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起是不怕输,但他还是输了。
甚至因为墨城赶时间,赢下比试便急着离开,箫起的问题依旧得不到解答。
回到场下时,篱落迎上来接他。
方才的比试师妹想来也看到了,所以她的脸色也并不是很好。
箫起无奈地摇摇头,笑道:“的确是比不过。”
何止是比不过,分明是输得理所当然,毫无招架之力。
箫起突然觉得,这就像是阿一在百年组里摆下的十日擂一般,墨城胜,或许只是因为他比他们都还要优秀?
不行……
箫起又下意识地甩了甩头——
师父教导过,任何时候都不可自视过高,同样也不能妄自菲薄。
今日皕年组的比试已经结束,但其他三组擂台都还在进行着第一场,箫起却没有兴致继续在看台上坐下去了——他想着早些回去,接着修炼。
篱落同他一道离开看台,回去的路上,他终于发现师妹今日反常的缄默。箫起放慢了脚步,等篱落走到他身边,问道:“昨夜你一直留在五楼?”
篱落回过神来看着他,半晌,点了头。
箫起继续问:“同阿一说上话了?”
篱落微抿了唇,突然问他:“师兄,若我当真逼着她同我比试,是不是真的在强人所难?”
这话里的“她”指的是谁?又还能是谁?
“你逼她了?”箫起问。
篱落没答,只是道:“她问我,这次若不同我比,下次我是否还会寻着机会去找她……”篱落说着,眼神坚毅地看向箫起,道,“我说是。”
箫起微提了口气,问:“那么最后的答复呢?”
篱落神色复又沉重起来:“她说她身子一好就上场。”
箫起其实早猜到这样的结局,但当真听到时,依旧有些讶异——他们昨日其实都见到了,阿一被送回时,身上盖着的衣衫虽是干净的,但再仔细看,她的裙摆到鞋底,全被血水浸了个透……
“小篱,”箫起终于少有的沉了脸色,“这次比过,或赢或输,你都能接受吗?还是说,若你最后输了,你也依旧不会放弃?”
“我自然……”
篱落脱口而出,但很快,她面露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
阿一尚未出事之前,箫起其实一直赞成篱落的想法。看到阿一摆下十日擂,再被排入皕年组的比试名单,箫起觉得,这对篱落而言,是个绝佳的机会——篱落终于可以同阿一公平比过,不论胜负,这会让篱落最直接地面对她的心结,若是引导得当,或许她便从此看开了也不无可能。
可如今再看,“看开”二字,当真那般容易吗?
篱落到底要将这心结背到什么时候?
难道真要等勾出心魔才肯罢休?
“……既然是阿一自己的决定,自然算不上是被你逼迫的。”箫起最后还是开了口,“但是师妹,或许你该好生想想……你如今这般坚持的,当真就是你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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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若不是希师叔,篱师妹也不可能好好活到如今,更不必说入了灵沂宗成为修士……师叔这些年虽常年在外,可门派里但凡遇到棘手的妖物需要处理,师叔能赶得过去的,便总会出手。毕竟如今修仙界高阶修士不多,师叔这么做,能替门派减少很多伤亡。”
“所以当年篱落师姐只知道是师叔救了他们山上的人,其实根本没见过师叔?”
“呃……应当是吧,我听说篱师妹是被后来前去善后的先生带回门派的。”
阿一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听到这回答后,心情好了不少,正要再多问几句,突听到门口有人轻敲,回头时,便见墨城站在门边。
她想到昨日墨城上场前分明嘱咐过让她远离方玉,可转眼她就跟着方玉跳崖了,这实在是……
阿一突然有些心虚,打着哈哈招呼道:“墨师兄。”
墨城早见到屋里坐着的封怜,上来时也听到阿一同他谈得正欢,一脚迈进屋里时,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封怜看。
封怜本也正要同人招呼一声,这时见这位墨少宗主一直盯着自己瞧,莫名之下,反倒连起身都忘了,只是坐在那里同墨城一点头充作了招呼,看去简直倨傲得很。
饶是阿一这样马虎的性子都看出这两人不知为何有些不对付,想了想,开口道:“既然墨师兄都回来了,箫师兄也应该快回来了吧,封师兄去看看?”
她也没提比试结果到底如何——毕竟这一场比试不论哪边赢她都高兴,但要知道哪边输她又都有些不乐意。
封怜闻言,也没执意留下,让阿一好生休息,便先自出去了。
这屋里一剩下他们两个,墨城也就恢复正常了,起身坐到阿一床边,关切道:“恢复得如何?”
阿一笑笑:“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太重的伤,过两天就好了,昨日的情况我方才听封师兄简单说过了……呃,这次这么兴师动众倒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哈哈……”
她说着,一掀被子就要爬下床来,却被墨城一把拦住了,见他皱了眉问:“折腾什么?”
“这不是怕师兄不信么?”阿一也没在意,笑着坐好,才颇为随意地问道,“方公子如何了?”
提到方玉墨城又要来气,却还是温着声回:“你将他护得很好,他不过是受了些惊吓,休养一日也就没什么了,昨日他已简单交代过,你是为了救他才至落崖受此重伤,你好生将养着,此事便不必再管,晚些时候明城城主会赶过来,到时候再一并追究。”
阿一一怔:“追究什么?”
