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留在梅镇第五日,朝廷派来的梅镇县令终于匆匆赴任。自此,虞歌的第一战终于打响,再没有人敢轻视这个年仅八岁的女孩,锦衣卫也终于再次出现在大家视野里。
锦衣夜行,百鬼回避。
“你们先回去。”快马加鞭回到楚京城的一行人只在城门逗留了片刻,虞歌看了眼慕宁和苍岚,“你们俩随他们一起回去。”
不过须臾,虞歌的背影就消失在了众人眼里。楚京城内认识虞歌的人不少,一个半大点的小姑娘,马比她还高,这样一人一马的组合让人想忘也难。
目之所及,房屋街巷飞速倒退,她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巷子,左拐右拐终于勒了马。一间更不起眼的小菜馆映入眼帘,四周都是黑漆漆的,简朴干净得很。
“大小姐,您来了。”一个老妇人裹得严严实实地迎了上来,今年的天可真冷啊,她大老远地就听见了大小姐的马蹄声。
“张大娘,他到了吗?”虞歌将手中的缰绳递给那个妇人。
妇人抬手接过来,看见虞歌戴了手套她心里还好受些,谁说这些出生好的都是蜜罐子里养的呢?她认识大小姐一年多了,她这家小菜馆平日里生意不怎么样,都靠大小姐叫人重新翻修了一番,现下也是属于大小姐的地方。多亏了大小姐,她这一年多来,见了不少天人般的人物呢。
然而这个真正千金玉贵的小姐,哪一次不是风里来雨里去。她才几岁啊,她们这些平头百姓这样冷的天都能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取暖,大小姐却要在外奔波。所有人平安喜乐的背后,都是因为有人用自己的肩膀默默地将一切都扛了起来。
“来了来了,早来了,就在二楼的厢房,我先去给您把马拴好,您一定没吃东西吧,要吃点啥?大娘给你做。”张大娘心疼地碎碎念。
虞歌朝她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好,我先去找他,大娘您每次都要我吃着吃那吃那么多,小心把我吃成个大胖子。”
看着泥鳅一样跑得飞快的人已经噔噔噔上了二楼,张大娘气得笑骂这个小鬼,她不心疼自己还不许别人心疼她了。
推开左厢房的门,携一身风雪,露在外面的那张小脸被冻得通红,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软榻上的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凭栏而坐,面前是煮好的茶,正冒着袅袅热气。
“都快过了一个冬了你还是这么抠,又不给我备杯子。”虞歌坐在他对面,自觉地掏过他面前的杯子,自顾自地尝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喟叹,冬日里的一杯暖茶,好不满足。“还是你懂得享受,你刚刚在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眼前的女子坐没坐相,手里拿的是他的白玉杯,喝的是他用天山水泡的西湖龙井。正偏着头学他朝窗外看去,想看看让他看得那么认真的是什么。他微微蹙起的眉有些嫌弃,她怎么会知道,她从一进院子他就看见了她。
“哎哎哎,你这是什么眼神,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好歹也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怎么说都是朋友。”虞歌不满地控诉他对自己的嫌弃,简直太明显了一点。
后面站着的冬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条裤子之说全楚京城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名声全毁在这一条裤子上了。
安平侯的小世子白初雪自小爱洁,容不得一点脏污,虞期满五岁的时候随安平侯去虞府吃宴席,好巧不巧摔了一跤,被虞歌看见了,好心叫小厮带去她的院子换裤子,后来离开虞府,他爹让他道谢,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虞期和虞歌,气得一张小脸血红!她居然给他穿了女生的裤子!
