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株谧草,九株安曼花,还有龟壳粉、猫千岁、杉凝薰的萃取液……”
瑞吉特走在路上,低头翻着随身携带的狩猎者笔记,认真地查阅着“0-1号”、“1-3号”、“7-1号”这几种抵抗药剂的材料条目,并在脑子里进行模拟速配。
“我肚子饿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帕梅拉不住地喊着这句。
瑞吉特翻了个白眼,并没有理睬她。
“瑞吉特,瑞吉特,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帕梅拉又说。
瑞吉特肩膀晃动一下,但还是尽量地克制好他的情绪,依然埋头研究其他几种药剂的配方,一语不发。
“瑞吉特,瑞吉特,我想要那个,看上去挺漂亮的样子。”
“瑞吉特、瑞吉特,我走累了,我想要歇一会儿。”
……
瑞吉特、瑞吉特…
啊!烦死人了!
终于,这个漆黑的狩猎者忍不住地转过身来,冷眼冷语道:
“你有完没完?我还有事情要做,如果帕梅拉小姐你无事可做,就请你回去吧,告辞!”
“好主意,反正家里没人,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帕梅拉舔舔唇,勾人一笑。
“你想对我做什么!”瑞吉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表情慌乱。
“当然是比剑咯,”帕梅拉轻撩秀发,笑了笑,“昨天你可是第一次好好拔剑了,真帅,咳咳,我的意思是,我迷恋上你的剑技了,所以教教我呗?”
她眨着水灵的眼睛,可人地恳求着,并轻盈地向瑞吉特踏出一步,露在腰带外面的白长衫衣摆随风一荡。
“我拒绝。”瑞吉特背过脸去,冷酷地道出。
“为什么?”帕梅拉灵机一动,立即补充,“莫非是你怕我不付给你时薪?”
“不,小姐,这并不是钱的问题。”
这是钱多少的问题!瑞吉特在心中默默地补上了一句,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我没听懂你的意思,瑞吉特。”
谈话间,瑞吉特将手搭在了那剑柄之上,垂下头,寂冷着嗓音说:
“帕梅拉小姐,我的剑,是狩猎之剑,更是平民之剑。
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剑不过是用来斩杀猎物的武器,我们的剑技只是想法设法地接近于纯粹……那美丽的程度,最多是为了生存而绽出的寒光,远没有贵族手中的剑那么华丽。”
帕梅拉眼眸一动,没有出声,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一直耍性子,反而变得很安静。
“所以,你我的剑本就不该有交集,就算是碰撞到一起,也不会擦出什么火花,虽然我不知道你迷恋上我什么,但我也只能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一向沉默寡言的瑞吉特,突然变得很多话,帕梅拉感到既震惊又稀奇,但同时,瑞吉特的那抹背影在她看来又有几分悲凉。
他迈开步,试图准备离开,离开帕梅拉的视线。
“那,那个女人呢?那个女人就可以吗?”
喊住瑞吉特,接着,帕梅拉揪住裤角,嘴唇颤抖地说:
“本小姐也是贵族,自然能从一个人的气质上看出到底是什么身份,那个女人分明和我是一样的,为什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
瑞吉特暗叹了一口气,仰头背对着她:
“只有赫拉是不同的。”
“诡辩,瑞吉特,你这是诡辩!”帕梅拉眸露怒意,气愤异常地说道。
接着,她快步跑到瑞吉特的眼前,脚尖旋转,身掠清风地,坚定着眼神瞧着他:
“瑞吉特,嗯,确实,我是贵族,身为贵族就该比其他人更懂得‘只知道自己想要的,哪怕是别人的就要尽全力去争取过来’!
可是,面对你,我更多地想要尊重你,也想要得到你的尊重,所以我并不想用肮脏的手段把你抢到手,更不想输给那个女人,我要正大光明地用我的剑,把你赢过来……嗯,这才是本小姐我!”
瑞吉特从那双漂亮的碧绿眼眸中看到了觉悟的神采。
相比起之前,在面对赫拉时,她那恨不得拔剑斩了对方的危险目光截然不同,这一次她带着自信,没有一丝卑鄙。
“我不想打消你的积极,帕梅拉小姐,”他低声一笑,“但,我还是要劝你早点死了这份心,这样,对你我或许都只会是好事。”
帕梅拉拍拍胸,傲然地说:
“等着吧,瑞吉特,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我的东西。”
瞠目结舌间,瑞吉特藏在兜帽下的头微微垂下。
纵然他心中自知帕梅拉的小小愿望永远也不会实现,但他并不想就此让那这个女孩在此刻就认清现实,至少不想让她于现在意识到她身为贵族究竟在神月这个世界中承担着怎样的角色……
拂拂斗篷,瑞吉特走向了前。
看到这里,帕梅拉才像放下心般绽开笑颜,转身跟上瑞吉特,并隔着斗篷的衣料拍了拍他的肩背。
这一次,他侧眸一笑,没有任何的抵触。
……
来到一家庄园,给裹着头巾的喀什莉娜女士交了采药费,瑞吉特和帕梅拉便推开了栅栏门,进入其中。
瑞吉特根据印象,在北一侧,蹲了下来,采下几株洋甘菊,放进袋子中。
“黑虫!黑虫,恶心死了,讨厌!走开、走开!”
