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上。
此时,一名魔术师正坐在边坡上,安静捧读着一本厚如词典的书,他迎风不动、眼神迷离,那一脸恬淡的表情,像极了一个希腊故事中的牧羊美少年。
这名身穿无袖风衣的男子,便是东洋结社中近年来声名大振的魔术师处刑人,“魇月”。
“余愿尽己之能力与判断力之所及,
恪守为病家谋福之信条,并避免一切堕落害人之败行,
余必不以一己之欲而去害人,并以作此项之指导...
余愿以此纯洁神圣之心,终身执行余之职务。”
魇月轻抚书页,一如既往地诵读着手中那本医书上的「希波克拉底誓词」,同时,脸上也抹过异样的自嘲之色。
他并不是觉得这位伟人所写下的誓词足以令人发笑,魇月的这份自嘲,单纯是在耻笑自己。
毕竟,这其中的誓词,魇月终究一个都没做到……
合上书本的那一刻起,一阵阴冷的大楼风袭面拂过他的额前发,魇月坐在楼顶之上,感受着这难得的都市夏风,也不免得觉得有些寒气刺骨。
他爱坐在高高的地方,安静地阅读书籍,仿佛有种傲视群雄的快感,这能让他自豪,也能让他获得名为“享受”的乐趣。
在简单地读完了那一大段至少每天都会朗诵一遍的「希波克拉底誓词」后,便沉沉地放下那本医书于一旁。
接着,他眺望远方,顿时陷入无限的哀愁之中。
魇月,本名一文字翎羽,他活至今日的半生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注定成为不了好人”。
在未踏上魔术师这条道路之前,他曾想要成为一名受人爱戴的医生。
但是,出生于上唐圣国的一文字魔术师家族,他从人生刚起步之时便失去了选择的权力。
想到这里,魇月的脸上浮出了一抹黯淡之色,风儿轻轻拂过他的发梢,吹乱了他的思绪,同时也拂淡了他那仅存的人类情感。
“神赐予人类生命,就注定剥夺了我们选择身份的权力,假如母亲当初没有嫁入一文字家,那么,当今这个世上也许会少一个叫做魇月的人吧。”
魇月似回忆起了往事,浅浅地自喃了一句。
简短的一句话,倒也在顷刻间给人带去了很多的信息,与此同时,也令人感觉有点难以消化。
每每自言到此,他都会觉得“人生之路坎坷,一旦踏上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终有一日你也会活成你最讨厌的样子”这句话有时候说的无比的正确。
换做是曾经年幼的魇月,他也压根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成为这样子的人,天真地幻想着,只要自己能成为一个好人,就能拥有更多的好人陪伴在他身边。
不过,在正式踏上杀戮之道之后,他就彻底摒弃了那个曾经无知可笑的自己,尝过鲜血的滋味,也就意味着他在那一刻战胜了那份远在期待之上的恐惧。
而这觉醒的意识,渐渐地把他推到了更高层次的境界。
黑眸随着情绪的波动绽放出血色,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下一秒,魇月霍然站起,猛地拔出插在腰间的「翎羽太刀」,一道寒芒瞬间掠过壁面。
冲天的杀气伴随着他的魔炁波动于当场迸泻出来,迷乱了原本平稳而行的气流,仿佛单单一个拔刀的动作就差点让风都给凝固了。
魇月望了一眼手上那柄从父亲那里继承过来的「色欲」原罪圣器,一时间心中滋味颇杂,凝视着那锷把之上的蓝色翎羽后,他又不禁想起了自己已故的母亲·一文字玲奈。
出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这本不能掌控,唯独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本该能自己决定……
可笑的是,即便你把道理说得永远朗朗上口、如印心头…
到头来,一碰上现实这座高垒,也最终还是会选择投向自己那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和幽暗的本性,起码魇月就是这样识趣的投诚者。
但他从不渴望有人能理解,也不期待他能理解那些活得和他不一样的人。
只身踏入的那一刻起,他早就不再去想“回头”这件事情。
在成为魔术师的这五年里,他没日没夜地索求任务,平均每天他就要杀掉五个人……从一开始提刀都胆怯的魇月,如今已经完全沦为了一个毫无感情的杀人机器。
只要结社委派他去杀,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会毫不留情地挥下屠刀。
也正是这心中斩之不尽的杀戮欲望,铸就了现在的魇月……
“主人,其他的塔罗牌魔术师们已经到了哟,您也差不多该过去了。”
就在魇月陶醉于眼前的海岸线景色,他的后方忽然传来一个柔恬的女音。
寻声望去,这才发现他的身后,此时正站着一位穿着精致女仆装的红发少女,站姿端正、抚有仪态,仅仅是微微一绽的笑颜,都宛若玉兰一般美腻。
“知道了。”魇月冷冷地发出回音。
接着,他暗暗地收起了自己的杀意,把「色欲之刃」以极其优雅地动作抡转一圈后,重新放回了鞘中,低头看了眼下面的那位少女后,便朝着这栋大楼的最下层走去。
一路上,奈没有多嘴一语,只是安静地跟着魇月,她脚步自然、身姿轻盈,摇着裙摆的样子,就像是喜欢乖巧地跟在父亲后面的小女儿。
来到了最下层,踩下漆黑一片的阶梯后,一条通向殿堂的长廊霍然呈现在了他们的眼前,两侧烛光通明,焰火摇摆,给人一种冰冷与温暖共舞的谧感。
推开了那扇蚀刻有“如尼文”的拱形门,可以看到:
在昏暗且摆有三叉蜡烛的古典式餐桌上,此时正坐着六名发色、眼瞳、相貌皆不相同的魔术师,他们都是结社的一员,更是和魇月同级别的魔术师。
“祷告结束啦?”
