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见停,像是吐不干净似的。浓雾笼罩,吞噬了环抱着镇子的青山。
若芙不愿僵持,跟着家仆来到了陈府。陈家大院是典型的江浙人家的园林庭院,乌漆色的大木门后是四四方方的中庭花园,四周围绕着檐顶雕刻与木门一样乌漆色的镂空图腾的走廊。
大门正对着陈府的正厅,中庭的花园分明可以栽种些花柳,可陈府却光秃秃的,在乌瓦白墙的映衬下更显死气沉沉。
这般下雨天,雾气腾腾。
陈府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诡谲神秘。若芙小心走着脚下的每一步。“姑娘脚步快些吧,老夫人和少奶奶都等您多时了。”家仆无意间催着。
曹老夫人见到她第一眼就欢喜的不得了,“是她,是她。她和我想的是一模一样的。”
若芙露着愁容,显然曹老夫人莫名的热情让她警觉了不少。“您说什么?”
陈秦氏站在老夫人身后,冷眼看着她。“姑娘,我们老夫人喜欢你,真没眼色。”老夫人转过身去从袖口中掏出一块金线丝帕,一层层剥开,陈秦氏见她手心里静静躺着一块长命锁。
“这是妄江一直戴在身上的,现在就送给你了,你可一定要平安把孩子生下来。”她死命将这长命锁塞到若芙手里。
陈秦氏不知从何处找来了那幅画像,老夫人欢天喜地的对比了好久。若芙随心一瞥,画像中的女人分明与自己有九分相似。“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更令她头皮发麻的,是这女人与自己一样,是个有孕的身子。
陈府的大门已然紧紧的合上。
“姑娘刚来陈府,不懂我们陈家的规矩。老夫人相中你了,你就等着做老夫人的大儿媳吧。”陈秦氏冷冷一言,若芙脑中如一道雷震过。
她不解,还蒙在鼓里。
“孩子,这画像上画的是我儿媳妇,你可不就是画中的人吗?”若芙惊着,“胡言乱语,这画上的水墨还未干涸。”
老夫人跟着她疑虑了一刻。
“连日阴天多雨,画像返潮了也是有的。”陈秦氏辩解道,随即她又趴在老夫人耳边叨叨着,“娘,能遇上就代表是缘分已到,可不要一时大意错过了良机。”
这时陈秦氏往那白瓷炉里又添了一碟香,很快青烟缭绕。若芙闻到一阵很好闻的檀香味,这气味闻得她脚下轻飘飘,身上软绵绵。
像是整个人都酥麻了。
陈秦氏主张,“将杨姑娘带下去好生照顾。”老夫人拦下,“不如让他住到妄江的屋子里。”陈清河的父亲死后,曹老夫人在后院的空屋子里,挑了一间只说是给纪妄江留的。
陈府的家仆轻易不敢接近,所以整个陈府都因为曹老夫人而变得格外阴森。若芙稀里糊涂的跟着家仆走了,心里分明是在抵抗,可脚下却不受控制的跟着去了。
“你去钱庄里取些银子,过些日子我要替妄江操持这桩婚事,也好让我儿子在天上安心。”
家仆们像是傀儡一样,一言不发只顾着点头。若芙进了这间阴森的屋子,脚下一软就瘫倒在地上,这屋子竟比正厅还要华丽些,偌大一面墙上挂着一副壁画,画上的少年十六七岁,青春正盛,笑容满面春风得意。
“你就好好陪着妄江哥吧。”陈秦氏丢下这句话正要走,若芙挣扎着,使劲全身力气却站不起来,她用力攥住陈秦氏的裤脚。“四奶奶,你究竟要怎么样?”
“陈四哥和我清清白白,你是误会了。”可陈秦氏已邪念缠身,听不得她半句解释。
“我们老夫人喜欢你,这是你的福气。”她端然坐下,轻轻笑着。可在若芙眼中,她分明是面目狰狞,她的心脏扑通跳个不停,寒意逼到了极点。
她耳边又一阵阵地,像是听到大风刮来的凄烈声,耳中不断有曹老夫人的身影和让人捉摸不透的言语,参着陈秦氏此起彼伏的冷笑。
眼泪潸潸落下。
这一切都足够将一个弱女子吓得魂飞胆碎,她丝毫意识不到这是幻觉,一位似真似假,玄幻莫测。
狰狞面孔下,陈秦氏声调高了些,“你不明白,我现在就来告诉你。我们老夫人的大儿子纪妄江年少溺水早夭,还未及冠娶妻。老夫人日夜愁思不断,只想为地下的儿子娶个媳妇过门。也算你走运,能被老夫人挑中。做了老夫人的大儿媳,今后可比我地位更高了。”
大儿子…早夭…陈家大儿媳…
难不成是要让她嫁给一个亡人?
