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紫桐忽然插話:「為人父母總是覺得自己的行為是為了子女好,卻忽略了子女本身的意願。」
赫瑋對着曾紫桐微笑:「聽你所說,你都似乎有所經歷。」
曾紫桐一笑置之,沒有回應赫瑋。
記者問道:「既然這個比賽是一年一度的,今年去不了,大可以明年再去,你又何必那麼執著?」
赫瑋回道:「我為了這個比賽,努力了三個月。因為一個鎖,之前的練習白費了,我不甘心。」
記者又問:「當年你父母希望你努力讀書,放棄雜耍,所以把你鎖在家裡。但即使硬把你留在家裡,你會主動拿課本出來看嗎?」
赫瑋猛地搖頭,「不會,」他斬釘截鐵地道,「假如我放棄雜耍,我就會變回那個沒有夢想,終日在學校惹事生非的張赫瑋。」
赫瑋停了停:「當年我父母以為迫我放棄雜耍,我就會用功讀書,是雜耍使我墮落。而事實上,是雜耍使我找回人生目標,不用終日流連網吧。其實雜耍都是一份正當職業,為何所有人就覺得當眾表演的人都是低等的人?人就應該有貴賤之別?」
一會兒後,曾紫桐問道:「你說過,當年你為了雜耍,簡直瘋了。這到底是甚麼意思?」
赫瑋呼出一口氣:「當年為了雜耍,我竟然斗膽做這種事……」
赫瑋坐在床頭,回望窗外景色。突如其來的一個念頭,使赫瑋想到逃出這兒的方法,這個方法很危險,但事到如今,赫瑋沒有時間再考慮了。
爬窗出走,這是唯一的方法。
赫瑋整理一下身上的服裝,戴上「湖水藍」帽,打開窗戶,一陣使人溶化的熱空氣隨即撲入。赫瑋深呼吸了一口氣,感覺熱空氣無情地灼燙着他的氣管。
望向下方,街道上沒有太多人。從三樓爬水管下去,這太危險了。赫瑋沒有考慮太多,他把椅子移到窗戶前,再站在椅子上,上半身穿過窗框,往下一望,赫瑋頓時感到一股懼意,他竭力克制不斷抖動的雙腿。
赫瑋緊握着右邊的水管,水管上的灰塵黏附在赫瑋手上,他小心翼翼地把左腳移出窗檯,踏在一條幼小的水管上。他緩緩抬起右腳,穿過窗框,同時,他雙手用力抓緊粗水管,右腳放在左腳旁邊,雙腳都踏在幼水管上。
赫瑋雙腳微微往外一蹬,隨即雙腿懸浮。赫瑋緊抱粗水管,以手臂力量支撐整個人的重量。手臂微微放鬆,赫瑋的身體開始因為重力而慢慢向下滑落。
這時,眾人開始發現赫瑋,紛紛圍觀。
幾分鐘後,赫瑋著地了。而圍觀的人眾引起了剛買完菜回家的母親的注意。赫瑋穿過人群,往前一看。糟糕了。她竟然出現在他面前。赫瑋與母親碰個正著,母親看着赫瑋一身奇怪服裝,心情幾乎崩潰了。
赫瑋沒有理會母親,他輕輕拍走身上的灰塵,截停了一輛計程車。「張赫瑋,給我站住!」母親撕聲力竭地呼喊。赫瑋沒有半點停下來的意思,繼續往計程車走去。
母親連忙追上前,在赫瑋走上計程車之際伸手拉住赫瑋的衣角,赫瑋停住了,回頭看着母親的眼睛。
「赫瑋呢?」趙牧不斷來回踱步,企圖掩飾他的焦慮。「距離截止報到還有不到十五分鐘。」
雜耍大賽要求所有參賽者必須在正午十二時前帶備身份證到大會報到,否則當棄權論。
「我認得你們,」囂張且略帶稚氣的男聲在他們右邊傳來,引起了三人的注意。「三個月前的一場雜耍比賽中,他們的表演可真『精彩』。」
趙牧立時認出他們,馬上微笑回嘴:「謝謝你們的誇獎。但是,好狗不擋路,好騾不亂叫。」
「你們三人的技術,連三個月前的小型雜耍比賽都贏不了,你們還是滾吧!」其中一個男孩繼續挑釁。
趙牧微笑回應:「滾?我們不會,請你示範。」
其中一個男孩忽然叫囂:「你這人怎麼這樣說話的呢?」
「牧,算了吧。」霍文希拉着趙牧的手臂。趙牧輕輕推開霍文希,仍然心平氣和地微笑道:「你長這麼大,怎麼還沒被打死呢?」
「想打我?」其中一個男孩走到趙牧跟前,「你說你的拳頭快還是我的拳頭快……」沒等男孩說完,趙牧的拳頭已經在一瞬間揮到男孩的臉上。這一拳不輕,男孩不自覺地退後兩步,剎那間,幾個男孩上前扶着他,他的腳也不自覺地抖動起來,連說話的聲音都開始憻抖了。
