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CBD原本亮着的窗口一个个熄灭。
那些通宵赶工的年轻人,或许终于在deadline之前将方案做完,按下了发送按钮,或许发现自己效率越来越低,不得不趴在桌子上补眠,迎接几个小时之后的正式工作时间。
对于苏罔而言,这样的景色再熟悉不过了。他天资不够聪颖,背景不够强大,只能用更多的时间弥补。在过去的四年里,他几乎没有一天睡眠时间超过7小时。即便睡着了,也总做着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越是睡不好,越不想睡觉。越不想睡觉,精神越差。陷入这样的恶性循环,不得不就医,医生已经说过他神经衰弱的症状不轻了,但心病,总归还是需要心药医治的。
接到林汀邮件的时候,苏罔刚从工作台旁走开。
“苏罔总监:见信好,我是杂志社的林汀,上次在宴席上与您见过面。我和沈梦宁副主编正在筹备圣诞专刊,我作为前期策划及统筹的负责人,想邀请您作为受访者,请问您最近有时间吗?”
这么不正式的邮件……苏罔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嘴角微微颤动,似笑非笑。一夜未睡,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自己漏了一拍的心跳是因为心动还是心悸。
即便心中已经翻起千般波澜,他还是能够敏锐地感受到波澜之下那一丝雀跃。
有多久没感受到喜悦了?苏罔走到窗边,克制住自己不再去看屏幕。
刚过早上七点,CBD已经热闹起来。有刚下班的人,也有提前上班的人。人来人往,人潮涌动,却没有他想见的人。
他想见的人,马上就能见到了。
苏罔的嘴角悄悄扬起来,可惜无人与他分享,只有无尽的晨风能感受到这份隐秘的快乐。
苏罔很快就回复了邮件,约定的地点就在CBD的产业园门口,一家中式餐点店。这里离杂志社不远,她不必费劲赶路,正好也能吃一顿早餐。
苏罔心中早绕过了八百个弯,也为林汀准备好了一切。他掐着时间点了一桌点心,太早怕会凉,太晚怕耽误她吃早餐。
点的最后一样点心是小米糖粥,苏罔沉思了几秒,多加了几样要求。
“多放点红豆沙,少放一些糯米,加一半糖就可以。”
好些年没回来过,没想到物价飞涨,当年五块钱一碗的糖粥,如今价格已经翻了三番。苏罔一字一句地默念着小票上的餐点名称,心里藏着的雀跃随着唇齿间迸出的字一点点表露,回忆里关于她的角落也一一被照亮。
她若来了,会发现这碗粥是依照她的口味点的吗?苏罔藏在小粥之中的心思等来的不是一份欣然接纳,却是一场冷冰冰的工作谈话。
林汀今天穿着暗灰色的休闲服,搭着牛仔裤,脸色也很差,黑眼圈几乎赶上烟熏妆,整个人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约到苏罔,更没想到苏罔会将见面地点约在一家中式早餐餐厅。
落座之后,林汀礼貌性地笑了笑,动作很轻地将文件夹往前推了推:“您好,苏总监。我是这次专刊的责编林汀。这是这次专刊的策划案初稿,秦主编和沈副主编都非常诚挚地想邀请您参与采访,您可以先看一下策划案。”
苏罔接过文件夹翻开,由他设计的获奖建筑跃然纸上,整份方案的视觉效果淡然素雅,倒也是她的风格。
半晌,苏罔将文件夹推回林汀面前,不置可否。他端起面前的豆浆,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策划案的封面上,似乎在等林汀开口询问。
林汀脸色微微一变,这样的举动,不就意味着拒绝吗?
“苏总监,您对这份策划案有什么看法吗?”
“太冷了。”苏罔的右手手指微屈,一下一下地扣着桌面,目光已经从策划案的封面转移到面前的豆浆杯子上。
“那我让服务员帮您换一杯。”林汀心中虽然有些诧异,还是起身准备叫来服务员。
“我是说,你的策划案,太冷了,”苏罔瞟了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林编辑是不是很久没有跟同龄人深入聊天了?”
林汀一愣,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楚慕,细细一想,似乎确实很久没有好好聊过天了。在这么尴尬的问题面前,林汀只好以点头回应。
“你知道现在年轻人最想看的是什么吗?”
“大概是,工作和生活吧。”林汀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这两样只是她的生活,却不是大多数年轻人的生活。
苏罔闻言失笑:“爱是人类永恒的话题。这栋建筑,是以前我为喜欢的女孩子设计的,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们分开了。后来,我每一次想她,都会拿出来改。直到后来,终于有了重新见面的机会,我将这个作品送去参赛,如愿以偿得到大奖。虽然只是虚名,好歹也算是给这难熬的许多年一个交待。”
苏罔的指尖滑过策划案的封面,停在那栋建筑上,一如当年向林汀描绘未来的模样。
人生会有许多难熬的时刻,你总会挺过去。到了那时,曾经陪伴你的人和事,就到了退场的时候。
林汀低头盯着那碗红豆多、糯米少的小粥,心生几分倦意,不知该如何接话。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们这次专刊是针对经济刚刚稳定下来的年轻人而设计。以我自己为例子,在作品的商业价值越来越高的时候,注入其中的真心反而越来越少了。换成林编辑,会因为事业的进步,而忘记初心吗?”
林汀礼貌性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思绪蓦地回到那年的除夕之夜。
在满天烟火之中,耳畔皆是爆竹声,眼前唯有心上人。即便知道说出的话不会被听到,那时的林汀依然一遍遍朝面前的苏罔喊:“我喜欢你,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我喜欢你,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
当时只道是寻常,可回过神来,耳边只有餐厅外的鸣笛声,面前只有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