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前厅,下人才交代,“小世女安然无恙,王妃放心。”王妃不解,下人才解释道,“是王爷知道您被母家两位夫人困住,这才命小的来这儿替您解围的。”
苏钰沁暗自生气,“光知道替我解围,王爷就不肯想个法子救人嘛!”甩袖便离去了。
过了两日,太后因病愈,吩咐各府皇亲的正妻入宫小聚。
苏钰沁因母家犯事,总抬不起头。
席散,各府人都离去,姜氏独留下了苏钰沁。
“席间尽看着你心不在焉,在想什么?”太后掀开一盏茶,抬眼瞥向她。“太后是知道的,妾的家父与伯父入狱,生死未卜。”
姜氏一声冷笑,“你就干等着,不做些什么?”苏钰沁瞬间红了眼,“妾什么都做不了,事儿确实是母家做错了。”“说起来,晋陵侯这爵位你们苏家可是承袭了好几代了,当年各豪族都急着将各府的嫡女庶女送去给皇子联姻,说起来你父亲也曾向哀家提起过,你的长姐苏莲沁原本是要说与哀家的津儿的。”
“只是可惜,津儿瞧不上你那姐姐。晋陵侯又将希望寄予你,匆忙将你嫁到了七皇子处。七皇子平庸不争,直到先帝临终,也只是做了个辅政亲王。”
她轻轻站起身,走到苏钰沁跟前。“孩子,你与老七是夫妻一体,如今你倒是连累老七了。”
苏钰沁已泪洒满面,“妾知道,妾无言争辩,太后娘娘发发善心,向陛下求求情吧…”话音刚落,姜氏一记耳光甩去,“发善心?哀家平日里难道是魑魅魍魉无恶不作吗?”
“你嫁给老七这么些年,连一个世子都生不出。按理来说早该命蒙奕休了你这无用的正妻,如今倒也不必了,晋陵侯是留不住了,可你甘心连累你的丈夫吗?”
“妾当然不愿!”她抬起头,眼中闪着坚毅的光芒。说到底,她还是深爱蒙奕的。若因自己母家之失,连累了丈夫,她定要整日活在痛苦自责里。
且她心中清楚,蒙奕心中深埋夺位之念。虽蒙奕对自己寡淡平平,可终究他不会辜负了自己的女儿。
“你既不愿,可明白要如何去做?”姜氏咄咄逼人。苏钰沁一念之间,像是心里懂了。
太后的意思,想必就是陛下的意思。
自缢,谢罪。
想来也只有一死,才能保全自己的夫君和女儿。母家是留不住了,即便自己不死,陛下也饶恕蒙奕,可在陵罗,她一介罪臣女怎配做一品辅政亲王的正妻?
罢了,条条路皆是一个死。
入夜了,归州终于有了些秋意。
晚风冻人,司泓闭紧了门窗,无声坐在屋内把玩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他不曾留意若芙正站在院中,这池塘从院子里一直挖到院外的长河,那长河通入江,再由江汇入海。
她这些日子,叠了不少纸船。
今日十五月圆,纸船漂在池塘中,水流引得它们游到长河,游到大江,游到汪洋大海…
孩子,来世别再投胎做我的孩儿了。
为娘已苟活,又如何护你安好,所以抱歉,还未等你出世就将你舍弃。
忽然背后一阵暖意,耳边有稳沉得余热,那是一个男人的呼吸。司泓自她身后,搂住她的纤腰,“冷吗?”
说来,这还是隔了这么久来他第一次碰自己。若芙虽不抵触,却也心头一震。月光下两人就这样抱着,不言不语。
他始终觉得该说些什么,至少该安慰她失去了这第一个孩子。“若芙,别太难过。”
谁知她淡然一笑,“我该知道的,该知道留不住。”他有些木然,杵在原地不知所措。她噙着满眶的泪水,哽咽道,“你不知道,这一路上经历了多少事。司泓,我并非想自己逃走,是命里我不该留。”
他感到愧疚,长叹了一口气。
“你还信衡云溪吗?”司泓不放心,小心翼翼提到。“我信,他是想杀你。可我知道他并非会害我,终究孩子没了,也怪不得别人。”
司泓一阵苦笑,他又能如何。
他凭什么要若芙去恨一个人。
“如若我想他死呢?”司泓语气冷了些,眼神也变得寡淡了,少了柔意。“别争了,好不好?”她转过脸,望向司泓。
池塘畔,一双人定定地站立了许久。
他沉静了许久,终于开口。虽语气那么轻,可却宛若春雷一样轰然如斯,在她脑中炸开,直击她那颗保护了许久也自我安慰了许久的内心。
“我本想,给孩子取名叫亭儿。这孩子是我们两人心里的一座亭子,它就立在那儿,倦了累了就可以停歇,就可以安定。”
司亭,司亭…
它是男是女还未知。
她也在夜深一人顿感孤独时纠结过,若是男也好女也罢,纠结至今她还没能决定,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如今倒也是不必再想了。
终于还是倒下了,建立好牢固的城墙倒下了,一瞬间泪水潸潸而落,她的娇肩在明月下抖动的那么强烈,那么令人心碎。
“它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啊…”她颤抖着开了口,司泓望向她的眸子,似是有火光,那么澄亮。“司泓,我好恨,我恨这个世间的太多。”
他不知该如何去劝,只陪着她立于池畔。
“恨完了吗?回屋吧。”
风起了,越来越冻人。
出了宫,苏钰沁已是心灰意冷的一个人。
姜氏的话不绝于耳,她无论如何也抹灭不掉。是了,她多留一日都是对世间的拖累。
于是命两个下人,陪同她回了母家晋陵。
苏家祠堂里,烛火不灭不息。
一块块灰棕色的碑牌,砌上油亮的光彩,在灯烛下静谧安详。
“列祖列宗,小女苏钰沁无德无能,虽嫁得良夫却不得夫君真心,也未能诞育男丁延续夫君香火。父亲惹下祸事入狱,小女也未能救赎,如今却是连累了身边人。”她跪在灵牌前,呢喃着。
“今日小女唯有一死,向亡人先祖赔罪,向苏氏百年门楣赔罪。”
苏钰沁心如死灰,默默紧闭上苏家祠堂的大门。从杭州带来的两个下人,过了许久才透过纸糊的门窗望见高高的火光窜起,急忙敲门却不得应答,情急下奋力撞开,高昂的火花当即向门外袭来。
滚滚浓烟里,两个下人抬头看见锦衣于身,头戴一品华冠的王妃吊于殿顶,身子早被熊熊大火淹没。苏家祠堂,一应俱毁。
……
消息隔了两日才由晋陵传入杭州。
二品晋陵侯苏廷畴,三品毗陵伯爵公苏廷畊与其子苏子防,苏子陪赐死。
男丁流放,女眷变卖。
王妃苏钰沁,无灵牌无丧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