「你打我幹嘛,」男孩捂着臉,「我叫你說而己,那你就說吧,說就行了,你……動手幹嘛?」
吳大同把趙牧拉開,「別這樣了,我們還是聯絡不上赫瑋,還有三分鐘而已,遲到的話,我們會被取消資格的。」
「大同。」赫瑋的聲音在身上傳出,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後方。此刻,他們恍如在絕望中看見一絲希望,赫瑋如神般跑到他們跟前。吳大同上前抱緊赫瑋:「你終於來了,還有三分鐘,快去報到吧。」
「先別焦急,」赫瑋輕輕推開吳大同,「你先幫我墊付一下計程車的車費吧。」
男孩繼續捂着臉,走到他們面前:「你們打了我,這該怎樣算。」
趙牧輕鬆回應:「賠你錢好了嗎?」
男孩冷笑一聲「你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趙牧搖頭,男孩道:「他們都叫我鬼王。」
「噢,」趙牧點頭。
「不認識。」趙牧回頭就走。我的天啊,名字比人還蠢。
「你站住。」男孩命令道,趙牧從袋子裡取出一個扯鈴,放在綠色繩子上,右手轉動扯鈴,雙手再揮動小碳棒,扯鈴加速轉動。趙牧突然把繩子拉緊,繩子上的扯鈴高速飛向男孩。
繩子本身已經繞上扯鈴一圈,因此,扯鈴不會飛出繩子。扯鈴離男孩的鼻子不到一公分處。趙牧把小碳棒往後拉,小碳棒固定着綠色繩子,繩子把扯鈴拉回。
「嘩」地一聲,男孩往後退出幾步。趙牧向男孩笑着:「別生氣了,這只是一個玩笑而已,我其實,」趙牧把繩子上高速轉動的扯鈴弄停,收回袋子中,「真不認識你。」
男孩迅速整理身上的服裝:「你們還是好好關心一下你那位戴綠帽的朋友吧。」
赫瑋聽後,走前幾步:「是湖水藍。」
趙牧把手上的袋子塞給赫瑋:「把握最後練習的機會吧。」
練習過幾次後,四人都坐在準備區等候比賽。「有請第六組參賽隊伍鋼鐵雜藝團。」
「這就是我們的隊名?」赫瑋望向三人,「誰想出來的?」
趙牧尷尬笑着:「你就別管了吧。」
四人把所有雜耍道具整齊地放到舞台上,趙牧、吳大同和赫瑋而站,霍文希則走到後台,等候出場。四人全然沒有緊張感,他們都覺得這次的演出必定順利。音樂響起,表演開始。
赫瑋站在正中間拿起三個拋球,做出最基本的層疊拋球。趙牧和吳大同把扯鈴放在綠繩上,揮動小碳棒,扯鈴加速轉動。(這是雜耍扯鈴最開頭的動作,行內稱為「起鈴」。)
趙牧和吳大同各自控制一個分別是綠色和紅色的扯鈴,他們拉緊繩子,互相把扯鈴拋給對方。這動作難度頗高,兩個扯鈴很可能會在空中相撞,因此,他們要培養默契,力度掌控要準確。而且,他們要用繩子把對方拋出的扯鈴接穩,這亦需要久經練習。
赫瑋再多拿一個拋球,四球拋波只是左右手各自拋兩個球,這對赫瑋來說並不困難。趙牧和吳大同都接穩對方的扯鈴,他們再把繩子拉緊,把扯鈴拋高。
兩個扯鈴再次飛向對方,霍文希衝出,雙手各持一支小碳棒,碳棒固定一條繩子。霍文希跳高,兩個扯鈴都落到霍文希的繩子上,霍文希落地,兩個扯鈴在霍文希控制下,以逆時針方向畫圈。
「嘩」的一聲在台下傳出。這顯然是極高難度的動作,以一條繩子同時接住兩個扯鈴,再要讓兩個扯鈴運轉在一條繩子上。這招式行內稱「運雙鈴」。
霍文希把繩子上其中一個綠色的扯鈴向上拋高,當綠色扯鈴到達最高點之際,他再把繩子上另一個紅色扯鈴向上拋高。在最高點的綠色扯鈴掉落回霍文希手上的繩子上,而紅色扯鈴則被拋到最高點。把剛才的動作不斷循環,這招式叫「拋雙鈴」。
赫瑋把四個拋球拋諸腦後。右手持兩枝小碳棒,兩枝小碳棒呈交叉形狀。當綠色扯鈴快落到霍文希繩子上之際,赫瑋向前揮動小碳棒,綠色繩子伴隨着小碳棒的揮動,鞭撻向前,「嗖」的一聲,繩子鞭打到空中的綠色扯鈴。
綠色扯鈴穩定在赫瑋的湖水藍色繩子上,這招式名叫「飛鞭」。赫瑋接過右手其中一枝小碳棒,上下揮動,繩子上的扯鈴亦跟隨動上下移動,同時扯鈴加速轉動,這名叫「上下加速」。
趙牧上前,同樣以「飛鞭」把霍文希繩子上的扯鈴偷走。霍文希假裝錯愕,四處張望,霍文希逗趣的表情,引來連串的笑聲。
