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南怀里抱着小木箱,嘴角都笑弯了。今日破天荒在上京城最有名的全聚德酒楼吃了他们的招牌菜红烧狮子头,味道鲜美,肉质鲜嫩,让在外漂泊了一年多的林听南吃出了家的味道。
等出了酒楼,已经过了戌时,夕阳西下,昏黄的光歪歪斜斜的照下来,颇有意境。林听南抬眸望着西方被夕阳染的通黄的天空,略微迟疑,转头没入了一条不起眼的小道。
小道深幽,铺着青石板,但却因年久失修多处损烂,有几处甚至露出了青石板底下的黄土。此时天色完全变黑,林听南借着从小道两旁的人家里透出的昏黄烛光缓缓而行,走了良久,终于到了一家大门紧闭的小屋前。
林听南将右手臂弯里的小木箱换至左手,上前伸手轻叩。
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微透出院子里的烛光,打在林听南的面上,让开门的晋堂瞧的清楚。
“听南?你回来了?”
晋堂的语气多少带着几分惊喜,慌忙错开身子,让林听南进门,又伸手去拿林听南怀里的小木箱,却被林听南挪开。
“先把门关上!”
晋堂“哦”了一声,将门重新闭合,外面的小道上又恢复了平时的黑暗。
林听南径直过了小院子,上台阶进了正屋,小屋收拾的还算干净。林听南将木箱和长剑一并放在了屋子中央的圆桌上,这才回头瞧走进来的晋堂。
“小虎他们呢?”
晋堂伸手替林听南倒了一杯热水,推过去,“已经睡了!”
“睡了?”林听南诧异,“这么早?”
“你有所不知,这几天不知怎的,隔壁院子里每到深夜响动就特别大,孩子们老是被吵起来无法安睡,所以只能让他们早早睡了!”晋堂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在烛火照耀之下,两道黑眼圈显得特别明显,也比一年前瘦了些许。
林听南眉头微蹙,伸手将那杯热水握在手里,问道:“那就没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吗?”
晋堂坐了下来,“去过了,不光是我,左邻右舍的人都去问过了,都说是在修葺房子。可那有在大半夜修葺房子的,但那家主人的态度倒是挺好的,一个劲的给我们说抱歉,说是几天就好,还给了左邻右舍一些钱财作为扰民的赔偿,正所谓拿人手短,这几天也没人再去管这件事了!”
林听南“哦”了一声,低头泯了一口热水,驱了驱体内的寒意,这虽到了春尾,但入夜之后气温也稍偏低,刚才往来走的时候,林听南就觉得微微寒意侵的她手凉。
“这一年多孩子们都还好吧!”林听南将杯子放下,换了一个话题。
晋堂面色一紧,情绪稍显低落:“还好,就是……苦了些!”
林听南心头一跳,别开脸去瞧屋外的黑夜,“我留下的银两是少了点,但……”
“没事的,我知道你也尽力了,他们无父无母,本该流落街头,现在因为你,才有了一个家,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再奢求什么的!”
林听南苦涩的笑笑,转头瞧向年轻的晋堂:“你说我是不是不自量力啊,自己都没活明白,还要去帮别人怎么活?”
晋堂被问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之后才又出声:“听南,其实有些时候不应该想这么多的,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没有退缩后悔的余地。”说完这句话,低头又不语了。
晋堂是个书生,寒窗苦读十年,从童试到乡试,他成绩还算不错,可三年前来京参加殿试的他,却是落了榜。心中有着执念的他选择在上京城留下来,等待第二次殿试的来临。
林听南抬眸瞧过去,自然也知道晋堂说这句话的意思,伸手将桌子上木箱推过去,“打开看看!”
“啊?”晋堂一时哑然,但也照做,伸手将小木箱打开,里面赫然是四根冒着金光的金条,晋堂是个穷苦书生,哪里见过金条,而且还一次见四根,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这……”
“这三年你也不容易,和孩子们辛苦了,而且,三年一次的殿试也快到了,你安心准备考试吧!我过些日子再来看孩子们!”林听南伸手拉过长剑,转身便要走!
晋堂似乎回过了神,冲着林听南道:“你哪里弄了这么多钱?”
