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的努力
看不清啊……明明是雁归老师的杰作,就在我面前了……
果累眯了眯眼,对着眼前的雕塑感到头疼。
因为眼睛患有眼白化病,所以总是看不清东西,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
但是果累从来没有放弃过,因为画画也是他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梦想。
每天拼命学习,再加上练习速写、练习基础,这些常常使他忙到深夜还无法入睡,他经常瞒着家人做这样的练习。
因为,他有缺陷,他天生眼睛不好,所以只能,只能……
努力总是会有回报的,他一直相信这句话,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想上的大学,甚至出国深造,考上了硕士……
这就是他的实力,他知道的!他一直以来都知道的!
所以,只要努力就可以了,只要努力就能成为人上人,就能成为我这样杰出的人啊!
你为什么不明白呢?明明之前是个有缺陷但知道努力向上的人。
为什么啊?
夏的沉默
默博拿起商店里的炭笔,捧在手里看了看,然后又放下了。
现在,都和我没有关系了……他在心里这样想道。
放弃画画已经快要半年时间了,他没有再想过回去。他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人。
“没有什么人是天生的废物”、“没有什么努力是换不来成功的”,他也曾相信过这些话,但他已经累了。
无论自己画再多、练习再多,仍旧达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不仅如此,他还要面对现实,渐渐逼近的现实——他马上就要毕业了,要自己生活,靠自己吃饭,哪怕他是残疾人,也不可能让家人养一辈子。
现在的他,宁愿去帮人刷盘子刷碗,也不愿意再拿起画笔了,只是上天似乎从来就是不公平的,身为残疾人的他,很少有人会收他。就算社会说着要关爱残疾人,现实却仍然如此丑陋——一丝容身之处也不给他。
所以,他能做的其实只有画画这种事。
然而他却已经不愿意做了。十几年里,他阴差阳错地拿起画笔,也为了不清不楚的理由——或者说是梦想,一直努力着、努力着,然而,他似乎就是没有画画的“天分”那种东西,直到现在,他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成果。
如果说勉强维持生计,当然是可以的,毕竟他还有着一般的水平,但这样勉强维持生计。和他的“梦想”相差太远了,还不如干脆不画了。
对啊,梦想,这种东西,就算是他也是有的。
人们常说梦想和现实是矛盾的,真的是这样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如果自己什么也没有,什么也做不到,那就干脆什么也不想要比较好。
不需要。
不需要。
不需要。
一切都不需要……
连梦想也……
夏的恶意
风岛走在回家的路上——说是家,其实只是他和父母、弟弟分居后独自居住的小屋罢了。
明明在一个村子里住着,还非要搞这些事情。
切,那些家伙就知道把别人用完就丢,是是,我当上医生了都是你们了不起对吧?向别人夸耀完后就把我赶出家门,我算个什么啊?
不过,你们这种人大概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当上精神医生这种东西吧?
当然是因为可以看到那些世界上最痛苦的人扭曲的表情了啊!再借用这种人来赚一笔,不是很爽快吗?然后,再用赚来的油水来满足自己……
没有谁会比我更高明了吧?
现在这个小屁孩就是用那些钱买来的,说到底,只要有钱,人什么都敢干吧?
不过话说回来,只是虐待个小孩而已,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找我麻烦啊?说是什么孤儿院的那些人,还有我那个小兔崽子弟弟好像也发现了什么……
真麻烦啊。
夏的善意
雁归走在前往夏星美术馆的路上。
略靠近城市边缘、也远离工业区的小路上,相比于城市喧嚣的气氛,多的是几分青草和泥土混杂的新鲜味道。
雁归的老家是城市东边靠近海的村子,现在所在的则是城市西边的小路,不过大概是因为距离很近的关系,两者间自然的气息——这种说法或许很奇怪,是相同的。
这样想着,雁归想到了自己的童年。简简单单,快乐的童年。
和弟弟在孤儿院的小小草坪上奔跑,追着远在高空根本追逐不到的候鸟,有时候会不小心在草坪上摔一跤,打个滚,弄得一身泥然后被老师骂,就算是知道这是每天重复着的、有点没有意义的生活,也可以笑的很开心。
当初正是回想起这些,他才制作了那雕塑,也有了现在的生活。
“人果然还是喜欢美好童真的事物啊”他这样想过。
只是,几个月前突然出现的那个魔鬼打乱了他的生活,也改变了他的这个想法。为了追踪他,直到现在都悬着一颗心。
为什么不报警?弟弟曾经这么问道。因为法律无法给予他应有的制裁。
人不能审判人啊,只有法律可以。弟弟这么说。确实是这样的,只是就算将他拘留,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他需要治疗,这是精神疾病的范畴——虽然他本身就是精神医生却不了解这一点很奇怪。如果,这种人治疗不了的话,就……不行,弟弟说的对,再怎么样也不能做超过法律范围的事。
那天,他终于到了美术馆的门前,馆内的管理人和大家虽然有些个性,但看上去也是很好的人,交谈起来很愉快,感受到善意的雁归瞬间抛开那些阴霾,心情稍稍好了起来。
然而,在愉快的交谈后,出现的是一张他想见到又不想见到的脸。
他紧紧盯着那个正在和演乐医生交谈的人的背影,心中的涌起黑暗的、仇恨的情感,只是一瞬间,他又将那情感勉勉强强地塞回了脑中。