“什么纪妄江,这儿不是陈府吗?”若芙听的云里雾里。陈秦氏哼得一声,“你也用不着想这么多。毕竟等你嫁过门,这些事你早晚都会明白。”
不,荒唐,简直太荒唐!
若芙一点点意识到她的目的。
她后悔极了,没了司泓的保护,她已无力挣扎,即便沦落这般下场,也无人救她。望着这幅壁画她越发觉得恐慌,惊得想叫出声来可却不敢喊,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阴森可怕的陈家人。
万事如梦泡影,不敢细品。
大燕边境彭城云龙山脉
大燕的国柱,威震北方的大将李寒死死镇守在彭城外的云龙山。蒙奕恶战七日,却敌不过李寒的燕军。
燕军熟知地形,巧妙利用云龙山脉隐藏在其中。陵罗军若要攻入鲁地,必要先攻下彭城。云龙山脉若都跨不过,又以何实力攻入大燕皇城幽州。
云龙山山路崎岖坎坷,陵罗最高峰瓦山也不过望其项背,陵罗军脚力远不足燕军。李寒埋伏在山中,只等陵罗军不测之时与彭城城内大营合围。
大燕若无李寒镇守一方,怕是已然灭国。
蒙奕的战策不比司泓,他有些急功好进。陵罗军体力不支,军心涣散。甚至有士兵私下议论,“嘉王没了弘王的相助竟这样弱,说是北伐,连大燕的国门都踏不进,还谈何北伐。”
奈何蒙阳自知司泓善战,一道以静愉有孕为由的旨意就拦下了司泓的脚步,由蒙奕独挑主将之位,战败的急报一次又一次传入杭州。
云龙山上,刮着大风,风大更不易作战。公主府外有宫中侍卫看守,司泓急如热锅蚂蚁,却无计可施。
“你就算再急,陛下他不放你走,你又有什么办法?”静愉看着坐立难安的司泓,摇头道。
司泓正想着狠狠瞪她一眼,可计上心头。
宫中可有一位自己人啊。
云锦卿拼命自保,难不成此时还不帮着自己的女婿了?可云锦卿的女儿此时就在眼前,岂能不好言相求。
司泓叹上一声,蹲在她身边,“蒙蔷,我记得你前几年那性子最是稳不住,现如今被看守的死死的,你怎会忍得住性子不发作?”
静愉不以为然,只是忆起往事眼中有些欣然“那也得挑时候,当年我尚且十五六岁,如今我都嫁人了…”说到这里,她忍不住两颊羞红,低下脸去。
司泓忍俊不禁,难得在他面前浅浅一笑,这是静愉许久未见到的只属于司泓的笑容。一向摆着冷脸的司泓如今再笑起来,两颊一深一浅的酒窝在静愉眼中更作神迷。
眼前的少年郎,何曾有过这般温情。他时常给予自己的是冷漠,是狠辣,是厌弃和暴烈。
静愉格外珍惜这样为数不多的时机,只是她还未能察觉,司泓只为利用自己。
“蒙蔷,可我想出去,你有法子吗?”他试探的问着,期待静愉能自然将她母亲抛出。“你是要去找杨若芙?”她语气骤冷。
司泓只觉得这女人不可理喻,他敛回笑意,冷声道,“这些事情都可以先抛开不谈,你我夫妻一体这话我早就与你说过,为今之计若不作反抗,我能眼睁睁看着蒙奕受害吗?”
“国战当前。你是陵罗国的长公主,你的驸马一心沙场。你既明白蒙阳此次的目的,就该放我去救他,他鲜少独自作战。而李寒是大燕戍守边防的国柱。蒙阳欲除蒙奕,却不敢明目张胆,这次便是契机,怎么能让他得逞?”
她来不及细想,口中喃喃道,“可你我两人,如何逃得过府外的巡防军?”
摹得,她惊呼,“母妃,母妃会救我们。”
司泓长吁一口气,静愉还算聪明。
……
云龙山陵罗军大营
“王爷,此时若不撤营,恐怕燕军就要趁我们不备偷袭大营了。”百夫长忧虑着。蒙奕虽急,只得逼自己冷静下来,“大军已上云龙山,山下想必早有燕军埋伏。如今我们进退不得,算是进了圈套。”蒙奕与百夫长围着云龙山沙盘。
“燕军在云龙山下设了埋伏,故猜到我们不敢轻易撤退,想必大部分战力都还在山中隐匿着我们派最强那一支战队杀下山去,力保您贵体安然无恙,您先行回杭州禀报军情,请弘王殿下带兵援助,这法子可好?”