帕梅拉刚费尽全力摘下一株谧草,就倒霉地摸到了一只刚发育不久的蚯蚓,顿时她整个人就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蜷缩着手和脑袋,宛若是初生婴儿害怕着细小的虫子。
瑞吉特对这个公主病已病入膏肓的贵族小姐感到了悲哀,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选择过去帮她。
摘完草药,瑞吉特又带着少女来到了狩猎者们常去的一家“加工坊”,在那里有一批专业的炼制师,可以将他们采集到的各种材料加工萃取,提取成他们想要的原药液。
“先生,你需要点什么?”
那是一张俊美的脸庞,棱角分明,但没有丝毫的表情,碧蓝色的眼眸幽暗深邃,却缺乏灵性。
很难想象明明只是小作坊的炼制师,为何长的这般秀美,但这家店的老板确确实实是边境之城最有名的炼制师。
“我想要你帮我炼制一些谧毒粉末、凝杉汁液以及龟壳碎屑,其他的话,还有就是猫千岁的粟粒萃取吧。”瑞吉特压低声音,尽量不惊断到他手中的活。
“好的,先生,请你稍等五分钟,我这里还有一些原料在碾磨。”老板推着碾磨滚轮,一脸慈光满面的笑着说道。
瑞吉特点点头,也漏出笑声:
“不碍事的,先生,工作期间,谁都有不得已。”
“感谢你的理解。”
在旁边的木制茶桌边坐了坐,帕梅拉有点受不了这家矮小闷热的加工坊,一直在跟瑞吉特抱怨,但好在他给她倒了一杯麦茶后,她又安静了下来。
安静地喝着,一脸嘿嘿嘿地笑着。
作为贵族小姐,她还是真能被平民的粗糙食物给慑服,瑞吉特也奇怪这姑娘是不是投错胎了吧?
十分钟后,加工坊老板,便给他拿来了四个装有不同颜色液体的玻璃小晶瓶,放在托盘上放在茶桌上。
他轻轻用衣袖擦掉他额角滋出的热汗,微喘出粗气,指着那瓶装有橙色液体的瓶子,发出抱歉般的声音说:
“不好意思,先生,能够融合提炼‘谧毒粉末’的‘血矿石’正好用完了,这是限购品,所以……本店暂时处于缺货状态。
我也费了很大功夫,尝试着手工,但也没办法做到完全。”
“总之,我会退还给你一半的费用,非常抱歉,先生。”说着,他又弯下腰来道歉,态度摆的也很正。
瑞吉特微微一笑:
“请务必别这么做,先生,你有你的专业,能够这样不欺瞒客户的人,已经是很难得了,你也不需要退还给我费用,就当是我对你的服务表示很满意的谢礼。”
没有必要对诚信的商人,进行过分的指责,看到店家老板这副恳切的模样,他稍微在脑海中闪出了父母生前的面容。
收好装有萃取液的瓶子,瑞吉特和帕梅拉刚走到了门口,店家老板发话道:
“先生,你可以去一下贝汉街的后方,也就是卡莫·迪亚的家,他是一个非常出色的血矿石加工商人,如果运气好,你应该还能买到一些剩余,事后我可以再帮你免费提炼一次。”
再次向老板致谢,瑞吉特一波三折,终于是在路人的帮助下,找到了卡莫迪亚的家。
斜下坡的路尽头,两层式的四角坡屋耸然出现,壁面上灰土很多,风吹日晒的痕迹也是非常明显,看上去就是一栋不折不扣的危楼。
没有在外面停留太久,瑞吉特走到门前,确认了一下上面挂着的门牌,轻敲了两下门。
良久,都无人回应。
他开始呼唤,但是门内依然鸦雀无声,甚至感觉不到有人。
“有点不对劲。”
帕梅拉歪头感到疑惑,瑞吉特则是一只手把她揽在身后,并把手下意识地放到剑柄上,看到他的动作立即了解到这代表什么意思的帕梅拉也从「空间戒指」取出一柄细剑。
“小心地在我后面。”
“嗯,好。”
在帕梅拉简短回答之后,瑞吉特并没有拔出武器,只是警惕着,用力一脚踹开了里面的门。
纵然这种行为完全触犯了私闯民宅的公理律法,但目前他顾不得这么多,因为被魔术师们锻炼过的危机神经,告诉着他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
一片昏暗,糟糟乱乱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到处都是倒着的书架、柜子,还有翻出四脚的矩形桌,更别提摔得满地都是锅碗瓢盆。
就像是被强盗洗劫一般的狼藉。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感觉气氛不太对的帕梅拉有些担忧,一只手轻轻拽了拽瑞吉特的斗篷,沉吟道: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有过一场战斗,还很激烈。”
瑞吉特瞄了一眼四处的墙壁上留有不少枪剑的痕迹,就不用多加质疑了。
但同时,他的鼻子还能闻到一股味道,那是一种非常刺鼻又沉郁的……血腥味。
意识一掠,瑞吉特皱眉。
接着,他踢开了脚边的一本绿皮质的书,一个脑袋忽地探出,那是卡塞尔!他的双眼翻白着,留有血脓泪痕,眼神混沌,口腔、鼻耳都流出了已经风干的浓稠积血。
看上去像是死了很久。
“不会是?”