虽然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做出什么改变,但心情却一直混浊着,对,除了混浊以外没有词可以用来形容他的心情了。
那一整夜,他都辗转反侧。
第二日,他本以为心情会有所好转,结果再见到风岛的哪一刻,还是……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在馆内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捉住风岛,带走他,然后让不冷静的自己走开,让自己冷静的弟弟处理这件事。
直到果累的尸体出现之前,他都是这么想的。
“可以借用画来进行一场连续杀人”、“如果凶手还要杀第二个人的话,我就来让风岛成为第三个”,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只是,已经没法克制了。
回想起那个遍体鳞伤、精神失常只会哭泣的孩子,他就没办法克制自己仇恨的心了。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浑浊了。
将刀刺向那个魔鬼的喉咙时,他知道,自己也成为了恶人。
已经没法原谅自己了,我杀人了、杀人了……
于是,他这样呜咽着,写下了遗书。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从他背后悄悄靠近的,手持着绳子的那双手……
夏的谎言
人活着的每一天,都很痛苦。演乐是这样认为的。
每个人的生存都是带着假面具的,或者说的直白一点——带着谎言的。人生来都是会说谎的,这是一种不知道何时觉醒的天性——演乐这么想,他在小学三四年级以前从来没说过谎,但不知那一天,他突发奇想地编造了一个谎言,也相应地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从那以后,他就学会了说谎。
人越是长大,说的谎似乎也越来越多。或许也有认为谎言无论如何都不可取的人吧,只是面对善意的谎言——比如不告诉病人他的实际寿命有多长之类的,那些人也会变得犹豫不决。
有人觉得善意的谎言和恶意的谎言都不在少数,不过演乐觉得,中性的谎言反而更多。
没错,在社会上,几乎每个人都会多多少少说点小谎,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别人和自己看了都顺眼的角色。演乐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他就是这样说谎的人,所以他在看着别人时,也多多少少会有这样的猜测。
然而,演乐只是个说谎的人,而不是爱说谎的人。
他厌恶把自己塑造成别人的自己,但他又不可否认那样的自己给自己和别人都带来了愉快的体验,所以他才会选择这样做。只是不真实的自己,他实在不喜欢,但若真的面对真实的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活着,会给别人带来讨厌的感觉,自己也会感到不快。
于是,演乐每天思考着这些矛盾的事情活着。
每天、每天,他都这样痛苦着……他甚至觉得自己患上了“自我恐惧症”这种不存在的东西。身为精神医生却这样痛苦,他整日自责着,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和自己一直照顾着的汉星一样了,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救人了。
演乐坐在办公室的窗边,手指轻轻转动着笔,等待着汉星前来进行治疗。在等待的期间,他就这样回想着自己曾经的想法,不禁觉得自己很幼稚,哈哈大笑起来。
“只要你自己开心、自己认同自己就好了,不是吗?”
“小孩子一样的快乐。”
其实,只要这样,不就好了吗?
夏的认同
我很喜欢画画。
只是喜欢而已,只是一直在画而已。要是说自己为它付出了多少、努力地学多少,那是没有的。我只是在单纯地将大把的时间耗费在上面,画出不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不会令我开心的东西罢了。一直以来,都只是这样。我收获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这些,从来没有想过……
把它当成梦想,我也从来没有想过。
小时候,父母和老师看着我的作品,说着“不错”、“挺好的”这类敷衍的话。
长大些后,我立志去参加什么比赛,最终是中庸的“三等奖”。
在学校里,总是有人走过我所做的手抄报,然后什么也不会说,从来没有赞美或者贬低的话。明明对着别人总是会有评价的……
然后,我学了美术,偷偷地期待自己能有什么转变。只是因为做事一直都是不会受到表扬也不会受到批评的,所以在每个人——包括我自己看来,我所做的东西总是最平庸的,连评价都不配得到的。
我就这样普普通通地考上了美大,普普通通地做着有点令人厌烦的练习。
作品仍然是普普通通。
那天,我求了老师,让我本来很普通的作品上了校内的展览。
采访后,只是得到了“黑暗”之类的评价。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就是得不到认同呢?
因为我没有投入,因为我没有爱,因为我没有努力,因为我是个废物,因为我只会黑暗的东西,因为我本身就很平庸,因为我一直说着差不多,因为因为因为因为因为因为因为因为因为………
总而言之,就是没有认同吧?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那边那个用色很鲜艳的、自傲自大的家伙得到了呢?
为什么那边那个总是很失败、却还是一直努力着的家伙得到了还放弃了呢?
为什么那边那个雕刻着幼稚的小孩子东西的、假装谦和的家伙得到了呢?
为什么那边那个被称作天才、明明没有什么特色的家伙得到了呢?
