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语半句,经霜多少年。
六岁的田埂上,面容亲切皎好的母亲在前面扛着锄头,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跟在后面,去哪都一道,生怕落在家中,荒草调皮的摇头晃脑,小罗栓不时的踩几下,又踩几下。
人世间最美的画图。
更小些时候的罗栓,深更半夜跟着父母四处辗转,不哭不闹,父亲推着自行车,走在山间的路上,罗栓也不知道下乡干什么,只知道他父亲是风云人物,到哪里似乎人都认识。
吃饭也简单,于是吃完了这家吃那家,回程多半是夜里,罗栓被抱在怀里,自然也有害怕的时候,不知道老虎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打个招呼。
其实老虎早没有了,豺狼罗栓都没看见过一只,都被罗栓父亲他们那一代人打完了,他们那会在公社的时候还看见过豺狼,罗栓估计豺狼也给吓个半死,人们看见它似乎不是惊吓,而是惊喜。感觉是湖面突然跃出来一条大鱼,大家都兴冲冲的往上赶,哪里像现在扶都不敢扶,各扫门前雪。
罗栓杞人忧天的担心了好久的老虎,还是后来在动物园见着了,那时罗栓已经二十多岁,他仔细的瞅了瞅,一定要把曾经的怨念找回来,害他担惊受怕多少年,还真平白冤枉了它,也只能冤枉它,罗栓总不能怪自己。
“我们来打怪兽,快打怪兽”
大概小时候没有谁不是怪兽。
日子很慢,慢到最后日子也不好过了。
罗栓的父亲没少做惊人的事情,抱石磙、直角树、举担子,罗栓的兄长和罗栓都没有他父亲那样的身体素质,罗栓的父亲幼年差点养不活,送到庙里,后来跟人学了几年功夫,他父亲也就成了许多晚辈崇拜的对象。
而人们对罗栓父亲的仰望也渐渐平息,争执争斗也在所难免,当初是热情,如今也是热情,喝多了找不着家,在巷子里爬不起来,当初路上车少,行人也少,恶人更少,就算打架,也多半是一对一,没那么矫情,也是另一种矫情。
谁人没苦闷。
罗栓他们那时候自然是反对的,如今的统一战线,还剩他母亲一个,反对他们父子三。风水轮流转,罗栓他们就听着。
在罗栓稍微的记忆中,父亲带着他们去小镇上下馆子,是一种惯例,特别的生动和欢喜。
岁月总不饶人,依稀的灯光中,父亲辗转在基层、商贩和外出务工之中。母亲为了生计,也操起了小贩,剩一点就不卖了,带回家给罗栓他们吃。罗栓依然很欢喜。
在做小贩之前,罗栓的母亲会在家做网,做捕鱼的网,自从罗栓的兄长因吞下图钉之事后,罗栓的父亲就反对他母亲在家做网,谁又想做网呢,最后又网住了谁。
因为入不敷出,日子虽然红火,但支出囊中羞涩,迫使罗栓的父母不得不寻找生计。
罗栓他们跟着爷爷奶奶,罗栓的父母踏上了进城务工的汽车。
走之前,要打包好衣服被子这些生活用品,回来的时候东西更多,罗栓的父母也舍不得扔,一个学期回来一次,每年的夏季和冬季,罗栓的父亲会在饭桌上讲一些他的经历,在艰辛之余,罗栓能感觉到他们的开朗,和对家的眷顾。
夏天他们要回来,回来双抢,抢收抢种,一二十天的时间里,把稻子从田里收上来,打田引水,把新的秧苗种下去,那时很忙,罗栓也自小就跟着一起割稻插秧。
他们经常比赛,罗栓为自己的速度感到沾沾自喜,生活也就没有那么困难。
等送完罗栓他们入学,再次奔波,每年冬天的时候他们也会回来,回来过年,回来看望在家的父母子女。
因为罗栓父亲和罗栓爷爷奶奶的代际思维沟通问题,罗栓小的时候并不被待见,但还是接受了这样的留守,罗栓眼皮子薄,也曾差点挨揍,最后还是躲过去了。也许他自小就知道怎么不挨揍。
孩子们越来越大,罗栓的父母也担心孩子们的学习和看管,在罗栓上初中之后,他们开始在周边找工,做工,再找工,再做工,都是苦力活。
日子勉强维持,讨工钱,四处奔波借钱,让孩子们上学,不仅是一家一户,中途辍学的,家庭经济反而好转,罗栓的父母坚持让孩子们读书,除非真念不下去了,就考虑给他们学个手艺。罗栓和他哥还能凑合的念下去,也就没学手艺。
青春期或多或少都有点叛逆,罗栓在自己和父母间不断消磨,泯然于众人。
等到罗栓的兄长和罗栓相继离家,那几年是他们最辛苦的时候,两个孩子相继上大学,经济上是沉重的负担,罗栓不知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能看到的是父母渐渐老去的身影。
也许疲惫和身体的辛苦,在精神上是开心的,不比现在的身心俱劳。
“哪一天你成家了,我也就撂了一副担子”
父母越发的苍老了,步履蹒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