瑞吉特越发地感到了不对劲,接着,拨开一堆堆杂物,在卡塞尔尸体的不远处,果然发现了达格和拉欧雷的尸体。
凄惨的死相,达格被他的大剑贯穿了胸膛,倒插在地上,他的头像是遭到了钝器的殴打,就连脑壳的泛白皮质都裸露了出来,整个狮子脸肿得更像是榴莲。如果不是那他的狮子耳朵,根本认不出这个人是谁。
拉欧雷,可怜的拉欧雷,左眼溃烂,玻璃晶体流了出来…
…他蜷缩着倒在地上,很符合他的胆小鬼特征,他双手紧握着断成两截的锡杖,似乎死前都还没有放弃和杀人者进行战斗,这份执念从他早已冰冷着的手还紧握着的动作就能看得出来。
“好可怜。”
帕梅拉双手颤抖着,单手捂住嘴,看着拉欧雷的死相,不由得发出呢喃。
而当她想要回回眼泪,抬头向上仰望天花板的时候,一滴温热的鲜血滴溅在她的额头,帕梅拉突然看到了一个悬空吊挂的女尸,她差点吓了一跳。
“这这这……”
她手指不定地指着上空,瑞吉特闻声将视线往上移动,这才发现最后的一具尸体,那是女狩猎者利露·温特。
脖子上拴着一根麻绳,绳头的另一端,系在房梁上,她被悬空吊起,就像是演着木偶戏的提线木偶般荡来荡去。
手指的骨头全部碎裂、反向弯曲,衣服上口的一侧被扒开,露出的皮肤浮有牙印且裂开,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骨头,瑞吉特看到利露后,更是惊讶到睁圆双眼。
轻轻拔剑,一道银光闪烁在屋内,斩开绳索轻轻将利露的尸体接住,看到她的舌苔发紫发黑,瑞吉特口中念念有词地细喃道:
“就连死前的最后一份尊严都没能保住吗……”
全身上下就连一丝完好都没有,可以想象出施暴者对他们生前的残忍,尤其是对利露的残忍。
纵然是现在,看着他们的凄惨死相,瑞吉特依然能在这间屋内听到他们死前的哀嚎声与挣扎声,就像曾经他在黑机阁被左兰那般玩弄、凌虐的凄惨。
沉痛的记忆一结束。
抱着已经是尸体的利露,她的手忽然从瑞吉特的肩膀上滑落下来,仿佛是在揪住他的衣角,仿佛是终于等到了瑞吉特的到来而彻底安心的动作。
夹杂悲伤与抱歉,他眼帘微垂着给她拉好衣服,合上他们的双眼,手指隐有颤抖地漏出自言自语的声音:
“有点……令人不舒服。”
很快,虚幻的叹息消失在了空中。
将他们的尸体挪到到空角一处的瑞吉特,冷静下来,轻轻垂头,闭眼做了一个虔诚的祷告。
看着瑞吉特第一次这么伤感,她转过脸来,柔声问:
“是你的伙伴吗?”
瑞吉特摇头否定,但又点点头:
“只是同行罢了。”
这声冷淡让帕梅拉听出了他刻意的无趣。
“他们身上有很多处的剑伤,最后的致命一击,却是钝器击打。”瑞吉特长抒一口气后,开始分析了起来。
“是有两名以上的杀人犯吗?”帕梅拉试图聪明,但却是误导了案情的推理。
瑞吉特失望地摇摇头,接着说:
“那个凶犯有没有同伙还不能断定,但杀死他们的应该是同一个人,还是一名用剑的能手,他用玩耍一般的剑技玩弄了他们,最后还用剑鞘狠狠地敲死了他们。”
话毕,瑞吉特的目光落到了那四具尸体的头上,尤其是头部破裂的地方。
但是那个凶犯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单纯的凶杀……为什么非要挑四名狩猎者?莫非和昨天那场坑爹的狩猎委托有关?还是说单纯的报复式的随机犯案?
后者还好办,只需要把尸体完好的交给阿尼拉,让他们这些专业的律警来办案,就可以很快锁定这种有着心理疾病的罪犯。
若是前者,就比较棘手了,倘若这是一场局,那么那个神秘的委托人很有可能是这个家的主人,难道就是“卡莫·迪亚”本人?
“哎呀!”
一发鸣锐的惊叫赫然打断了瑞吉特的思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