为什么我……
我将所有的钱——画着由导师介绍来的画赚来的、自己卖出的那些平庸的画赚来的、倒卖他人平庸的画赚来的,所有的……
全部投入到随便起了个名字的,这栋叫“夏星”的美术馆中。
为的就是今天,现在!
来吧!我完美的画!
这次,要给予我认同啊!
夏的议论
蚕叶走在夏天炎热的街道上,很笨所以总是爱迷路的他,不小心走到了那座美术馆——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的夏星美术馆。
他首先回想起的竟然不是那具惨烈的尸体,而是那天逐渐黯淡的火光下,他和季越的那番对话。
“季越同学,你觉得他们死了好吗?”蚕叶问起了问题,他都不知道自己问这句话是否有目的。
“当然……”季越似乎有些犹豫地说着,不知是对自己的回答不确定还是对蚕叶的问题感到无语。
“那分日或者今辟同学呢?”蚕叶继续问道。
“是啊……”季越回答着。
“那川流同学,或者足木呢?”蚕叶问着。
“……”季越的脸色不太好看,只是怒视着蚕叶。虽然这样,但她内心的回答蚕叶是知道的。
“死或者活着,区别是什么呢?我们觉得坏的人就应该去死……是这样吗?”蚕叶说着,自己都想不到自己在说这样的话。
“……”季越仍然沉默着。
“对他们来说,或许也和足木一样有着自己未完成的梦想……吧?”蚕叶断断续续地说着,其实他注意到了季越的表情,但他只是装作没有注意到继续说着。
“……”季越的表情只剩下愤怒,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大概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吧。
“说实话,我觉得他们都死了比较好,活着没有意义。”蚕叶平静地望着她,“你也这样觉得吗?”
“对啊。”季越的表情像是吃了一惊,又像是有些缓和。
“但那也只是‘我觉得’而已。足木说过,他最讨厌别人说‘如果我是你’这种话。”蚕叶说着,直直地盯着季越。
“‘我觉得’……对啊。”季越似乎能够理解似的,表情缓和了些,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就算他们死了,也和我们没有关系。其实就只是这样的道理而已,但为什么我们还会在意呢?”蚕叶不像是在发问。
“就和活着没意义一样,在意也是没意义的,但还是要做……”季越却回答了他。
“是吗?”蚕叶不再望向她,真正地开始自言自语,“在足木死后,我一直想着是要和他一样为了自己快乐地活着,还是干脆追随着他死掉这种问题。在遇到他之前,我一直是个孤独的、笨到极点的虫子,连自己都讨厌自己的虫子。遇到他之后,只有孤独这点改变了,但我是个认为活着没有意义的虫子这点从来没有改变过。在他死后,我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我一直、一直说着要思考这个问题,却从没有再思考过。没错,我逃避了。只是,在再次见到你、那具尸体和那群人之后,我知道自己是时候给这个问题一个答案了。”
季越知道,蚕叶是在自言自语,她也知道,自己和眼前这个单纯的笨蛋不是一类人,所以她一直什么也没说。
现在,她却想说些什么。
“和我有什么关系?”开口就是令自己都厌弃的口吻。
“你令我想到了川流同学。我在想你、我、川流同学是否有相似的地方呢?”蚕叶说着,仍旧没有望向她。
“一直都是孤独的,只有这一点……”季越低下头,仍然用厌恶的口吻说着。
“是啊。其实照我刚刚说的,谁死了或者谁活着都和我没关系,可我还是忍不住会去找这种关系。”蚕叶说着,居然露出了笑容,“我觉得你们和我很像,但又很不一样。我很羡慕能率直地说出想让他们去死这种话的你,也很羡慕做出自己选择赴死的川流,而我,只是个做不出自己选择的虫子。”
“我和你们没有关系,所以我不会效仿你们的行为,也不会去效仿足木。”
“既然我做不出选择,那么没有选择比较好。”
“我不会做颓废的虫子,也不会做积极向上的虫子”
“我不会忘掉过去,我也不会有多么期待未来。”
“我只想顺从现在的自己,虽然我会从你们身上寻找关系,但我不会在意别人从我身上寻找的关系……”
“不作出选择,这大概就是我最好的选择了。”
“你呢?季越同学。”
“……”季越没有回答。
“我还有要做的事,那之后再说吧。”季越敷衍地回答了,但这也是实话。
“一定要是那样啊,不要现在就确定了你的选择。季越同学。”蚕叶笑了,“虽然我知道你不会从我身上寻找关系,也不会听我的,但我笨得很,所以还是要说。”
“……”季越转身离开了,没有说再见,蚕叶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否开心,是否认同自己,蚕叶什么都不知道。
蚕叶收起回忆,长舒一口气,还顺便伸了个懒腰。
啊,下周就要回学校去了,要不要不再闲逛了,去回家复习啊?
算了算了,这种想法实在太不像自己了。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顺从自己,但不要颓废也不要积极,你可要记住这句话啊。
已经不是什么虫子的蚕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