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蓝和张传久推着一板车的蒜苔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板车是用木头做的长方形的木板,前面是两根圆柱形,圆柱越靠近木板的地方稍粗壮些。在长的两边分别做上三十厘米高的挡板,成为一个平面长方行,但在长的两边放挡板的式样,长的一边延伸两根柱子,人恰好在柱子中间,背过身去一手扶抬一根圆形木柱扶手,在柱子和木板的四十五度角处上再系根宽绳子,人拉的时候手和背一起用力。木板的两边下方有凹槽,两根可充气的轮子用一根粗铁柱连接,木板凹槽放在铁柱上便可省些人力。这辆板车农忙时拉庄稼,平时蓝赶集卖布时用来拉布料。昨日上午蓝赶集回来就和张传久说了今日去阙蒜苔的打算,让张传久把板车上的布料卸下放在屋里。此时张传久和蓝结婚也不过五年,还没置办什么家什,布料卸下只能放在堂屋的西间靠近麦折子的地方铺了层油纸,又垫了两层蓝去邻居家借缝纫机用布头和碎步对接起来成块的包袱。张传久平时是个还算温和平静的人,虽然脸面长的严肃些,但一到有活计的时候就容易发火,像不愿意写作业的小孩子哭闹找茬,张传久当然不会哭闹但他不高兴就会和蓝吵架。
今天上午阙完蒜苔张传久不知道又因为什么发脾气,毕竟已经一起生活了五年,蓝对张传久多少有些了解,再加上有叔在蓝并没说啥,张传久便也逐渐平静了,只是沉默。本来拉板车应该是男人的活计,张传久不动,蓝不想再多做计较,便沉默的走到板车前去拉起了板车。蓝其实很庆幸了,幸亏叔来了,不然,两人大概要到天黑才能把蒜苔阙完,在蒜苔装的差不多的时候蓝对张宏图道:“俺叔,你帮我把娇娇送过来吧,一天了,娇娇的尿布该洗了”。张宏图走后,张传久就沉了脸,蓝也累,就早上出门吃的馒头和稀饭,现在是又饿又累,实在无力和张传久计较和吵架。蓝在前面拉着板车,艰难的走着,弯着背和低着的头,显示着蓝拉车的吃力。板车在土地上艰难的行走,偶尔张传久还会说几句:“歪了,你就不能沿着直线走”“真笨”“不用脑子”等言语,蓝在忍无可忍之时,会停下板车,把肩上的绳子一甩,反唇相讥道:“你能,你能,你来拉,给你之类”。但也是很快结束吵闹,更多的是两人的沉默,默默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路是土路今年的蒜苔季节还没下过雨,一路走来不论裤子原来是什么颜色现在都沾了层灰。
九零年的农村还没通上自来水,蓝和张传久家还没有压水井。两人成婚时张宏富没给小夫妻打井,后来是没有钱打井。刚成婚时,张宏富就给他们一个三间的屋子,没有院墙,没有厨房,什么也没有。成婚开始,他们当然是随张宏富他们吃饭,但除了开始的第一天,咸氏来叫了一次,后来是连吃饭都不叫的,对蓝还好些,毕竟新媳妇,对张传久是压根不管的。成婚一个月说是要分家,蓝提出分家得盖东屋,得建灶台,当时张宏富就不高兴了,心道:“你个新人,事挺多。”为了东屋的事,闹了起来,蓝甚至去找了媒人叶大姐,叶大姐是蓝同村西头的刘叶,比蓝年长二十多岁是和蓝同村的。早了二十多年嫁了张村,也是同宗,是张传久的堂哥,和张传久一个太爷的铁柱哥。最后,还是叶大姐去找了张宏富说明了没有灶台新人实在是不好过,建造台就得造东屋。张宏富到底是心不甘的,没钱也可能是原因之一,到底找了几个亲戚邻人,用了几日,活泥巴磊两间土胚房做了东屋,又让人建了灶台。可是,灶台一直不好烧,倒烟,一做饭满屋的烟熏火燎的。刘满仓来一次看到了,倒是没有言语,只是没几日,赶了牛车拉了烧好的砖头,请了刘家庄最擅长建造的老能手,重新磊了灶。
蓝去邻居家提了两桶水,铁水桶,用扁担挑的。挑水进门的时候,张传久正在核桃树下的小方桌上刮蒜苔,看蓝挑水进门,只是抬眼看看并没有言语。两个人,在这院子里,一个刮蒜苔,一个做饭,水烧开,篦子放在上面,把昨天做的馒头放在篦子上。大锅馏馍,小锅放油,把挑出的老蒜苔,长的不好的蒜苔切的一指长的样子,从猪油缸子里刮出薄薄的一层粘锅,炒蒜苔。这年代家家户户食用的是猪油,堂下镇位于中原腹地,花生种的少,也不像江南种油菜,虽是家家户户用猪肉,但却并没有什么肥胖和三高的问题。
饭后不久,张宏图就来了,同来的还有抱着娇娇的王氏。“恁叔说咧,蒜苔都阙完了,天快黑了我来刮会。我去后面恁娘那边看过了,他们今儿个应该能干完,明天把娇娇给你娘带,明个恁俩就能干完了”。蓝听出了王氏的意思,怕明个再把娇娇给她带去,忙道:“今个婶辛苦了,你看你们忙我也没帮上,还劳你带娇娇”,忙招呼他们座下,二人一个座在旁边帮忙剥掉刮过的蒜苔,一个座在方桌的对面也开始刮蒜苔。蓝却接手抱过了一身灰扑扑,小脸脏兮兮的娇娇。娇娇睁着大眼笑着,两脚一着地攀着门框向屋里走去,一边迈着步子走,一边回头看蓝,蓝把娇娇放在床上,床上被子对折沿着里边放的整齐,除了床单以外,身下的地方铺着一米宽的四方长白棉布,棉布的边上仔仔细细的用缝纫机缝过边。把娇娇脱的精光,又用完两茶瓶的热水,把娇娇里里外外擦了几遍重新换了干净衣服,喂奶哄睡。此时天已经黑头,张宏图夫妇也早已回了,张传久把蒜苔盖好,烧水洗脚洗脸上床睡了。蓝,点着一盏不大的煤油灯,把水提到大门外开始洗娇娇的衣服。漆黑的夜,连特别静谧,家家户户都睡了,除了蓝搓衣服的声音和偶尔狗吠鸡鸣的叫声,天地间再也没有别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