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初时分,谢长昊已经上朝去了,葛氏是被刘妈妈叫醒的,因为婧姐儿在夜里突然发了高热。
“到底怎么回事?”葛氏得知爱女出了事,早已没了睡意。
“夫人莫急,曲大夫已经在婧苑替五小姐看诊了,五小姐应该是夜里着了凉才导致的高热。”刘妈妈劝慰道。
葛氏现在哪里听的进去这些,简单梳洗了一番后就带着刘妈妈和华然院里的一个一等丫鬟穗云往婧苑而去。在路上慈安堂传了话过来让葛氏今日不必去请安,好好照顾婧姐儿。
葛氏巴不得如此,让穗云打赏了传话的小丫鬟后又匆匆往婧苑赶。
婧苑本就挨着华然院,葛氏这一急,倒给人一种两地相差甚远的感觉。
到了婧苑,院子里,一个小丫鬟行色匆匆的走过,见到葛氏,她神色慌忙地上前行礼——“奴婢请大夫人安。”
葛氏瞥了小丫鬟一眼,又径直往房间里去,她好像记得这小丫鬟叫左菱,是个粗使的,只是现在可没功夫搭理她。
刘妈妈看了一眼身侧的穗云,后者会意,走到左菱面前让她平身。随后,刘妈妈跟着葛氏进了房间,而穗云则留在了屋外,这左菱的眼神躲躲闪闪的,很不对劲,她得查查。
房间里,年过五旬的曲大夫是京城里名声颇佳的大夫,他鬓角发白,生了不少华发,这么早的时辰将人请来,也是辛苦他了。
见到葛氏,曲大夫上前颔首见礼:“谢大夫人。”
屋里,婧姐儿的奶娘林妈妈和两个一等丫鬟左依和左棠也跟着行礼问安:“请大夫人安。”
“不必多礼,曲大夫,小女如何了?”葛氏面带焦急,一对秀眉紧紧皱在了一起。
“回夫人,令爱高热不退,在下观其面容,切其脉搏,像是染上了风寒。”曲大夫话毕,葛氏悬着的心稍稍落了几分,只是风寒就好,不过几贴药的事。
“只是令爱的脉搏有些奇怪,时有时无,较之旁人更加虚浮无力,不知是否是因其年岁尚小所致。在下先开一副较温和的方子,请夫人派人去取药吧。”
“好,左棠,你跟曲大夫去一趟。”葛氏不懂医,只是听曲大夫让人取药,便立刻派了就正好在眼前的左棠。
“是。”左棠低低地应了一声,和曲大夫一起告辞后便离开了婧苑。
“左依,你去打冷水来,给五小姐敷敷额头。”待二人走后,葛氏又吩咐道,发了热的人用冷水敷一下额头或许有用。
“是,左依告退。”左依恭敬的退下,不料这时,穗云一脸气愤的走进屋,先是福身行礼,而后愤愤道:“夫人,简直无法无天了,刚刚夫人在院里碰到的左菱手脚不干净,竟做起了偷鸡摸狗之事,想趁五小姐染病之时,将老夫人赐给五小姐的长命锁给偷出去。奴婢已经把小姐的长命锁放在了侧边的柜子里,左菱也已经被扣下,等着夫人发落。”
婧姐儿不过一岁,那长命锁乃谢老夫人亲赐,不说有多贵重,单是带着长辈满满的祝福就是独一份的,不想如今却被底下的奴仆惦记上了。
“竟有此事!”葛氏闻言满脸怒火,她的婧儿还染着病,这个贱奴不为主尽心,竟敢行偷窃之事!
“刘妈妈,你去料理,仗责三十,找个人牙子,发卖了。记住,仗责时去柴房,离远点儿,别污了我婧儿的院子。”
“这……”刘妈妈面带一丝犹豫,上前一步低语道,“夫人,老奴觉得事有蹊跷……”
“……”待刘妈妈说完后,葛氏皱了皱眉,她细细品了一下刘妈妈的话,也顿觉不对劲,左菱不过一个粗使丫鬟,哪儿来的胆子敢偷主子的长命锁,还恰巧被她逮了个正着?