虞歌看他气恼的样子,知道他又想起了小时候那件事,伸手在他袖子里掏了掏,果然掏出了一包广福记的桃花酥。广福记是楚京城的老字号,里面小吃零碎不少,但这广福记不开第二家,整个楚国只此一家,不少府邸每日都预约了他家糕点,白初雪和虞歌就一点共同爱好,就是广福记的桃花酥。
这小子每日过的日子真叫一个舒服啊,在他一个劲儿擦她摸过的袖子的时候,虞歌享受地塞了一块儿桃花酥进嘴里,慢慢欣赏他这幅模样。名字像女的长得也像女的,就连通身的扭捏娇贵也跟自己的娘亲学了个分毫不差。果然,被自己娘亲熏陶过的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娘娘腔。
“三哥来信了。”虞歌真是怕了这个白初雪,要是她不开口,他还真能在那儿扭捏一天不成?她有时候都怀疑白初雪是不是安平侯捡回去的孩子,名字也取得太随便了点。
“说什么了?”白初雪强烈忍住心下不适,有些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拎着自己的袖子,正色问道。
“鞑子此番作乱像是与人做了什么交易,三哥怀疑是韩国的人在里面挑唆。”虞歌的眉头紧皱。
“两国关系本就水深火热,韩国想给我们添堵也是常理之中,我们能做什么。”
“这当然没问题,韩燕两国对我国虎视眈眈,我们又何尝不是,但是三哥怀疑楚京内有人通敌叛国,而且已经有奸细混进了楚京城,你们家的赤焰军你得好生注意一下,锦衣卫这边有我,三哥说咱们大楚的军队一定不能让这些渣滓混进去!”
“嗯,赤焰军也不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混进去的,我会注意。”
“那就行,张大娘,我快饿死了。”
后半句那穿透整个庭院的声音让白初雪捂住了耳朵,对于一说完正经事,就想着吃的女人,白初雪对她永远只有嫌弃。低头想起了自己被她摸过的袖子,白初雪起身去了另一个房间,还好他现在养成了出门必带衣服的好习惯。
虞歌软塌塌的窝在软榻上,坐没坐相,白初雪这人吧,就是太娇气了,跟自己家的娇娇娘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比大虞更甚。喜欢穿最好的衣服,泡茶的水必须是天泉水,喝酒的杯子一种酒一个杯子,坐的马车要豪华舒软,吃的还都是各地马不停蹄运的……他们的日子哪是人过的日子,那分明就是神仙过的。
看看他方才拿进去的衣服,她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绣着他们安平侯特有的神兽白虎的水云姣,一匹千金啊!啧啧啧,真是奢侈啊,羡慕啊,眼馋啊!
两条腿交叉在软榻上晃晃悠悠的虞歌觉得自己真是颗可怜的小白菜,她衣服倒是有好几套,但都是锦衣卫那一个款式,那不就跟一套没有区别么?想想还是纨绔的日子好过呀。
鼻尖传来一丝牛肉的香味,虞歌眼睛一亮,瞬间坐直了身子。
“吱呀。”门从外面打开,张大娘端着一碗牛肉面进来了,看见虞歌馋嘴的样儿,她心里就气,这小姑娘又没有按时吃饭。好在自己聪明,没听老头子的给她做几个小菜,不然非得把这小祖宗给饿坏了不可。
将面放在她面前,“赶紧吃吧,别给饿坏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呐,说了八百遍了要按时吃饭,你呀,就喜欢哄哄大娘,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翻滚的热气扑鼻而来,虞歌将面搅和了几下,碗里赤红色的汤汁上浮着淡黄色的面条,旁边红褐色牛肉和青翠欲滴的菜叶尖尖的垒了起来,红里带绿,又想又好看。她低头哧溜吃了好大一口,面条在嘴里咬了两下就吞了下去。“真好吃啊!张大娘你的手艺真是太好啦!”
换好衣服的白初雪看她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样子,万分嫌弃。
虞歌没理这个洁癖狂,哧溜吃着面条可香了。
张大娘自觉的出去了。
白初雪从怀里拿出一个莹白剔透的瓶子,里面淡绿色的液体轻轻晃动,一看就价值不菲。
等虞歌把面条吃完,还认真的将汤都喝光了,白初雪恨铁不成钢的将人拉了过来。“把手摊好。”看着她小手上除了薄茧还出现了几道裂口,他就一肚子火。“前些日子那些薄茧不都没了么?怎么又长出来了?还有你这些裂口,你是不知道冬日里出去要拿暖炉的么?真是不拿自己的身子糟蹋了是不是?”
