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司泓,即使你将我关在你府中,可你始终留住的并非真实的我。”
“只为了衡云溪是吗,那个弃你逃城的懦夫?”
“你还是不懂我。”
“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喜欢你,如今你却说我不懂你,若芙,当真是你变了,是情意变了。”
壹
古有烟花青楼三绝,秦郡烟云楼大燕扶音苑与陵罗红袖阁。
陵罗、秦郡、大燕三国呈鼎立之势。
公元五零六年,秦郡、陵罗两国战于边境,广陵城外,秦郡前朝重臣庆阳候领兵八千迎战。
“爹,这一仗只怕凶多吉少。”庆阳侯长子杨霖担忧道。
“新王登基,我府拥立的九世子楚棣败给了新王楚申,庆阳侯府自然就成了楚申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一战朝廷仅仅派兵八千,而陵罗却足有两万。”一双人望着长江天堑,城楼上,他已苍老,眸中再难看得见年轻时的雄心。
是啊,自古成王败寇的时局,又能如何。
杨霖攥着拳头:“这分明是给我们侯府找难处,楚申这么做简直太过卑鄙,这可怎么打,难不成真把命都断送了么?”
“不是要了我的性命,又怎么会出如此难题。”他冷冷笑着,“人生也就像江水一样,流淌着以为会源远流长,终于还是要汇入海中。霖儿,爹若不成,你可要给自己留好后路。”
“或许小妹可以…”他似是眸中一亮。“你说这时候找若芙会有法子?”
侯爷又无奈一笑,“芙儿这丫头,倒是和衡家那孩子走得很近,只是你且忘了,衡侯爷虽早年与我同心。可最终,他还是选了楚申,我便成了不中用之人。”
此刻两公里外的陵罗边境润州,已天降暴雨半月,江水涌入城中,一片混乱,百姓损伤惨重。
“大人…将军…下官求您了,如今城内的这个局面,润州之灾若再不上报朝廷,小人这个润州刺史想必就做不长久了。”润州刺史满面愁容,附在这位面色凝重却格外沉稳的军爷身侧。
“刺史大人,润州地处长江下游,朝廷派发银两修建的江堤不过两年,刺史大人却说是江堤垮塌,为何其他下游的地方都好好的,偏偏润州的江堤就垮塌了?且又为何在太子爷诞辰之际垮塌?”他步步紧逼刺史。
“刺史大人是明白事理的人,我军本因驻扎在润州城修理战备,却不巧碰上这等棘手的事,太子的诞辰就要到了,朝廷派发赈灾的银两您好一人吞了一大半去千里迢迢给太子殿下献礼是么?”
殿中微弱的烛火摇曳,照得他面色暗黄,多年征战,是被千丈黄沙折磨的这番模样。
“樊狄,你带着我们的人回杭州上奏润州洪灾,将我军目前的情况禀报陛下,至于朝廷派发的赈灾银两也由我将军府的人运送。”他吩咐完贴身的侍从,不再多言。
“送刺史大人回府。”话音且落,他便登上了望江阁,“魏尹,派去秦郡打探消息的人可回润州了?”他蹙着眉,眺望着江对岸的秦郡领土。
“听闻云峥此次在途中遭遇堵劫,是在秦郡领土被楚棣九世子府的人拿下的,好在云峥扮成的是商人的模样,险些暴露。”魏尹低首定定说着。
他瞥了他一眼,隐隐一笑:“楚棣已是笼中鸟,且他的身边从前并不是没有我们陵罗的人,这些还用云峥来告诉我么?”魏尹不解:“那云峥此次去秦郡为的是探查…”
“探查一个姑娘。”他语调平淡,嘴角透着隐隐的笑意。“不知是哪位姑娘?”魏尹道。“你大概不知道,我可是有一半儿秦郡血统的人啊…”
司泓,陵罗国异姓世子,母亲是陵罗皇帝的胞妹广溪长公主,父亲司盛却只是秦郡的低阶军官,当年秦郡陵罗两国交好,却不知转眼便翻脸。长公主为了保全性命在秦郡偷偷生下司泓后便郁郁而终。
“我十五岁之前一直都在秦郡活着,我父亲的仕途坎坷,一直想获军功得到秦郡皇帝的重用,直到我十岁那年,父亲出征大燕…此后再也没有回来。”司泓骤然眯着眼,身世是他无法摆脱的痛苦。
“后来我就被接济了,被父亲交好,当年一样是低阶军官的庆阳侯接到他府上,在那儿的五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五年…后来太皇太后要陛下派人接我回陵罗认祖归宗,将过去该忘的都忘掉,可她…”他望着远处的润州城楼外,嘴角的笑依旧很温暖。
秦郡
“兄长的意思,是要若芙去请求衡伯父在楚申面前替我们求情。只因为,我与衡云溪有指腹婚约?”她抬起头,营中烛火勾勒出她绝美的侧脸。“我们早已不战而胜了。”她不假思索道。
“不战而胜?”