“刘妈妈,就把那个左菱关进柴房,细细审问,你去吧,婧儿这儿就不留你操心。”
“是,老奴告退”刘妈妈后退一步福身告退。
“夫人,如今时辰尚早,您匆匆赶来,还未用早膳,要不奴婢将吃食取来婧苑?您用点儿?可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啊,五小姐还得靠着您呢!”穗云说到,见葛氏点头后便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前去打水的左依回来了,她拿着铜盆,往窗边走去,那儿有一个木墩,她可以把铜盆放在木墩上,然后用帕子沾水给小姐敷额。
不料坐在床榻前葛氏出言阻止了她的动作:“左依,过来,你且举着盆,本夫人自己来。”言毕,葛氏身后的林妈妈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葛氏。
左依也是诧异不已,但葛氏的命令由不得她说不,她缓缓走到葛氏面前,双手拖举着铜盆置于葛氏面前,头微微低垂以示恭敬:“夫人,请。”
葛氏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前不足十岁的小女孩,伸手将搭在铜盆边的帕子取下,放入水中,冬日的水寒的刺骨,带着刺痛的凉意顿时席卷了葛氏全身,葛氏手略微一抖,原本平静的水荡起些许浪纹。
咬咬牙,葛氏将帕子从水中取出。
感觉到葛氏的不适,左依微微抬头,声音有一丝惶恐:“夫人,不若还是奴婢来吧。”
“是啊,夫人,您的身子要紧啊。”林妈妈也开口劝道。
“不必了。”葛氏将帕子一挤,婧儿是她的女儿,为她做事,她甘之如饴。能有多娇贵?哪儿就一点苦都吃不得了?
左依没再言语,待葛氏将帕子敷在了婧姐儿额头上后,她将铜盆放在窗边的木墩上,然后静静地立于床榻一侧。
额头敷了一会儿后,前去拿药的左棠小跑进了屋,神色带着一丝焦急。
“左棠,你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葛氏见状不由露出一丝不悦。
“请夫人息怒。”左棠匆匆福身行礼,“奴婢随曲大夫去药铺拿药回府,却在角门处被一位僧人拦下了,那僧人说他是是昭护寺的住持虚元大师,他说要见夫人,奴婢不敢怠慢,便立刻前来禀明。”
昭护寺?
虚元大师?
葛氏心头暗念着,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是了!葛氏微微抬头,露出一副恍然的样子,母亲给的那块青玉就是那虚元大师给祖母要她转交给婧儿的。
“左依,你去角门那儿把虚元大师请到婧苑院外,来时避着些,别冲撞了府里的女眷。左棠,你去把五小姐的药煎了,记住,小姐的药你亲自煎,不得过他人之手。”葛氏想了想,吩咐到。
“是。”两个小丫鬟领命退了出去。
等了一会儿,先前去拿早膳的穗云回来了,同一时间,左依进屋告知虚元大师已候在婧苑院外。
顾不得用早膳了,葛氏起身:“林妈妈,左依,你们照顾好五小姐,穗云,你随我去见客。”
虚元大师是谁,夫人为何要见他?
穗云晃了个神的功夫,葛氏已经走到了屋外,穗云见状紧紧跟上,将疑惑压在心底。
走到婧苑院外,一袭僧衣的虚元大师果然已候在院外。
“不知大师来临,有失远迎。让大师在此受风,是本夫人思虑不周,失礼了。”葛氏走到虚元大师面前,语气染着一分歉意。
“阿弥陀佛,夫人多虑了,贫僧不请自来,还望夫人不要见怪才是。”虚元大师一袭僧衣,双手合十,眼神很是虔诚。
“不知大师今日来此,有何贵干?不妨直言。”葛氏浅笑着,满是出身名门的端庄。
“阿弥陀佛,贫僧今日贸然前来,乃是为了令千金。”虚元大师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为了婧儿?葛氏不解了,佛家之人和婧儿能有什么关系?
见葛氏疑惑,虚元大师也不急,慢慢道来了自己的来意:“阿弥陀佛,令千金遭此高热乃是一劫,并非正常的疾病,令千金和佛门有缘,想要度过此劫,只需前往昭护寺静养即可,贫僧特来告知此事,以救令千金一命。”
葛氏没有说话,眼中却明显带着怀疑。
“夫人可是在怀疑贫僧为何会知令千金生病高热一事?”
“难道不是左棠或左依告诉你的吗?”葛氏顺着他的话反问到。
“夫人指的是那两个小丫头吧,非也,非也,令千金与佛门有缘,遭此一劫也是她的命数,既是命数,便有迹可循。”虚元大师的话葛氏听的不太懂,但她借此知道了一件事,婧儿发高热,虚元大师是通过佛缘得知的此事,而非是被府上的人告知。
佛缘?
什么东西……
“虚元大师,五年前你赠与祖母的青玉也是因为小女的佛缘?”
“阿弥陀佛,夫人可以认为是,也可以认为不是,只是天机不可泄露,还望夫人见谅。”虚元大师说着,笑意减少了一分。
听了虚元大师此言,葛氏一愣,她还什么都没问明白,什么都不清楚,就这样被一句“天机不可泄露”给打发了?