虞歌乖巧的把手摊在他面前,反正不让他上药,娘亲也会找借口让她乖乖擦药,她也不知道他们瞎操什么心,反正好了也会有新的伤口,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每日里做的事。“出任务前有个娃儿不服,每日里缠着我单挑,然后就打了一架,手就这样了呗。”
白初雪听着她那不以为意的口气火头更甚,憋着没有发作,他们自小认识,给她上药也不是一两次了,但是每次都能让他心头发苦,虞歌自打进了锦衣卫就没有一天好日子,他稳住自己的心绪。“身上呢?淤青的地方记得擦药!”
“没事儿,习惯了,过些日子就好了。我跟你说我这次去江陵……”
……
手持令牌,守门的小将远远地看见她就放了行,这大冬天的,御马进皇宫的就只有这位小祖宗了,哪家的公子小姐不是坐的马车,但人家是为了皇帝陛下东奔西走的人,着实辛苦。
虞歌的马一路朝金銮殿奔去,她被特赦了在宫内可以任意纵马。
翻身下了马,门口站着的高公公也是早就通报过了,看见她来,立马将人迎了进去。
“吾皇万岁。”一掀衣袍,单膝跪了下去。
金黄色的琉璃瓦铺顶,雕镂细腻的汉白玉栏杆台基,两侧高耸盘龙金桂树,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精致吊炉内龙涎香缓缓飘出,整个大殿安静异常。
九五高位上坐着的人睁开了假寐的双眼,看向虞歌的眼神异常温和。“起来吧,你做得很好。”
闻言虞歌站了起来,“谢陛下夸奖,此次的灭门惨案据铸剑山庄少主说,是庄内收留的一个流浪汉起了歹心,找的七杀门雇凶杀人,一百六十八口侥幸留下了一条命,铸剑图还在。”说完,把从怀里摸出来的牛皮图双手呈了上去。
一桌之隔,少女的手纤细修长,人还没有龙案高,手已经举过了头顶,当初的决定如今已经有了结论,虞歌实在出色。皇帝伸手接了过来,铸剑山庄的事情皆因为这块牛皮图而起,“那流浪汉……”
“已经着人去查了,锦衣卫目前收到的线索来看,或与韩国有些关联,毕竟他们觊觎我国的兵器铸造不是一两日了。”
“嗯,有结果了再来告诉朕。你先下去吧。”皇帝揉了揉发疼的脑袋,铸剑山庄的灭门案就像一个耳光活生生打在他脸上,一个国君,竟然在自己的国土内保不住自己的子民。这些泱泱小国总是时不时蹿出来刺你一刀,偏生拿他们没有办法。
虞歌踌躇了一下,“陛下,铸剑山庄少主……”
“你看着办吧,那孩子能活下来不容易。”
“是,虞歌告退。”
倒退着走出了万分压抑的金銮殿,后背上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也消失不见,她能感受到殿内除了她和陛下,还有两个人的呼吸,这就是陛下的暗卫吧。不知道和锦衣卫相比,谁更胜一筹。
殿内温暖如春,殿外风雪扑面而来,虞歌准备回暗影学院。
“爱,等等,小虞,把这个带上。”一直候在门外的高公公塞了个精致的小手炉给虞歌。
虞歌握了握在手中无比温热的小手炉,冻得粉红的指尖慢慢回温。“谢谢高公公,我要回学院了,下次出任务给您带好吃的回来。”
“你这丫头,赶紧回去吧,别冻着了。”高公公是一直陪在陛下身边的人,和虞蘅也是熟识,虞家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就被送到陛下身边四处奔波,他看着也心疼得紧呢。想这样的冬日,哪家小姐不是手里捧着暖炉,待在屋里熏暖碳,这小姑娘却顶着风雪四处奔波,那双手被缰绳都磨成什么样子了。
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女孩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帅气,顷刻间就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愈行愈远,高公公把手上的拂尘挥了挥,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