林听南笑笑:“放心吧,来路正,安心用吧。”说完话,林听南已经出了门,等到快要走至院门的时候,晋堂也从屋子里出来,冲着林听南的背影喊:“听南,你多谢谢你师兄吧,你不在的日子,他好几次送了银两过来……”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来,林听南已经出门没入了黑夜里,晋堂收回眸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
天还没亮的时候,上京城又传出了关于顾家小世子,那个闲王的风流韵事。
说什么闲王去宜春院找乐子,看上了一个姿色绝然的姑娘,临到了给其赎身的时候,才得知,对方竟是个抠脚的大汉。
如此笑料十足的谈资,在上京城的茶坊酒楼里肆意传播,到了快晌午的时候,已经传成了另一个版本——闲王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顾如姬吃喝嫖赌的纨绔性格在这上京城也维持了二十年,真可谓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奈何其偏偏生了一副翩翩公子的俊美模样,这让上京城的众多小姐们心神往矣,不管他做出多荒唐的事,她们也都见怪不怪,一副能包容的大气样子!
可现在如此传言一出,上京城的众多小姐姑娘们纷纷心碎一地,顾如姬在她们脑子里那梦中情郎的形象一下子崩塌稀碎,再无筑起的可能了!
有什么事还能比这个怪癖更让人无法原谅的呢?
而顾如姬本人得知了这个传言,只是一笑而过,依旧悠闲的靠在躺椅上晒着暖洋洋的春日,时不时伸手去捏一颗酸甜可口的蜜饯丢进嘴里,然后满足的闭眼轻嚼,让蜜饯的酸甜充斥在唇齿之间。
在一旁站着的曹宝宝可是愁坏了,一个劲的叹气,有时候还歪头去瞧顾如姬,到最后终于是忍不住了开口:“王爷,您怎么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啊?您就不关心现在外面都把您传成什么样子了?”
顾如姬从躺椅上坐起来,将口里的蜜饯吞进肚里,摆手让曹宝宝过来。曹宝宝颔首弯腰凑过去,顾如姬伸手搭上曹宝宝的肩膀,“宝宝啊,不如我们上街去瞧瞧?”
曹宝宝一张脸瞬间扭成一团,劝道:“王爷,这几天您就消停会儿吧,等此事过了风头再出去吧,要不然,老太君非得来府上堵门了!”
这边话音刚落,只见那边长廊上一片热闹,顾如姬抬眸望去,正要去开口骂这府里的奴才不懂规矩,却突然间面色一变,从躺椅上跳下来,拔腿便跑。
曹宝宝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位顾家的老太君来了,果然,不出片刻,一头花白满脸怒气的老太君拄着龙头杖,被几个侍女下人小心扶着过来了。到了曹宝宝的面前,老太君手里的龙头杖上下一击,敲得是地面青砖发出“噔噔”声,直击曹宝宝耳膜。
“你那个混球主子呢?叫他滚着来见我!”老太君虽已是杖朝之年,但身体硬朗,说话中气十足,年轻时也随顾家老太爷上过战场,自是气势凛然,威严肃穆。这一声吼的曹宝宝六神无主,险些栽倒。
顾如姬自小就怕这位神情威严的奶奶,屁股没少被打,但不管怎么打,也戒不了那顽劣的性子。直到及冠之后另建了府邸,这才渐渐的逃离了这位老太君的束缚。
就在曹宝宝叫苦连天的时候,顾如姬大概也觉得今天逃不过被收拾一顿的命运,低着头挪着步过来了!到了老太君面前,一向桀骜不驯的闲王也灰溜溜的叫了一声:“奶奶!”
“跪下!”老太君二话不说,眉眼一瞪,手里的龙头杖剁的叮咚直响!
顾如姬和曹宝宝不约而同的往下一跪,顾如姬心里也知道老太君是为何而来,又为何发这么大脾气,要是真如外界所传,他顾如姬是个不喜好女人的主儿,那顾家的香火无人传承,这顾老太君不来找他拼命才怪呢!
如此想着,小心翼翼的抬眸去看,笑着道:“奶奶,外面都是误传,都是流言,您孙儿是个正常人!”
“屁!”老太君也不讲究,吐了个粗鄙之语,“外面传的事情哪一件你没有做过,偏偏这件是误传,你小子欺我脑子糊涂了不成!”
顾如姬哪敢在说话啊,也害怕老太君再给气出个好歹来,这会儿已经有了下人搬来了太师椅,侍女们扶着老太君坐了下来。
正在这个档口,从远处又是来了两人,打头的是个中年妇人,约莫三十来岁,面容姣好,妆容精致。而身后则是跟着一个过了五旬的老嬷嬷。
顾如姬瞧见这茬,顿时心里多了根救命的稻草,还未等那妇人来到近前,已经是冲其嚎叫着:“嫂嫂救我啊!”
