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处,夜……谧而不发。
黑袍男人紧按着左手臂上那处破开的伤口,无论怎么用他的草药和医术都无法的伤口,不断地在愈合中重新撕开,渗出红红的鲜血,嘀嗒的溅落在干湿的地上。
他背靠着一棵杉树,双眸灰淡,看向宁静的天空,心中只有数不尽的自叹。
“你呀你,让你别逞能,这下你得意了?”
很快,从阴暗的视野中,浮现出了一个人影,与之相伴的是,在他耳中逐渐空灵的声音。
灰袍男子额角冷汗自流,颤抖着干裂的嘴唇,轻语轻发:
“东西带来了么?”
淡金卷发的男子点点头,给他递出一个装有浅灰色液体的水晶瓶,“喏,给你。”
意识稀薄,只要力旋一发,便会极具地褪去。
但他吃紧着意识深处的意志,从虚空中凝聚除了最后一股力量,夺过奥德赛手中的药剂,直接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排除于序列之外的第16剂·「啡吗」,这是对狩猎者们来说,禁忌中的禁忌之物,通常一瓶下去,不落得个血管暴毙也得精神失常的下场。
对于黑袍男人来说也不例外,但眼下,他根本没得选择。
剂瓶坠碎在地的须臾,他浑身各处的血管和青筋接连暴起,那种窒息一般的感觉,似乎是有人在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拴住他的四肢,要把他的灵魂从这具残破不堪的躯体中给拉出来。
——那是名为“死亡”的窒息。
他在用顽强的意志抵抗着,控制住体内近乎暴走的药力,用他的本源魔力疯狂地吸收着、碾碎着……这漫散在他全身各处的药性。
最终,在长达五分钟的死亡挣扎中,他成功了。
「啡吗」成功激发了他体内的源素,耗费了将近十年的寿命,才成功将他左手臂伤口处那团漆黑的魔力毒给消去,并慢慢地愈合如初。
纵然代价是巨大的,那也是值得的。
如果放任那团魔力毒继续在他的伤口处肆虐……不出几天,他的全身都要被这团魔力毒给侵蚀,最严重的,可能最后他会落得个不得不掐死自己的下场。
那才是真正最令人恐惧的。
神情回复如初,黑袍男人仰天长抒一口气,接着,慢慢地单手撑着杉树站起,身体略有僵硬,但已经比之前舒畅了好多。
“真没想到,你竟然逼得不得不用这种违禁药……在死亡之步前,进行‘负位破格’才能勉强挺过去,那个狩猎者究竟是什么来头?能把你伤成这个样子。”奥德赛好奇地发出一连串感叹。
黑袍男人双眉一皱,用手擦拭去额角上滋出的冷汗,沉声道:
“他是一个被神眷顾的人。”
“你还真是对我们的神总是恋恋不舍,”奥德赛轻吟一笑,用手摸了摸他的小八字胡,“不过,谁又能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的据点呢……
哎呀,说起来你还得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还在边境之城,那斩破空间的一剑就要把你的整个头给斩下来了。”
黑袍男人虽心有不快,但还是轻轻颔首。
确实,若不是奥德赛的那一发寒箭,打断了瑞吉特的剑轨,他根本就无法活到现在,更没有机会躲在这里嗑什么违禁药来强行续命。
“计划还是继续吗?”
