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没有一丝云,头顶上一轮烈日,没有一点风,一切树木都无精打采地、懒洋洋地站在那里。
官道旁搭着一座简易的茶棚,茶伯恹恹地坐在凳子上打望,这样的天气,官道上也是廖无人烟。唉,今天的生意又没指望了。
远处马蹄声起,飞扬而过呈三角的马匹掀起一阵烟尘。茶伯只看见当首一人着黑色锦服,秀发高高束起,不知又是哪家少爷打马路过,须臾间已走远。
一路行至灵萃山下,当先一人下马往山上走去。
山路蜿蜒,不宽的路径,两边青草,野花,树木,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那青葱的草儿,或齐膝,或只跟脚面高度一样。这样犹若避暑圣地的灵萃山居然出了土匪,真是好大的笑话。
“站住,哪里来不识趣的家伙,识相就乖乖下山去,前面可是土匪窝子,不是你们这些小少爷来得了的地方!”草丛中跃出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身粗布麻衣,一脸的络腮胡子,手持一把大刀,看起来倒真是凶猛得很。
“哦?既然走不上去,那你们便抬我上去罢。你们还可以趁机绑票捞些银子。”摸了摸袖口边的暗锦绣纹,像似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两个汉子并没有为他这番话高兴,反而谨慎起来,活了几十年,可没见过这样主动送上门来的人,不知道什么是来头,言语也太猖狂了些。“去去去,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土匪窝子可不是你想去就去的,趁早下山去。”说罢,将刀一挥,作势就要赶人。
做样子唬人的刀还没有挥到眼前,就被一左一右两人拿下,利落地卸了下颌,以防两人呼救。当首那人轻轻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唉,我既有心送钱,你们却这般不识好歹,那我便自己上山罢。”
说完,越过地上的两人,径直往山头走去。
明明烈日当头,那人笑得云淡风轻的,五大三粗的汉子背后却渗出些冷汗。
三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爷小厮,本没放在心上,看其出手狠辣利落的样子,得赶紧通知大家!
平日放松得很,岗哨早就撤得差不多了,万一没拦得住,灵萃山的秘密是不是就保不住了!伸出绑在身后的手去拿同伴怀里的响箭,准备打信号。
“诶,还真有,还好来得及。瞧我粗心大意的,这个我先帮你们收着,还有你的。”去而复返了一人收走了两人怀里的响箭,看着两人面如死灰的脸,这种表情还真是赏心悦目,连日来的郁闷都一消而散了,嘴角拉出个大大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算了,万一你们待会儿还有其他法子,害得我办事不利的话,下次就没机会跟在主子身边了。那就委屈委屈你们了,打晕了你们就没法子坏我家主子的事了。”
汉子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入眼的却是那男子月白色锦衣胸口上的一柄剑,竖着利落地插入了一枝白色梨花上面。那绣工极好,梨花欲落不落,还飘了几片花瓣,剑身透出丝丝肃杀的凉意。绣在那般洁白的白衣裳上面不细看根本看不见它,梨江渡!居然是……
站在寨门下,和寨上站的哨兵打了个照面。须臾之后,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带着一队人站在了寨门之上。那汉子着一身粗布麻衣,气势却是不小。
“前些个儿听到四品振威将军孙辽战死沙场的消息还觉着有些可惜,没想到今日还能在这里遇见。”虞歌淡淡地瞥了一眼那汉子,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上扬的眼角没有一丝温度。好好的保家卫国的将士,偏生要参与进窃国的事情里来,真是够膈应人的。
听见此话,那汉子脸色当即就变了。烈日当空,他后背却无端地渗起了凉意,冷汗淋漓,顷刻间便打湿了后背。看见寨门之下只有两人,心中警惕,他可不信对方只有两人便敢擅闯上来。孙辽同身旁的人打了眼色,这人一眼便认出了他,留不得。
看他的动作,虞歌轻轻地笑了。“孙将军难道以为我死了你就平安无事了么。”
孙辽看那人笑得摄人,手一挥。“无论我如何你也是活不得了!”
