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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草木风声(二)

二十里路说长不长,借着仅存的一点微光能见着附近落了几处茅舍。赵克承还没到近前又回来了,沮丧着脸,“都被烧干净了,别说歇会,吹口气屋子都能塌了,也不知道原先的人家都是怎么熬过这波贼人的。”

长孙姒撩了帘子倚在车围上,顺着他回来的地方眯着眼睛打量,“看这势头逃兵也不少,肆虐成这幅模样也没听见半点风声,看来泸州的情况真是不容乐观。”

赵克承翻身上马继续往前赶,叹了一声,“这领头儿不在,可不就乱了?说来滕越那厮究竟是怎么回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过我是不信他能死了,说不准清闲惯了,找了那个角落快活去了。”

他想了想又埋怨道:“快活也没人拦着他,倒是送信吱个声啊,叫人好生惦记!

长孙姒正盘算着今日会不会遇上那些流寇,听他所言笑道:“你还惦记他?天都黑了,若真是有十来个流寇现在朝你跟儿一拦,你还不得乖乖地把身家性命赔出去?”

这话说的醍醐灌顶,尤其他们只有四个人,车驾快马又极其招眼,虽然有个安邦定国的郎君在那杵着,可总归架不住人多。

他一路胆战心惊留心四周的动静,生怕哪个草丛里伸了绊马索,铁挠钩,从府兵里窜出来的人都不是省油灯,思来想去简直度日如年,直到看到夜色里招眼的一处阴影心思才些微放下。

若说是那是座庙,也言过其实。里头不过有座陈年堆灰的佛龛,佛像估摸是镀了金身,早被搬走了;角落里七零八落的碎石片,尚能看着须弥莲花的纹路,旁边两支金刚杵陷在泥灰里。

赵克承捡在手里掂了掂,又四下里俯身告了告罪,这才给了长孙姒一个,另一个给烟官,权当防身之用。

烟官接过来搁在身边的包袱上道:“只盼着这雨不停,那些流窜的府兵今晚断然不会回到这里,只愿明儿一早咱们赶路前不要撞上他们!”

这庙里随处可见的残渣剩饭,破衣褴褛,又呛着一股陈年的霉味。虽说不是什么好去处,可一时遮风避雨也是不错的。赵克承抬头望望各处积水成河的状态,比起保命,难熬也就难熬了吧。

他搬了蒲团茅草里外收拾了几块勉强干净的地方,烟官那厢已经烤了几块饼和熏肉,从圈好的木篱探出手,自外头接了几壶雨水烧了,几个人围在一处囫囵一顿晚饭。隔着暖融融的柴火,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似乎比京中更为恣意些,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枯坐了半晌,烟官扯了扯赵克承的袖子,笑眯眯地对长孙姒道:“殿下,您劳累了一整日,先行去歇着,婢子和这厮去看看那些门障结不结实,免得被歹人冲破了。”

她是个行事迅疾的娘子,几时为了一点小事滔滔不绝的解释半晌?长孙姒一面起身一面饶有兴味地看她,直到把她看得害羞这才满意地坐到里间去了。不到片刻,两个人为了在门口设得路障争执起来。

长孙姒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他们当真去看呐,好没劲儿!”

南铮坐在她对面,闻言抬起头来,“那你以为,他们要做什么?”

她古怪地看他一眼,捧着腮看他慢条斯理的拭剑,“情意绵绵的两个人当然是嫌我们碍眼了,话说你也一把年纪了,就不要装傻了吧?”

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忽然想起滕越曾经问过她一件事,如今真是好时候,“哎,你有没有去过乐营呐?”

他手一顿,锋利的剑刃险些割开巾子,“没有。”

回答的这么快,一看就是心虚,她不怀好意地往他跟前凑了凑,“去过就去过嘛,你们郎君散了朝消遣,听一听小调太寻常了吧。你位高权重,不可能没有人巴结你。”

夜色正好,雨声蒙蒙,坐在火堆边就有一种心安理得的畅然。他还剑入鞘,缠在腰间,隔着朦胧的火光看着她兴致盎然的眼睛,“过去十五年,除开在神武卫两年,余下的每一日除了安置,我都是同你在一起。”

这话说的……太正经了,正经到她都不大好意思挤兑他,她撇开眼睛,继续逞强,“这位郎君何必如此阴晦,不知道我是个不问往事的好人么?”

“不问往事?”他抬起手,苍白的手指在她的下巴上流连,“所以,早上的事,你也不准备问了?”

长孙姒:“……”

所以,早上说什么没有生气,都是连篇的鬼话。当然,这种心事还是自己默默无闻地念叨两句,做错事情的态度还是要有的,她膝头并在一处诚恳地望着他,“不敢不问,要不你打我吧!”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并没有把手指挪开,顺着柔滑的腮骨一点点移到她的耳垂下,“打你?你是不会长记性的,总要给些惩罚,要你铭记于心才好!”