“夫人,出家人不打诳语,若要令千金不再发高热,唯有那青玉可解,若要令千金苏醒,唯有去昭护寺静养。”虚元大师再次双手合十,以表明他的话是真的。
“虚元大师,你要本夫人如何信你?那块青玉并非药材,岂可作治病之用?你要小女去昭护寺静养,又以多少时日为数?我清白家的女儿无缘无故去寺庙静养,又叫外人作何想?女儿家坏了名声,后果怎样,不肖我说,大师想必也清楚。”
话到此,葛氏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的婧儿才一岁,不过一场高热,去庙里求个平安符保佑也就罢了,去静养算怎么回事?她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岂可去受那清贫之苦?这虚元大师好歹也是昭护寺的住持,怎么感觉说的话一点都不靠谱?说的好像她的婧儿不去昭护寺静养就会死似的。
“大师,小女患病卧床离不得人,大师请便。”这便是赶人了,葛氏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再说下去,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说他们谢家偌大的门第要送一个一岁的女娃子出家呢。
她谢家虽不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显贵,却是十足的清贵人家,要是传出去,在京城丢了面子不说,这要再传到陈郡本家那儿去,夫君可是没脸再回本家见族亲了。
“叨扰夫人多时,还请夫人信贫僧所言,夫人可以一试。”虚元大师顿了一下,“取令千金的指尖血滴于夫人所得的那块青玉上,看看有效否。至于令千金在昭护寺静养的时间,恕贫僧无法告知,此乃天机。”
“……滴血……这就是你说的那青玉解小女的高热之困的法子?”
“正是,夫人,贫僧没有必要骗你,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贫僧告辞……”说完,虚元大师便抬脚离开了,独留葛氏愣在原地。
神神叨叨的,这虚元大师说的话能靠谱吗?
回到婧苑,葛氏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早膳,又亲自给婧姐儿喂了药。
……
没过多久,慈安堂派了丫鬟来,说老夫人有请。
“先前不是说今日不用去请安吗?”穗云眉头微皱,不解道。
“许是因为虚元大师!”葛氏说到。
谢府后院虽大,但谢老夫人把持着中馈,各房都有眼线,有什么消息是她不知道的?况且虚元大师来访是大事,就算谢老夫人不传唤,她也是要去慈安堂说明虚元大师来意的,尤其此事还关系到婧儿,也不知道虚元大师说的是真是假?要她放婧儿的指尖血,未得夫君首肯,她还真没这个胆子。
嘱咐林妈妈和左棠左依好好照顾婧姐儿后,葛氏带着穗云来到了慈安堂门前。
谢老夫人喜静,慈安堂位于谢府深处,颇为安静,许是挨着佛堂的缘故,慈安堂这方似有清修之气。
留下穗云在屋外,葛氏缓步走进慈安堂,心中暗想,婆母信佛,唤她前来想是离不了虚元大师,虚元大师的话,也不知婆母信不信……
进了里屋,一位衣着朴素却不失名门贵气的妇人坐在上首悠闲地品茗,年过四旬,眸子里却依旧不失锐气,似乎将一切都看的明白,这便是谢老夫人钱氏。
谢老夫人的下首坐着的是一位较葛氏年纪稍小几岁的妇人,正是之前去葛府吊唁的三房老爷谢长旻的媳妇慕氏。
慕氏生于商贾之家,和谢三老爷谢长旻性情相投,二人暗生情愫,不久便由长辈做主成了亲。
慕氏的容貌算不得有多出挑,但她格外会说话,经常哄得谢老夫人开怀一笑,谢老夫人对慕氏这个儿媳也是喜欢的很。
“儿媳给婆母请安。”葛氏敛了心绪,走到谢老夫人面前浅笑着请安,一派端庄大方,一看就是出身名门,规矩学的好,这一点,出身商贾的慕氏倒是差了些。
名门闺秀和商贾人家的女儿自是不能比的……
“长昊媳妇来了。”谢老夫人见到葛氏,面上也是一片祥和的笑容,她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快别多这些虚礼了,坐吧。”
葛氏到底是谢老夫人选了又选,挑了又挑的长媳,品性谢老夫人自然是看在眼里的,而且葛氏又为谢家诞下了一子一女,谢老夫人对这个长媳颇为满意,二人和和气气的,婆媳关系融洽。
葛氏依言直起身子,坐在慕氏对面,而后对慕氏颔首:“三弟妹。”
葛氏的目光带着不易察觉的恼怒,之前刘妈妈说婧儿的长命锁一事可能和慕氏有关,她一直知道为了掌家权,慕氏私下里小动作不断,但不曾想慕氏竟把主意打到婧儿身上,婧儿可是她嫡亲的侄女啊!
“大嫂。”慕氏朝葛氏微微一笑,坦然大方,毫无半点畏惧之色,目光中还带有一丝挑衅。
葛氏既然有胆子扣她女儿的例银,她回敬一点不过分吧?
况且她又没真的拿婧姐儿怎么样。
逗逗而已……
看慕氏如此模样,葛氏心里确定了几分:看来刘妈妈所言不虚。
也不知她审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