如此野蛮不讲理的女子定亲?瞧她没规没矩,其实比她好的女子还很多,瞧她走路大大咧咧,毫无体统可言,这种女子你怎会要?”
苏蔡没有反驳,只剩漠然,我的心直接沉到谷底,这一切应算是我活该自找吧,本想抽身离开,却不经意间伤了两个男人,其实最应该死的是我,不是吗?思忖间,我自嘲地讪笑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