蒙奕喃喃着,“是了,反其道而行之。山下的埋伏战力想必并不会太强,若不是我亲自回杭州,陛下也不会轻易相信。”
话止,帐外急匆匆走来了蒙奕的随身副将。“王爷,拂嫣死了。”
蒙奕拧着眉,轻叹一声,“司泓做的?”“是,弘殿下说拂嫣是昭王生前身边的探子,知道的事情太多对二位殿下皆不利,所以就派他手下的云峥将她杀了。”
司泓倒心狠,这样的美人也能心硬起来博她香消玉殒。蒙奕暗暗摇摇头,“司泓啊,是越来越老辣了。”
蒙奕苦笑间反应过来,“慢着,这消息是如何传来的?”副将还来不及开口,帐营大帘被掀开,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自然是我亲自带来的。”
蒙奕眼神蓦得发亮,是司泓!
是战无不胜的陵罗第一将士。此战有司泓在,必定可解燃眉。“你未得旨,怎敢贸然来这儿?”司泓解下盔甲随意丢给副将,“先顾不得这么多了,路上听闻我军如今被围堵山中。如今不可被动,唯有主动求一线生机。”
他望向沙盘,“我来时,路经之处皆有燕军所驻扎。可云龙山那几条下山路全被占领,堵的死死。魏尹眼尖,发现了一条常年未有人行被枯草遮掩的小路。”
“小路?”
“是,走一两人可行。若大部队都走,很容易就会被察觉。”司泓笃定道。“那岂非上山容易,下山难?”蒙奕反问道。
“我此次偷偷前来,是云贵太妃暗中相助。故出城时无法带兵,只得孤身和魏尹赶来。燕军占了太大的优势。也怪你急于求成,早该在山下多停留几日,眼下围困山中,只得拼死一战。”司泓沉声。
蒙奕等人明白形势严峻,心里皆一沉到底。
“为今之计,还要靠你想个法子。”司泓又将目光转向蒙奕。“我们也许,要离间燕军,最好可以兵不血刃。”
蒙奕轻摇头,“这不可能,这支燕军由李寒带领。幽州虽已乱,可大燕边境几城却有李寒镇守,牢固的很。”
蒙奕静坐着,营帐之中顿然安静。半晌后,蒙奕眸中星光微闪,“司泓,蒙阳如何容不下你我?”司泓不解,“自然是因为你我功高,他根基不稳,心生疑虑。”
蒙奕长笑一声,霍然从椅子上跃起。“是,大燕皇帝想必在幽州日日提心吊胆,可国柱将军镇守在外,功高在身。即便大燕皇帝无此心,想必李寒也会暗自隐怕。”
司泓一点即通,随即传来了魏尹。“你从明日起,要派三两个士兵换上燕军的盔甲,混进燕军中去。”
魏尹竖眉,显然惊道,“爷,您这是要…”蒙奕轻笑着望向司泓。果然他在,一切都通透了。
“记得学一口彭城口音,切记不要露馅。只管在军中传谣,说大燕皇帝对大将李寒心存芥蒂,准备此战告捷后就处死。”蒙奕胆气十足,魏尹风风火火的去了。
军心乱,仗必败。
永嘉陈府
到晚,陈四回了府中,已然得知若芙要嫁的消息,只觉得这一家人都疯了。
“娘,您折磨那无辜的姑娘做什么?”曹老夫人鬼迷心窍,什么话都不再听得进去。“妄江就这么一个愿望,我是她亲娘。”
老夫人故作将亲娘二字咬的极重。
“是,我是继子。可这儿是我们陈家,您和禧凤可不要做了错事丢了性命。”陈清河瞪大了双眼,似要与老夫人争下去。
老夫人轻咂一声,“什么话,难不成嫁到我们陈府还委屈她了。你可别忘了,陈家的基业是我和你爹一起吃苦得来的。”
秦禧凤再次给香炉中添了一碟香。
“纪妄江不是我陈家人,这儿陈家人说了算。爹不在,也该由我做主。”陈清河沉着声,反抗之意已然显明。
老夫人听得,骤然间脑中窜过儿子的模样。于是疼痛袭来,一阵一阵跌宕起伏。秦禧凤一面凑过去关怀,一面加快手里的动作扇着香炉。
陈四轻嗅,蹙起眉头。“什么时候正厅里有点香的习惯了,不是一向娘的屋子里才点吗?”话才说完,陈四脚下一发软,不自觉地走了出去。
屋中除了秦禧凤,又一片傀儡之象。
曹老太太喃喃着,“明日…明日便让那姑娘与我的妄江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