“探子来报,润州城淹了,陵罗的军队若要进攻必先出了润州城,可城外已被淹没,出不了兵为何我们还要傻等着,不如先将军情禀报楚申,也可顺理成章的逃脱了什么军法处置。”她开口了,眼珠一转,静静看着帘外道。
入夜,营帐中烛火惺忪,司泓定定地望着案上的一只木雕。“军爷,是在睹物思人?”小侍卫在一旁道。
他仔细收起木雕。“等你长大了,也会像我想着一个人的。”他眼中难得敛着柔情,嘴角微扬,但又却小心翼翼,他深知常年沙场征战之人不可陷之太深。
“小的这么多年效忠于军爷,岂会懂这些男女情爱,只是大概能猜出将军所想之人是谁。”他道。
“噢?”
“是白芨小姐。”他自以为了解,故说的轻巧。司泓不言语,轻轻一笑接过小侍卫手中的茶。
“你下去吧。”
“樊狄大哥从杭州赶回来便说明日可拔营回去,想必您能与白小姐重逢也是不远的事了。”他的话还未完。“好,我知道了。”司泓的笑慢慢消散,又俨然成了不苟言笑的模样。
又有谁会知道我心底深处的你,…我真不想就这样与你重逢…”他缓缓躺在塌上,往事泛上心。
二十年前,秦郡。
“爹,你看这小子动作多敏捷啊!”秦郡将军府中的校场,杨霖远远于眺台望着正苦苦练习武功的司泓。庆阳侯淡淡笑道:“是个好苗子不假,只是可惜了这出生…”
司泓刚入杨府半月便沉迷于府院后的校场。“我看他这身手像是个豹子似的,小妹你看呢?”杨若芙凝望着远处那个身影,眸中澈澈透着仰慕。
“那我以后就叫他小豹子咯!”她笑着唤道。
“小豹子!”
“小豹子!!”
“喂,我在喊你!”
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司泓只听见远远女孩子的笑声回荡着,而整个校场也只剩自己一人,他发觉了什么停下步伐,愕然望着远处的眺台,那是入府半月后,头一次这么好好儿的端详府中的大小姐。
“你把人家吓着了,可不许这样!”霖儿在一旁道。“爹,是不是要找个师父好好儿教他?”
“你足够当他的师父。”
此后府中的人都会这么唤她,特别是大小姐。
又过了些时日,在学堂中,原本一身好武艺而光彩夺目的司泓却因为一日,一位叫衡云溪的公子的到来,变得暗淡许多。衡云溪年幼却如此气度不凡,连教书先生都连夸他气宇轩昂非凡尘。
而也只有教书先生知道,若芙与云溪是当年两家指腹为婚的。“杨小姐的字,虽不及云溪公子之苍劲有力,却也不失大家闺秀之风采,若谈及,可为双璧。”
那一日黄昏,下了课正要去与杨霖切磋武艺,经过堂中却听见了她在撕心裂肺的哭喊:“不!我不要嫁给他!我不要!”
“大小姐有危险!”
十几岁的孩童还并不知嫁字之分量,他闯门而入,奋不顾身,也许出于本能。“泓儿,谁允许你擅闯入内的?不是跟你说了今日房中有客人吗!”
他抬眼望见了坐在一旁默默望着自己的云溪和他的父亲镇国军侯衡将军。
“杨兄,这是…”
“侯爷见谅,这是我收的义子。他父亲是司盛将军,司兄自那年战死后…他便一直在我膝下了。”
云溪好似天生长了一对把人看扁的眼,他锦衣华服的模样蔑视的望着司泓一双破鞋。自己当真只是草草穿了一身缝缝补补的练功服,与她站在一起,的确是不般配。
司泓低着头羞红着脸,“退下!”庆阳侯的一声命令,司泓便头也不抬的走了出门,他暗自发誓今后要好过衡云溪,这样才配与若芙站在一起。
他头一次做一个赖皮。
“张婆婆,你给我做件新袍子好么?”司泓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说了出口。裁缝倒也觉得稀奇,毕竟他是平日里最不喜穿着的孩子。
那一日再见衡云溪,是在若芙十岁生辰那一天。他挽头发的木簪子还是在霖兄那里讨来的一只旧的,他心满意足的换上新衣再遇见云溪时,却着实被他嘲笑的更厉害。
“卑贱的东西,也配在这里?”他冷哼一声。
司泓顿了顿,当下才反应过来,他回过头睨着他。“你有种再说一次。”
“我说你娘亲是陵罗小国的贱女人!肮脏的血统,不配与芙儿在一起!”
他挥出一拳重重的砸在云溪的脸上,而后云溪身旁的下人才将司泓团团围住将他压制在地,只记得他已经无法动弹却还是扯着嗓子喊:“我娘她不是贱女人!我娘她不是贱女人!”
他为若芙生辰而苦求裁缝新作的衣服已坏的不成样子。“放开他!”他听到身后若芙的惊呼声。
“云溪哥,你怎么可以…”
若芙跟在司泓身后,“你等等,我追不上你!”
“不用跟着我,你快回去,不然义父会责骂你的!”他头也不回的走着,只是不想这样狼狈的时候叫她看见。
庆阳侯正好从身前的门中走出,冷冷道:“大小姐的生辰,谁容许你闹事,给我回房中好好反省,不许出来惹乱子!”
“爹,是衡云溪他出言不逊在先!”
“不许多言,跟我走。”
司泓孤身站在原地,望着若芙频频回头的身影,他满足的笑了,微微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