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一一回头，沉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侧，此时的他脸色有些异样，语气听去却很是正常。
“这是我的簪子？”
“抱歉，我自作主张在簪身上裹了这银饰，但出谷前还是希望你莫要将它取下。”
这簪子是有出处的。
五年前那位曾经回过主峰一趟，阿一听说了，便起了个大早去内门的山门前等着，就为了见他一面。
可阿一没想到的是，即便自己去的最早，周遭的人一多，她这矮个子的视线便全被挡住了，内门的人多数都比她厉害，她被推搡着到了最后头，连山门都看不到，更不必说瞄到那位的衣角。
他离开了十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一旦进了内门，她一个外门弟子便更不可能见到他。
阿一心里很急，可再急也是无法，她便像是一粒尘土，卑微渺小到连自己身处何地都无法自主。
那一回阿一低落了很长一段日子，直到师兄带着这簪子来见她……
这簪子对阿一的意义很大，那之后的五年里，她每日都戴着这簪子，便觉得所有的修炼一点都不苦——她很高兴那位在外出十年之后，还记得当初曾捡到过一个半大的孩子并把她带回了宗门。
方才猛地发现这簪子不见了，阿一有一瞬是真的慌了，如今突然寻了回来，心里便似是落下了一块大石。
至于沉洛裹上去的这银饰，阿一觉得挺漂亮，竟也一点不觉得生气，笑着从沉洛的手里接了过来。
“这银饰有什么用处吗？”阿一仔细端详着，她不觉得沉洛会随便动他人的物件，一定是他认为有必要，才会这般“自作主张”。
“它能护身。”
阿一扫了眼沉洛缺了半边的袖子，恍然大悟：“这么说，昨夜你割下你的袖口，就是因为这片银饰原本便嵌在那料子里？”
沉洛也未遮掩，点头道：“若非这法器取出时不便，昨日在林中我便可予你。”
“……那你怎么办？”
沉洛抬起右手上完好的袖子道：“这法器成对，如今不过是给了你一个，另一个还在这袖中。”
“那便多谢了。”
不知为何，阿一听他这么说便觉得心情很好，将那玉簪子在手上转了一圈，随手挽了个发髻便簪了上去。
水希在一边看着，突然问道：“……这簪子对你很重要？”
阿一一愣，不明白沉洛为何突然这么问，却还是点头回道：“是很重要，这簪子是别人赠予我的。”
“……便是，那夜你曾提过的，你喜欢的人？”
阿一一个“是”便停在嘴边，若是换作当初，她一定毫不犹豫就能回答，可如今……
如今，她开始有些不明白了。
喜欢，到底是什么？
是依靠，是感恩，还是……
纯粹的感情？
“是……吧。”阿一终究还是迟疑着回了一句。
“……抱歉，若是我先前知道如此，便不会这般自作主张。”水希说着，伸出手道，“你若不愿那银饰裹在簪身上，我可以替你取下，再嵌到别处。”
阿一觉得沉洛很奇怪，她如今并不觉得这玉簪子这样哪里不好了，可沉洛的这副样子让她突然觉出他也有倔强的一面，逼得她不由退了一步，支吾着道：“……不，不必了，我不介意。”
见沉洛还待再说，阿一忙岔开话道：“你昨夜是不是不曾休息？若是实在累了，我们可以多留几日，我如今也不急，你不必为了照顾我和错错就勉强自己。”
水希观阿一神色，似乎当真是不介意，这才暂时作罢，摇头道：“这谷中到底不宜久留，我在这谷中时夜里时常无法入眠，不必休息倒也无事。昨夜我是出去四处查探一番，这附近的植被与妖兽都同五年前无甚异样，我们随时可以离开。对了，我回来时顺手采了些果子，已经洗过，你用一些我们便上路吧。”
阿一这时候巴不得沉洛想些其他的事，别再执着她的簪子，自然连连点头，接下沉洛递过来的果子便逃也似的先自跑进洞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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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开错错可能带来的危险，那它如今对阿一来说便当真是个宝贝，不说它长得讨人欢心，单是这半个月来小东西在一路上替他们驱赶了无数的妖兽，阿一便觉得它在自己面前怎么撒野她都能忍受。