他的眼睛很漂亮,有柔软的火焰慢吞吞地跳纵,妖冶的夜色为底,她被蛊惑了。脸颊陷在他手心里,虔诚地挪移,渐渐的他的眉眼都模糊起来,熟悉的迦南香在神智里游走,唇齿之间都是他清冽的气息,小心翼翼的诱惑。

“殿下……”

纠紧的弦划过高高的调突然被横空打断,强行的平静多少带着些难以启齿的惊悸,长孙姒攥着南铮的衣襟把头埋在他怀里,匀停乱作一团的呼吸;南铮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烟官死死地闭着眼睛,站在门边捧着碗水抖作一团,“喝水,水么?”

“……嗯。”

烟官几乎慷慨悲歌,讪讪地笑着,将碗送上然后仓皇逃窜,找到僻静的角落躲在赵克承身后蒙了毯子装聋作哑,直到里头毫无动静这才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长孙姒抱着碗,饮了一口莫名地就笑出声,眼睛晶亮,夜幕里缀了繁星,南铮无奈地点她的额头,“莫闹了,歇着吧。”

屋外的雨声很热烈,狂风大作,似乎能将这逼仄的容身之所掀翻。尽管他遮住了火光,她睡得仍然不安稳,索性侧过身来同他小声说话,“上回是在清华山附近的那户农家,那时是雪,今日是雨,好像每回我们出来总遇不上好天气。”

他回过身来顺顺她的披散的头发,手指在她的发间穿梭,和缓地揉按,“听你一说,好像真是这样。”

她舒坦地眯了眯眼睛,抱着他的广袖戏谑道:“那对老夫妻你是打哪儿找来的,配合你做戏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发间的手指一顿,碰上了她的耳朵;她顺势扬起脸,尽管看不见他,大抵觉得他还是有些意外的。他无奈地笑道:“都让你发现了,哪里有模有样?”

长孙姒摇了摇头,“说起来那****真的没有发现,一心想着谢竟和谢辉的事情。是咱们出发去渭川,路过时看到屋顶上的积雪,想来想去屋子里是没人的;再想想当时那么凑巧,你向来谨慎,能把我安顿在那里……”

她得意地笑起来,“这么多事情不合理,那对老夫妻只有是你安排的了。不过都是十来年前的案子了,你是怎么发现端倪又劝说他们?毕竟谢辉的势力对他们来说,还是不容挑战的。”

南铮漫不经心地道:“这世上没有圆满的事情,若是够圆滑就足以找到疏漏。至于那对夫妻,他们本就是焚村的受害者,越压抑,反击起来越义无反顾。”他俯身吻了她的头发,有些戏谑,“这些,你不知道么?”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面颊,她颇为羞涩地挪了挪地方,“你这么卖力的替南郭先生翻案,我若是不褒扬你一回简直对不起你这番心血。”

他笑,捏了捏她的耳朵,“方才,我已经得到最好的奖励了。”

她把脸埋进他的袖子里,方才……咳,若不是烟官来,她着实沦陷在他的亲吻里不可自拔,说起来真是太丢脸了。

他把人从袖子里解救出来,有些迟疑,“我以为你会问我前因后果。”

长孙姒望着黑乎乎的屋顶,觉得这并不是很好的话题,“你现在不会告诉我,不过等案子了了,我每日都会缠着你,直到你告诉我真相。一日不成就一年,十年,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你是躲不掉的。”

她话里的得意叫他措手不及,掂量来回却也只是应了一句好。两个人铺垫的干草堆不远,歇下时南铮怕她夜里醒来看不清路,没有放开她的手,睡沉了也是紧紧地牵着。

远处有咕噜噜的怪响,声势颇为浩大,长孙姒醒来的时候两手是交叠在一起,有些冷。待她神智清明,一面琢磨这声音,一面想南铮去了哪,怎么把她放开了,是发现什么了吗?

越想越安不下心来,索性起了身,一双脚刚放下,潮湿的冰冷透过鞋袜瞬间袭来,一波一波的荡漾。

她心知不对,低头一摸周围全是水,而且已经没过了脚踝。这破屋虽说地势不平整,但是不至于渗水成这幅模样,铺垫的干草也不过一掌来高,若是水面再高些,她在睡梦中就能被淹死。

长孙姒小心翼翼地往南铮睡的地方挪,摸到一处干燥的枯草和薄毯,上头毫无温度。她皱眉,低低地唤了一声阿铮,没人应她,似乎歇在外头的烟官和赵克承也没听着动静。

她撑着干草堆起身,站直了才觉得脚下不对劲,地面在往下陷!速度很快,那些水瞬间蔓延到膝盖,冰凉的水在往她的咽喉处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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