“没有停下的理由。”黑袍男人冷淡的回复道。
“但我总觉得他会是一个麻烦,说出来你可能会生气,这个能在剑技上压过你的男人,怕是没有十三狄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奥德赛在说话间,还回想起了瑞吉特跨越空间维度……于一片破碎的光景中凌空穿梭的画面。
空间系的魔法,尤其是能修习到瞬间转移的程度,一般来说整个高曼帝都也不过五人。
若不是和专修魔法的魔法使,根本绝无可能,更别提他还只是一名狩猎者。
“胡思乱想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黑袍男人轻手搭在奥德赛的肩膀上。
奥德赛沉吟一笑:
“也不是吧,起码可以让自己变得谨慎一点。”
“这是自我欺骗,奥德赛。”
一分钟的沉默后,月光洒落在这漆黑的森林中,照出了他们清晰的轮廓。
“接下来,我要在这森林深处进行狩猎。”
“是为了快一步要将圣剑堕化为魔剑吗?”奥德赛试图机智地补充。
黑袍男人没有否认,反而拔出纳尔瓦西,将已近绯红的剑锋亮出,轻轻一舞,宛若一道血刃破空而至。
“就差一点了。”
“那你加油,我的同胞,只是我倒不觉得,这种类似于童话故事的圣剑堕化,能让你获得足够用来复仇的力量。”奥德赛双手摊开,无谓地说道。
黑袍男人轻声一笑:
“故事不过是写在纸张的一段段笑话罢了,而且对我来说,魔剑是我目前唯一的骄傲了,也是我能斩下他头颅的最后一份诅咒。”
“但这诅咒也同样会吞噬你,我的同胞。”奥德赛凝眸一视。
“我不在乎。”斩钉截铁地回答。
奥德赛微微一愣,认真地停下,接着默默离开,只留下了一声好运。
……
……
贝汉街的尽头,城镇的入口处,有一根长指形的巨大石柱。
上端部空心,漏有圆状的洞,一个成年人的头倒是可以轻而易举地钻过去。
正因为这个神奇之处,一直以来又不少顽皮的小孩子,试图玩耍着飞蹿过去。
但很多体型偏胖的小顽皮,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被卡在了里面,也是因为这个奇怪的形状,总是惹得不少老者的责骂。
晨雾依稀中,身披漆黑斗篷的瑞吉特出现在了这根石柱前。
他的眸光呆滞,神色略有疲惫,但又不像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单纯是他对眼前的东西感到了厌倦。
伸出手来,轻轻地悬停在这根石柱的空心位置前。
一秒之后,空气发出微微的震声,这根古老的“惑应石柱”,在他眼前浮现出了一大串看不懂的发光符文,宛若投影一般,浓郁弥显。
“果然,还是看不懂。”
他低语一句,未再停滞,直接放下了手,往回走去。
上面的符文依然是那般,古老的石柱上,只要他把手放在那空洞处,总是会呈现出和其他人做魔力测试时截然不同的文字。
好似神秘、好似诡异。
本来这能感应人体内魔力从而具现化出信息文字的“惑应石柱”,却从来没有显示出过他完完整整的本源阶位,更没有给出他适应的魔法修炼方向。
“今天侯爵还在外出,魔兽的任务也交差完毕,那么我今天该做什么呢?”
瑞吉特抿抿唇,第一次能够在神月清闲地放假,他忽然感到了无所适从。
脚步蹒跚间,他想起了昨天和那名黑袍男人的初次交锋,对方的剑极其不同,和他在这两个月里,见过的所有剑士都高出很多位的档次。
剑法凌厉,脚奏紧密,要不是他凭借着霸道的魔力和洛斯莉莉教给他的帝国剑术,他或许还远远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
尤其是对方手中的剑,总给他一股邪戾、不祥的感觉,就好像剑中寄宿着什么恶灵,推动着他挥舞的剑,推动着他残暴的杀意。
晨风拂过他的脸颊,与此同时,利露、拉欧雷他们的死状,也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
更让他联想到了这么一个可能性:
“这么残忍的手法,就算是被重金悬赏的罪犯,都恐怕都没有他这般冷静、利索,如果这些都排除,剩余的解释,只有这一种,也只有一种,那就是‘白夜盟’的教徒……”
被十教五国列入神月第一恐怖组织的“白夜盟”。
在现存的各个大陆板块,都涉猎有他们的势力,他们的信仰就像邪教一般猖狂,里面的教徒更是一群杀人舔血的恶鬼。
而白夜盟更是逼迫「十教五国」正式创诞的罪魁祸首。
同一神月纪,“公理会”横空出世,接着,便是伴随制度而催生出来的“教会”与“宫廷”两大联盟机构。
十圣教所,五魔宫廷。
它们由五所联盟而成的国家共同享有,并分列各国之中,它们承担着五国的军事力量,更是魔法才子的至高聚集地,宛若是最高学府、最高统院。
神圣、巍峨。
它们是遏制“白夜盟”的砥柱力量,而被教会、宫廷推选出来的最强十二人,被颂为圆桌「权者」,君临这片世界中心的神月大陆,堪称世界顶点。
“但是,我好像在上次并没有看到他身上有关于白夜盟的标志,是我太粗心了吗?”