率先开口的是坐在左手边用刀叉吃着小番茄的艾娃,由于最近服用了奥利维亚给她研制的“治愈灵药”,现如今她脸上的气血色非常鲜艳。
魇月没有做声,在用手示意小奈在一旁静等之后,他便找了个和他相匹配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满桌子的丰盛佳肴,却意外地没有食欲。
“上帝平等地赐予我们食物,赐予我们坐在一起享用的烛光时刻。
撇开这神圣伟大的神赐不谈,好歹我们也算是一个结社的魔术师,艾娃为了和你要好,才和你套套近乎,你怎么这么给脸不要脸?”
双臂抱胸,坐在靠椅上,静静看着桌上美食也丝毫不动的口罩男·左兰,发出了嗤笑的声音。
嘴里喝着酸梅汁的愚者笑了笑,替魇月辩驳道:
“这可能是魇月祷告的仪式和我们不同吧,我听说,色欲之刃的持有者,总要在行使处刑前,不光要维持一段时间的禁欲,还要放弃享受一天之中最美好的早餐。”
“有这回事嘛?”不死「恋人」的艾娃好奇地眨眨眼睛。
“有个屁,当然是胡扯!”
左兰扶额一叹,隔着那层布,隐藏在口罩之下的双唇似乎隐有抖动,“愚者,你就是喜欢拿一些有的没的冷笑话,来活跃气氛,但很多时候只会造成反效果。”
“主和神,教导我们要学会感恩,不就意味着我们要时常给人们带去欢笑么?”愚者接着辩解道。
“嗯。”
不知何时,坐在U.K右手边的格雷,用银勺挖着牛油果一边吃着,一边发出了声音。
“小弟弟,来姐姐这,我这里有好吃哒。”艾娃看到了可爱的小孩子,一时间母性大发,指了指盘里边的香草冰淇淋球,眸待笑光的说道。
“嗯...”
格雷可劲地摇了摇头,一举一动,表现的就像是个会主动拒绝陌生人美食诱惑的听话孩子。
“哼,U.K先生,拜托你能把你的随从借给我玩两天吗?”艾娃把头扭向静静地在一边喝着凉豆浆的U.K那里,目光中带有着期待。
苍白额下,那双灰眸隐隐闪过一抹寒光,持有进阶塔罗牌的「轮回」魔术师·U.K,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沉吟道:
“想得美,随从可是魔术师们各自宝贵的财产,没有上帝的允准,我怎么可能把格雷让渡给你。”
“切,小气,一大年纪了,都还这么抠门。”
“喂!别看我老,实际上我比你差不了几岁,还有这和小气不小气有半个铜币的关系?”U.K瞬间表现的也跟艾娃的孩子气不相上下了起来。
并且两人甚至还举起了各自的刀叉,似乎谁一声令下,两人就要上阵拼刺刀了。
看着桌上的客人越来越吵闹,「死神」塔罗牌魔术师戴尔·银爵本想安静的做一个享受培根肉的美男子,此时也被他们搞没了兴致。
停下了刀叉,喝了一口杯中腥味十足的羊奶酒,银爵对坐在主位置上的奥利维亚说:
“奥利维亚女士,你就不管管这帮年轻人,一点都不懂得绅士和淑女的仪态。”
“诶,银爵先生,年轻人之间相互逗来逗去,反而才能演绎出毕加索热浪图中的热络,所以相比起冷清,我更喜欢他们这样吵吵闹闹的样子。”身穿一身灰色修道服的奥利维亚,笑了笑回道。
就在奥利维亚刚想端起高脚杯来喝一口早晨甘甜的葡萄酒时,突然一块大铁盘,砰地一声飞扣在了她的脸上……
接着,滑落下来,铁盘似还隐隐凹出了她的面部轮廓。
银爵看了当即傻眼,给她递上纸巾后,立马扫眼寻找那个万恶的肇事者。
在看到桌上只有一个人缩到了桌子底下后,银爵旋即明白了过来,捶捶桌子吼道:
“艾娃,你、你……脑子秀逗了吗?吃饭仪式是多么的神圣,你居然还在这样的仪式上,对奥利维亚女士这般无礼,你这还有点淑女的矜持吗?”