趙牧做出幾下花式動作,赫瑋把右手的小碳棒交到左手上,以左手持着兩枝小碳棒,小碳棒呈交叉形狀。赫瑋假裝悄悄走近趙牧,右手往地上拾起兩枝小碳棒,小碳棒呈交叉形狀,再以「飛鞭」把趙牧的扯鈴偷走,這又引起陣陣笑聲。
赫瑋雙手各控制一個扯鈴,他把左手的扯鈴往上拋,扔掉左手的小碳棒,讓扯鈴掉入右手的繩子上。赫瑋控制右手控制着兩個扯鈴,兩個扯鈴都以逆時針畫圈。赫瑋做出很多「雙鈴」的花式動作,例如「電風扇」。
(「雙鈴」指的是兩個扯鈴在同一條繩子上運轉,「電風扇」是「雙鈴」的招式,兩個扯鈴高速地順時針畫圈,高速移動形成的殘影有如一把電風扇。)
趙牧、霍文希和吳大同假裝要搶走赫瑋的扯鈴,赫瑋帶着雜耍花式躲避他們,這動作又引來很多笑聲。
表演時間為三分鐘,他們逗趣的表演引來極之熱烈的掌聲。
「耶……」比賽場外傳出興高采烈的歡呼聲。四人高興地相擁着:「我們沒有失手。」
「那……我們現在該做甚麼?」霍文希問。
「等,」赫瑋意洋洋地道,「等拿獎盃。」
趙牧笑道:「那麼有信心?」
「哈……」笑聲又再次傳出。
幾小時後,所有參賽者都比賽完畢,正等待裁判計算成績。四人焦慮不安地坐着,等候比賽結果。
一個男人突然走到四人身邊,以普通話道:「你們就是鋼鐵雜藝團?」
赫瑋奇怪地看着這個男人:「你是?」
「我叫成覺洞,是台灣全國雜耍冠軍,台灣雜耍人協會成員,亦是裁判團中的一員,你們剛才的表演風格很特別,以幽默喜劇結合雜耍表演,所以我們都給予你們很高的分數。」男人道。
四人高興得不自覺地張開口,不知該說甚麼,成覺洞繼續:「只可惜,你們的表演中沒有做出『直立鈴』的招式,因此在技術上略敗。我記得你們應該是季軍的隊伍。」
赫瑋笑道:「我們只顧練習『雙鈴』,沒有時間練習『直立鈴』,就是這個原因,我們沒能拿冠軍?」
成覺洞對赫瑋道:「四人之中,我看得出,你能做的招式是最多的,而且與你的演出風格都配合得恰到好處,你是一個很有潛質的人,是雜耍界中的人才。」
赫瑋倏地站起。我是人才?赫瑋從未被別人稱他為「人才」,人們都只因為他的成績而稱他「笨蛋」。赫瑋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是一個「人才」,此刻,他開始對自己產生信心。我是表演天才。
成覺洞都站了起來:「一個扯鈴是水平擺放的,如果你有辨法把扯鈴弄成垂直,這就是『直立鈴』,扯鈴高速轉動時處於垂直狀態,這可能有點兒難。但碳棒在你手上,只要你不斷前後揮動,就可抵銷扯鈴向下的作用力,當垂直淨力為零時,扯鈴都不會有的向上或向下加速度,這都是基本力學,你試試。」
正常位置的扯鈴是水平的,就像一個漏斗平衡在一條繩子上,漏斗是水平於地面的。而「直立鈴」的困難之處就是要讓一個水平於地面的漏斗九十度轉動,變成漏斗與地面垂直。而同時,漏斗又被繩子控制着,不會往下跌。
因此,「直立鈴」需要繩子繞過扯鈴一圈,讓繩子圈在漏斗狀的扯鈴的中間處。這樣,扯鈴才會穩定在繩子上。
赫瑋走出比賽場地,以成覺洞的描述,赫瑋嘗試把水平轉動的扯鈴控制成垂直,他把右手高舉至頭頂處,左手停留在腰間,右手前後揮動小碳棒,左手維持不動。很快地,扯鈴從繩子飛出。赫瑋問道:「怎麼這麼難控制啊!」
成覺洞接過小碳棒和扯鈴,輕易做出「直立」的動作:「你嘗試感受一下扯鈴的力量,它有時會把你帶前,那麼你就走前。它想把你帶到哪兒,你就往哪兒走。還有,要保持高轉速,這樣扯鈴就較為穩定了。」
「為什麼高轉速的扯鈴會較穩定?」赫瑋問道。
成覺洞把道具還給赫瑋:「因為角動量守恆原理,當……」
「好了,夠了,」赫瑋打斷成覺洞,「我明白了。」
赫瑋接過道具,「果然好多了。」赫瑋成功把「直立鈴」維持五秒。
「赫瑋,」吳大同穿過自動門,「大會要宣佈比賽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