不等墨城回答,阿一又忙着道:“其实没什么好追究的,我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阿一,这事却由不得你了,即便我不追究,修义宗这次也非给出个交代不可,方家虽也是受害的一方,但方玉此番也该给个更为明确的解释。”
“为何?”她就是当事人,当事人既然都说没事了,再追究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不管怎么说,昨日都是方玉将你引去后山,你也是为了救他才落崖,他若当真只是无意那便另说,可他但凡在这件事里存着哪怕一丝隐晦的心思,这一次直接牵涉到的三个门派里哪一个都不会轻易罢了。”墨城说着,突然就想起昨日崖下希师叔对着方玉冷漠的态度,心道:别的不说,光是你们希师叔就不可能不追究。
但他到底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道:“再说昨日之事关乎到的已经不只是你和方玉两人,单只修义宗里存着那样的结界却从未对外告知,便已经有些违反修仙界的规矩了。”
结界……
那真的是封印法力的结界?
这么说,蚩梦谷是不是也……甚至更……
阿一想到此,试探着问道:“不对外告知,是很严重的事?”
墨城思索片刻,道:“真要算起来,若只是不对外告知,其实也并不太严重。各个门派都设有自己的结界,这无可厚非。但有这么一个不受门派本身控制的结界存在,若不告知外界,至少需要对其时刻管理,像是列为禁地这些做法应当都是可取的。修义宗明显的违背之处也就在这里:在明知有这种危险结界存在的情况下,却采取放任的态度,不设任何标识,也不对可能发生的意外提前做好准备。更何况修义宗算是半个义城,结界之外就是无数百姓,但凡这结界再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异化危及百姓,修义宗就此被修仙界除名怕是都不无可能。”
阿一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墨城这么同他解释,她再想息事宁人也开不了口了,左右一想,觉得也是,没道理她因为方玉伤这伤那,罪魁祸首却可以逍遥法外继续扮他的登徒子,这次摊上这样严峻的事态,也是他应得的。
至于最后到底会如何……
方玉你就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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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掌门还不明白吗?先不说方家那位到底为何那么不小心摔下崖去,此番事情已经牵扯到了普通人,你们修义宗无论如何是该给个说法的。”
屋里众人没有一个沉着脸,但该有的压力依旧分毫不差地落在章程身上。
兰溪说罢这话,根本不等章程有什么反应,接着又道:“方才问及那结界,何时而起、因何而生,章掌门一概不知,但修仙界基本的规矩章掌门也不知么?如此放任那结界生长,最终牵及的又何止昨日两人?”
“这……”章程一把老身子骨被逼得满头大汗,却是从始至终也只有流汗的份。
旁听了许久的柒仁这时也终于开了口:“昨日我墨天宗少宗主往崖下走了一遭,上来后也道里面的妖兽怕是心智已开了不少,狡诈善斗,危险非常。若非希师叔同城儿恰好都曾修习过内力,昨日遇难的两位便是直接殁在那里也未可知。此事事关重大,章掌门也不必想着大事化小,总是要在修仙界里公布的,如今只看章掌门能给出怎样的交代和处置,修义宗又是否有能力将那结界控制住。章掌门若是当真知道什么,在这时说出来,我等还能替掌门出出主意,若还要隐瞒,实在是不明智。”
“这……柒长老,老夫又何尝不明白这道理,实在是、实在是……老夫不知啊!”章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急道,“初初发现那结界时,老夫也曾派弟子到密林外界查看过,百姓知晓这是我修义宗地界,从来不敢妄入,更何况那结界的入口只在后山崖上,百姓便是想进也进不得,而诸位也知我门中弟子大多常年在外,少数留在门派的也都规矩得很,没道理跑到后山落崖,老夫这才并未多加管制……”
“平日不多加管制,便是斗法会这样的场合也是只字不提,章掌门在后山连个禁地的碑子都不设,如今话里的意思,看来是怪阿一自己不规矩,没事跑到后山跳崖玩了?”这话兰风刚要说出口,却被身边的水希抢了先,更听出了水希话里毫不遮掩的冷意,不由有些愕然。
在座的各位除了章程虽都不是掌门,但身份都摆在那里,对着一派掌门这么不客气也不是全然不行,但凡事总要留三分情面,让章程太下不得脸面对于日后的相处肯定是会有影响的。这一点水希不可能不知道,但他照样把心里话说出了口,话里更是容不得旁人对阿一的半点指责。兰风低叹一声,自认这一回在维护之心上,她略输了水希一筹。
水希把这话放下,面上照旧没什么情绪,但光是没情绪便已经透露了他的心理——这之前,谁见过灵沂宗希师叔这么一副不近人情的态度?如今得见,便是章程都有些怵得慌,毕竟……且不说真实实力,单只以修为论,这里谁都不比谁厉害到哪里去。
章程想到此,就要改口,却见水希起身道:“多余的话也就不说了,章掌门若是没什么别的合理解释,斗法会结束之后,我灵沂宗必定会同掌门讨个公道。”
他这话说罢,还不忘加上一句:“当然,一事归一事,先前掌门所托,我灵沂宗义不容辞,照旧会全力以赴,掌门不必忧心。灵沂宗尚有其他事需要处理,如此,希便先离席了。”
章程坐在上首,看着水希离开的背影心情复杂。
不必忧心……
你脸上那表情可真不是这么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