寨墙上一排箭手拉弓射箭,虞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右手内力蓄在周围,苍岚站在她身后,那些来势迅猛的箭都停在了眼前,看着墙上众人惊诧的眼神,右手一挥,蓄势而发的箭转头上了城墙,惊诧的表情成了他们留在世间最后的东西。
五罚心底不屑,虞歌的武学造诣高得惊人,暗影学院早已经没有对手,就连虞丞相引以为傲的梨江渡,都只是她练手的地方。
看着近在咫尺的箭尖,冰冷的箭头堪堪停在了距他眉心一寸,孙辽丝毫不怀疑他要是敢有所动作,那箭会立马穿过他的脑袋。心底升起一股凉意,瞬间便穿透了四肢百骸,心里瞬间转变了好几种想法,连忙开口,“我愿意招认身后之人保取家人性命。”
孙辽这人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这样的态度,虞歌怎能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笑得温柔。“你能难得清醒一次,那自然是再好不过,顺便提醒你一句,今日抓捕你的人是湛王殿下。”
听完这句,孙辽心里翻起滔天大浪,他原本就是想一口咬定私自屯兵之人就是那准备回京的湛王殿下,说他趁自己远离朝堂,钻了空子,可如今湛王亲自抓捕,这盆脏水他便只能往其他皇子身上泼了!萧湛戍边有功,如今又剿灭反贼,不难想象以后该是怎样的滔天权势。
看他的神色知道他已经想好了利害关系,虞歌满意一笑。“也是你时运不济。”
五罚从宅墙里面跃下来,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人此时脸色难看得不得了。“少主,三袭被他们用十二根鱼线吊在了房梁之上,根根入骨,我一个人救不了他。”
听见这话,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孙辽看见那笑容,就连他这种久经沙场之人也觉得渗人得很,心里蓦然泛起了惊慌。
示意五罚带路,“八宁(慕宁),他便交给你了,只要能开口说供词就行。”
五罚(苍岚)方才乘着前方剑跋扈张混了进去,三袭的身上有追魂香,他们几个出任务的前衣服都会被熏好,那是子书特意调制,只有他们的引路蜂才能闻得出来。跟着引路蜂找到三袭,剑法卓绝的三司司长竟然被悬吊在房梁下面。
一路所行,所遇之人都成了手下魂,好一泄她心头的火气。军人,不在边疆保疆护国,反跟着京中这些权利中心的人想做叛乱之举,该死!
等到看到房梁悬挂之人,她才觉得刚刚对八宁的吩咐有些轻了,偏头问五罚,“受得住?”
五罚点点头,双手放在三袭下空,虞歌抬起脚尖将地上的剑挑了起来,右手握住剑柄,灌注了内力的一剑挥出,十二根鱼线同时断开,落下的三袭砸的五罚一个踉跄,堪堪稳住了身形。
好厉害的手法,如若是一根一根的断,其他鱼线就要把所断之线的力一同承受,根根切肤入骨,其痛苦难以言喻。想必是见识过他的武功,才想了这样的法子,不愧是做过四品将军的人。
“咚”三袭单膝跪在了地上,双手抱拳,“金线莲被抢,三袭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既然要藏,灵萃山的这些人藏得也是极其隐秘的,如果不是金线莲难得一见,怕是他们也不会将身无寸金的藏剑绑上山来。
“功过相抵。”
“谢主子,三袭听守门之人议论,那山崖中间还有数十个崖洞,可藏万人。”
虞歌闻言一乐,这小子真是让人省心,这般境地了还有心思兼顾其他。“五罚你待会儿也告诉八宁一声,三袭的伤势看来不是很重,你们不用着急找人替他医治。”
五罚笑呵呵地应了,他知道这是主子惩罚三袭首先想的不是自己的性命,主子的眼里,只有保住了性命才有做一切的事的资本。
看着三袭拂开五罚要扶他的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虞歌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有些喧闹,后来的二庭已经带了大批锦衣卫上来抓人,并没有去与他汇合的打算,侧过头看向五罚。“三哥到哪儿了?”