本想把铁盘砸U.K那面瘫脸上,结果没想到人家过于灵巧,直接躲闪了过去,进而砸中了奥利维亚。
这叫个什么事儿。
“对不起,我真的在反省了,总之很骚瑞!”
误伤队友的艾娃依然蜷缩在桌子底下,伸出一只小手,以作试探后,便是一套娴熟的三连。
“呵呵呵……”
冷而缥缈的笑声,忽然在房间内传开,听到这笑声的须臾,众人当场后背一凉。
而处于这股冰冷最近的银爵,更是僵僵地把脖子扭转过去,一股寒意直戳他的后颈椎,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头发几乎是反翘起的奥利维亚,不知道一时间该说什么好。
“奥利维亚女士...”
“银爵先生,你说的不错,果然相比起吵吵闹闹,我觉得还是在餐桌上,大家还是安安静静比较好。”
奥利维亚皮笑肉不笑地露出笑声,青虹色的魔炁有那么一瞬间席卷了这个幽闭的空间,仿佛有无数冰锥此时正立悬在他们的头顶,只要奥利维亚一声令下,他们的脑袋就会被砸穿。
众人吞了口唾沫,顿时正襟危坐,就连艾娃也是立刻从桌子底下爬起,无声地额角流汗,并一直保持着乖巧表情。
被奥利维亚的毒辣目光处以一顿毒打后,艾娃坐的更加地端正,现在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至于乱开玩笑什么的,她承认还是狗命比较重要。
用餐结束后,奥利维亚让她的魔术师随从迪尔把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干净后,待「轮回」这个局外人领着格雷离开后,他们便直接步入了正题:
“米喇·霍克大人发出的新预言,我想在座的各位,都应该知道了吧?”
众人可劲地点点头,准确地说,他们现在是处于屈服的状态。
“很好,既然这样,说明工作也好顺利地展开下去了。”
奥利维亚用手指不留痕迹的划过桌面,笑了笑说:“S级暗杀任务到现在都毫无进展,说实话,主教层乃至教长层,现在对我们都很不满意。”
“我等上位二十二在列的塔罗牌魔术师是被赋予了特殊权力,的确相比于其他魔术师更加自由,这样我们在执行任务时也不会那么的束手束脚。
而就算是这样,我们到目前为止,连一个S级目标都还没得手。
如果这么持续下去,势必会引来审判会的追责,更严重的,可能是我们会被剥夺上位二十二的头衔。”
银爵应着奥利维亚的话,似有道理的点点头。
对奥利维亚口中的担忧,银爵也不是没有想到过,不过心里明白和嘴上说明又是两回事,所以这一点他还是打心底里佩服奥利维亚这女人的魄力与逻辑能力。
“据我奥立顿主教刚进行过的沟通,他派出去的普通级魔术师,在还没正式接触到目标之前,就已经纷纷没了消息,而这个问题的关键,就是在于暗中保护目标的那些人。”
“虽然情报不完全,但是愚者、恋人和皇后的分享,还是非常有帮助的,至少有两名不下于掌握有五阶位的散修魔术师在保护着他,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处理掉那三个散修魔术师。”
“三个?不是应该只有两个吗?”左兰惊讶地发出声音。
而奥利维亚还没来得及说明,愚者则是率先代替他回答道:
“至于第三个,主要是我们南洋的耻辱,我们这一期当中最具有潜力的「魔术师」·吴良已经被证实与结社决裂了。”
“什么?那个「贤者智杖」的认可者,那个被箫隆结社长亲自授予「魔术师」称号的吴良?”左兰无法自抑地发出惊叹声,言语之中透着难以置信。
“其他两个散修魔术师我或许不清楚,但吴良的那九阶位本源魔术,我们都是在圣殿之中亲眼见证过的,这里除了奥利维亚女士外,就怕是银爵先生也不一定敌得过,那么接下来的我们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艾娃附和的点点头,并觉得就算自己死了可以复活,但是一直被吴良单方面的虐杀,这样下去,她迟早也会精分。
“除非轮回他也能来参与……”左兰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很遗憾,这一次北洋结社并不会参与这次任务。
无论难度有多大,我们也必须要采取行动了,否则一旦等到十天后的浪潮来临,面对数亿的无辜民众死去,就连魔术师赖以生存的结社也有可能保不住。”
“但吴良确实是个大问题,尤其是他的手中的那根原罪圣器,就连我的色欲之刃都不一定能和它抗衡。”魇月少见的发表出自己的意见,奥利维亚虽没怎么重视,但也认可式地点点头。
就在临时会议陷入焦灼之时,正北方向的大铁门忽然发出了被人推开的“咔吱”声,直到走进来一位女人,而这个美质翩翩的女人,却莫名的让人感受到了一股神圣又不可侵犯的气息。
她沐浴在众人视线中,缓缓地走来,轻声说:
“关于「魔术师」吴良的审判,就由我来执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