瑞吉特垂着头,漫步走过前方的拐角,回忆之中,确实没有看到他身上有任何一处“断翅之翼”的标志。
那是白夜盟的象征,更是每一个教徒的纹章标识。
“想太多了也没有任何意义,虽然上次侥幸放跑了他,但那一剑,我可是涂上了我秘制的魔毒,假如不出意外,今天太阳升起,他就该嗝屁了吧。”
笃定一切的语气落下,瑞吉特按了按兜帽,迅速地走过前方。
他想趁着这日的清闲,去桑莉芙女士家的后花园,摘一些鲜艳好看的花给赫拉做礼物,以示不成熟男人的浪漫。
城镇内的晨雾开始随风淡退,跨过前方的乱石浅河,来到风格独特的农家小院,瑞吉特就碰上了非常戏剧性的一幕。
“普耳·约拉曼迪,你就是条发情的狗,每次趁我不在就要去妓房那种肮脏的地方,你看看我们家都成什么样了?你还在一直挥霍家中为数不多的钱财!”桑莉芙女士用手指着她的丈夫,口溅水渍地说道。
慵懒的丈夫,用手挠着他那蓬松斜梳的乱糟发,拍拍那件干皱到快发臭的亚麻色夹克衫,随即穿到身上说:
“你这个贼女人,趁我外出工作的时候,偷偷背着我和邻居家的胡德还有磨坊家的小森宇吃腥的事情还少吗?就连森宇这个孩子你都不放过,你简直就是女人中的败类!”
“那也比你强,普耳你这个废物,只知道用妓—女才能证明自己的无用,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看看你的体格,就是一只不会上树的猴子都比你强。”
大约三十几岁、胖乎乎的桑莉芙女士,扶好头上戴着喇叭头巾,气愤地踢着腿,差点把那桶刚打来的牛奶都给踹翻。
“你还有脸说,你这不要脸的贼女人,我是不会上树的猴子,你就是头野猪!”
那对出轨夫妻愈吵愈凶,瑞吉特听了个大概顿时有点想开溜。
而就在他刚想前脚刚迈开之际,一个淡金色卷发的男子,微微一笑着走来,手指绕过一缕长发,揽开右臂在瑞吉特的肩膀上道:
“小哥,知道附近有好一点的妓房吗?”
瑞吉特当场愕然,僵僵地把头转向桑莉芙女士和普耳先生那里,忽地摇头道:
“先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小哥,咱们都是男人,何必藏着掖着,何况我对这座城市不是很熟悉,想泄泄火但总不确定这里的灰色地带到底坐落在哪儿。”奥德赛秀眉一挑,语气轻浮。
瑞吉特拨开他的手,摆出一副苦瓜脸说:
“先生,我相信律警局里面的牢饭,一定很合你的口味。”
“哎呀,小哥,不要这么严肃嘛,公理会的废止法案还没颁布,就说明这是有市场的。
当然,我会付给你一点好处费的,就当是对一个伤心男人的帮助?”奥德赛试图挽回,但总觉得他是触及到了对方的逆鳞。
说着,奥德赛又一把勾了过来,另一只手浅见地放到了瑞吉特后背的下方,自来熟地轻声问:
“你不会还是个...吧?”
瑞吉特当即怒瞪了他一眼,无趣地加快步伐走开。
本想甩开这个男人,但从那条街一出来,他便一直跟在了瑞吉特的身后,彷如一只幽灵鬼鬼祟祟。
终于,瑞吉特在前方的花店处,停了下来,目视着对方: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淡金色卷发的男人,手搔着下巴,斟酌数秒后,诚恳地回答道:
“想跟着你去妓房。”
花店女老板,闻声色变,顿时对瑞吉特投去像是看待垃圾一般的眼神。
瑞吉特气愤地甩甩斗篷,就算他知道这下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妓房,在库尔拉赞街的一家马坊后面。”
奥德赛嘴型一欧,眸露惊讶,仿佛是在无声地发出嘲笑:“你很懂嘛?”
但他并没有这么脱口而出,反而是选择了一个非常绅士的方式询问:
“去过几次?”
瑞吉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怒火一下子提到最高点,终于忍不住放出来喊道:
“一次都没有!”
丢下实话,在展示商品的花台上,随意取走一束白丁香,扔下两枚银币,瑞吉特便跑开了。
看着他不断地远去,奥德赛终于是满意一笑:
“真有趣,看来他并不像是在说谎。”
玩味的恶作剧笑容一淡下,奥德赛也买了一束鲜花,转身离开。
顺着下坡一路往家的方向走,直到瑞吉特把白丁香放入他的维度空间内时,他还小心警惕着四周,这一次,奥德赛这位不断骚扰者他的男人终于是不再出现了。
怀揣着愉快,他手插口袋,却意外地摸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像是一把钥匙。
取出来一看,那是一把金色质泽的圆柄形钥匙。
茫然一视,瑞吉特印象中并记得他有过这东西。
想法停筹间,他猛地想起那个淡金色卷发的男子,几次三番的和他勾肩搭背……好像是偷偷给他塞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