“上山前九司已经有人来禀报过了,三殿下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城外十里的风波亭了。”五罚比虞歌年长,身形要高很多,站在她身后,能看见她因为高高束起长发而露在外面的颈窝。
“嘘!”一声口哨,一匹骏马飞奔而来,逐云通体雪白,额前一缕红色毛发。眼下有泪槽。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这是虞歌十岁那年蒙古上贡的贡马,据说蒙古人当时为了抓他耗费了不少心血,野性难驯,谁能驯服就归谁所有。本是想借机羞辱楚国,谁知被虞歌捡了便宜。要不是锦衣卫提前探到了消息,她明明还可以在锁阳关玩上两天的。
虞歌摸了摸逐云的脑袋,逐云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毛发在手下传来顺滑的触感。“涯洞里的屯兵就交给你们了,我去接三哥。”说罢便翻身上马,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在半坡,虞歌就看见了远方密密麻麻,整齐划一的银甲,气势昂扬地行进。这些保家卫国的战士,带着大楚所有子民的希望凯旋而归,在边关驻扎三年的他们,终于有机会回来见见家人了,他们是幸运的,还有很多将士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三哥。”远远地,一匹白色骏马奔袭而来,顷刻间就到了眼前。“三哥,我来接你回家。”
女子一如既往的穿着独属于她的黑色锦衣,阳光下暗锦绣纹光华流动,不盈一握的纤腰被红色的腰带紧紧束起,这是锦衣卫里她特有的颜色。
她本就生的白,未施脂粉下竟也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唇越红,似天边早上最红的红霞,眼眸漆黑,光华流转间竟如春日一般妩媚,待认真去瞧时,却又觉得那上扬的眼角似乎含了一丝冰冷的讽意。
眉心勾勒出一抹鲜红的火焰,青螺眉黛长,旖旎透骨香,美的活色生香。
所有离萧湛近的士兵都不约而同退开了丈余,他们可忘不了这少女隐藏在那绝世面容下的恶劣。去年这少女来边关搅得银甲军天翻地覆,一群大老爷们忍不下去她这个娇滴滴的恶魔大小姐,大言不惭的在她面前放话,说在军队里从来都是靠实力说话,没有实力就没人愿意伺候她了,谁知最后一群大老爷们被她虐得那叫一个惨,她在银甲军内声望极高。
当然,后来大家才知道别人小姑娘虽然看起来娇娇嫩嫩的,小小年纪却已经是四十万锦衣卫的头头,虽然被年龄比他们小的姑娘打得满地找牙很没有面子,但是想到这姑娘的身份还是能让他们心里有那么一丁点平衡。
萧湛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笑得清风朗月,“看来你在我爹面前很有面子。”
那是,皇帝对她的纵容度可比对他自己亲生女儿还要多,看着笑得开心的萧湛,自己也不自觉弯了嘴角。扯了扯身下一个劲往萧湛坐骑腾雾上凑的逐云,那腾雾浑身上下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逐云真是匹不折不扣的大色马。“哪有哪有,陛下可想三哥得紧,让我来催你不是。”
“你这条路可不是回楚京城的路。”萧湛看着把自己往另一个方向带的虞歌笑得宠溺,有些家在楚京城的手下们也一个个的目不斜视,不敢开口,假装自己不知道走错了。
虞歌笑得张扬,一挥马鞭。“要借三哥的银甲军用用,所以得劳烦诸位跟紧了。”
逐云一马当先,腾雾紧跟其后,看来也不是逐云单相思嘛。
银甲骑兵倒是没什么二话,可怜银甲步兵,眼看都快到楚京了,还得被这小恶魔折腾一番,一个个撒腿跑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