就因为错错，这一路过去，他们倒不像是在这谷中历险，而是纯粹地游玩。
——骑着一头高大威风的虎狮，看看这两百多年来被放任生长的山谷，沿路数不清的参天大树，昏暗的林道被夜明珠的光亮投出些别样的柔和，身边还有良……人？相伴……
阿一嘴角的满足笑意在回头见到沉洛那张丑脸时塌了一半，沉洛却似无所觉，同她对视一眼后甚至轻轻笑了一下，自顾自回过头去观察着林中境况。
好吧，忽略这坐骑上一老一丑两个大煞风景的活物，这一路上的景色的确是不错的。
当她坐在虎狮头上，远远地看到沉洛曾描述过的那棵长着红色果子的小树时——它被重重叠叠的大树围着，却依旧得天独厚，日光映得它身上的红果都带上了一层红晕——阿一突然便不知该如何回首这无常的世事。
阿一原以为凭她的本事，要想拿到痴果——先不说她在一开始只知道痴果在谷中心，至于到底在何处，她却根本不知，便是这谷中的妖兽都能让她够呛。
她早便做好准备在这谷中鏖战，或许等到她出谷去，外世已过了数载，而那时的她可以满身狼狈，但到底完成了任务，多半……也实现了自己的夙愿。
那之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宗门的管事处去。
她还是要去云兮峰。
——这便是理想。
而现实告诉她，她如今虽一身老态，但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一月不到痴果便唾手可得，她没能从这谷中得到什么好处，没有同妖兽打斗的经验，没有可以带回去供她吹嘘的一身伤痕，更甚至，待她出了谷，连着蚩梦谷给她的老胳膊老腿她都不能再体验一把。
她的心愿没能实现，反而像是被暴晒在了强光下，干枯无力到无法动弹。
她从没去过云兮峰，也可能永远失去了在峰上做着洒扫等着峰主偶尔回峰让她能窥上一面的机会。
她原以为自己会就此颓废下去，但好像有什么变了……
至少，她在这谷中遇到了沉洛和错错。
若要陪伴，他们，还不够吗？
阿一这才头一回发现，她对那位的感情，或许……可以被取代？
水希揽着阿一下了地，站在那痴果树前，却隐隐觉出些不对来，细思片刻，水希才恍悟：是这满树的红晕不同了——它在跳动，便同脉搏一般……
阿一见水希神色不对，抬头问道：“怎么了？”
“此番我入谷，已是发觉谷中不同，却一直不知为何不同，到今日见了这痴果树，才终于隐约明白……”
阿一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水希的后话，好脾气等得没了，直接拿手肘捅了他一下，道：“你明白什么了？”
水希低头看了阿一一眼，沉思半晌，才领着她往痴果树外围最大的一棵古树走去。
阿一见他在那树前站了一会儿，像是在寻着什么，却也只是顿了片刻，他便指着树干的上方对她道：“你从这处御剑而上，见着树干上的一处明显凸起后，将法力凝在指尖点住那处凸起。”
阿一虽不知水希到底何意，但还是召了佩剑往树干上方飞去。
这树在这谷中心少说也长了两百多年，高些倒没什么，但阿一当真见着水希所说的那处凸起时，往下一看，才猛地发现这高度距地面少说也有十丈。
——都不知道水希到底是怎么从下面发现它的。
单手凝了法力，阿一试探着往那凸起处轻轻一点，本打算点住了再决定要不要接着往下按，却不想指尖同那处相触的一瞬，阿一的手腕莫名一麻，手便垂了下来。
“……”
手疼不说，这样是不是没效果？
沉洛在她上来时也没说明怎么着才算是点好了……
那再点一次？
阿一甩了甩手，正打算再试一次，便觉得这树皮好像一瞬间扭曲了一下。
阿一一愣，定了神去看，发现自己没看错，这树皮是当真扭曲了。
——上面的纹路在扭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