来人正是顾如姬那个沙场战死的哥哥顾如诲的妻子蒋柳梅,而身后跟着的嬷嬷是老太君的贴身人赵嬷嬷,就在老太君动身从一品军候府前往闲王府的时候,赵嬷嬷知道这次那位小世子又免不了一顿毒打,只得去找蒋柳梅来做说和,劝劝老太君。
蒋柳梅见此情景,在老太君面前微微一施礼道:“还请奶奶息怒,小叔叔虽品性顽劣了些,但也决做不出这等事情,待询问清楚再惩罚也不迟啊!”
老太君一向是雷厉风行,对谁都是冷言厉色,却到蒋柳梅这儿却没了这脾性。原因还是老太君觉得是她对蒋柳梅有亏欠,当初蒋柳梅嫁入顾家也是她从中做了说和,可谁知嫁过来没几年,顾如诲就战死了沙场,蒋柳梅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不说,还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女儿。
就说她顾家受陛下错爱,一生吃穿无忧,可年纪轻轻就丧了夫婿,一辈子也就注定在这深宅大院里孤独终老,与外界再无任何瓜葛。这女人要是没了依靠,就始终觉得低人一等,受外人冷眼相看,时不时的还传出那么几句有伤清白的风言风语来。
蒋柳梅倒是对老太君一点也不怨恨,事事都想的宽,看的开,可老太君不这么想啊,始终还是觉得亏欠。
老太君得了长孙媳妇儿的劝,脸色这才稍有了缓和,语气也舒缓了很多:“小姬啊,自从你父母离世,任凭你在外面怎么瞎胡闹,奶奶就没管过你,可你现在竟然……”老太君说着说着又急了,眸低都结了雾气,一旁的赵嬷嬷赶忙上来安慰老太君,良久后,老太君这才重新开了口:“你给奶奶解释清楚,当着你娘的面!”
老太君说着将手里的龙头杖放平靠在腿上,从龙头的一侧轻轻一按,一个小小的机关被触发,露出一个小暗格来,伸手从暗格里掏出的赫然是一只通体翠绿的镯子来。
那只镯子顾如姬见过,是他爹娘婚事当天,老太君送给他娘的礼物,现在也算是她娘的遗物,却没想到老太君一直带在身边。
顾如姬见此也只能强定心神,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讲了个遍,自然也将中间被林听南坑了四根金条和后来他又坑了高平川两千两的事儿给抹去了!
等到事情讲完了,老太君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旁的蒋柳梅也笑呵呵的道:“奶奶您看,我就说小叔叔再怎么胡闹,也不至于像外面所传的那样!不过那李尚书家的公子也真够惨的,但愿没有留下什么阴影才好!”
老太君也点点头,伸手用龙头杖敲敲顾如姬已经跪的快麻了的双腿:“起来,你给我掌握着点分寸,如今你也是有了名号的王爷,也该有所收敛了!”
顾如姬如临大赦,怎奈双腿发麻,最后还是曹宝宝扶着起来的,但脚下还没站稳,就听到老太君和蒋柳梅的对话。
“柳梅啊,小姬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为我顾家延续香火了,不知你那可有好的人选?”
“哎呦,奶奶,您这一说啊,我还真的有人选,前几日王通判的女儿邀我去府上赏花,小姑娘样貌才情样样都好……”
顾如姬仰着脸道:“我才二十,娶妻尚早!”
老太君一听又急了,“我北诏男儿十六便可成婚,如何尚早啊?”
顾如姬还想反驳,这个时候来了通报的下人,瞧见老太君在,也不敢明着说,趴到顾如姬的跟前耳语。顾如姬听完了下人来报,心想那高平川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要是让老太君知道了他坑了京兆尹两千两,还不得又鸡飞狗跳一次啊!顾如姬真是觉得今天的黄历上定是写着顾如姬之忌日!
老太君眼光毒辣,一看就知道有事儿,还未问出口,高平川的声音已经响起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众人身边。
“下官高平川拜见老太君!”
老太君虽没有朝职,但也是一品军候的母亲,手中的那柄金彩夺目的龙头杖更是陛下亲赐,试问哪个文武百官见了敢不行礼!
“高府尹,不知找我这小成器的小孙儿有何事啊?”老太君虽身不在朝局之中,但对上京城的这些个官员倒是熟识不少,自然也认得高平川!
一旁的顾如姬生怕高平川将昨天银两的事儿给说出来,使劲的给其递眼色,谁知,高平川略微欠身说的一句话,犹如惊天霹雳一般炸的众人脑袋轰鸣!
“闲王涉嫌杀人,下官是来查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