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屋门外的黑猫咧着嘴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眺望日落西山。
一个阴影挡住了残落的希望,慵懒的猫睁开了琥珀色的双眼。
常百草将黑猫从地上抱起,黑猫顺从的在主人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常百草洗去了身上血腥的味道,熟练的用草药敷在伤口上,旧伤增新伤。
破碎的镜子,百草擦去污痕,破碎的少年,腐烂的青春。
“父亲,我找到了。”
记忆中的父亲背着背篓,里面有年货、底下会藏着给他的新奇小玩意儿,玩意儿里藏着他的童年。
“我终于找到了我活下去的理由。”
破碎的少年热泪盈眶,却冻伤了他的身子。
他的眼中是希望的羽翼,他的世界明亮了。
幸运的人,不幸的一生被童年治愈着;不幸的人,幸福的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冬夜的草屋里,草药堆积如山,满屋子充斥着草药的味道。-百草混杂,而常百草也迷失在百草之间。
“就这样吧。”
周灼手底下的人放下了最后一批布料,布庄又换上了新一批的流行布匹。
藕粉色的布料放置在布庄进门的正中央,精雕的梅花暗纹若隐若现,肩上枝蔓延伸,梅花含苞欲放。轻抚,柔顺的布料在手中滑过。
他看到了,周灼看到了。
“把这匹布子交给张裁缝吧,做好旗袍。”
少女穿着一身旗袍站在梅花树底下。而后他来了,她朝着他走来,他向着他走去。那天,也应该阳光正好,五月微风拂过。
纵使星河滚烫,人潮翻涌。
“今儿是小年,抓紧的回明园陪那丫头过节。”周方舟倚在门上,手里叼着个苹果,忙活了一日布庄的活可算让方舟休息了片刻。
“得了,二哥正好陪我一起回园子里。”
周灼忆起初见楼月时,东雪园里听得蝉鸣的声音,不知从何开始又从何结束。
而楼月看见周灼身边的周怡小跑而来,脸上带着少女的纯真与明媚。
那时的周灼觉得楼月烂漫,楼月有着周灼没有的童年。
在周灼看来,楼月的童年太幸福。
楼月在周怡怀里撒娇,明亮的双眸却突然忘记被忽略的周灼。
周灼一时间忘了时间,俯视着年幼的楼月。
而楼月却忽然的扬起一个清澈的笑容,楼月与多年前的漫野的蒲公英重合,风吹过来,满山的蒲公英启程。
她不属于记忆中的乱世。
周灼的母亲死在了混乱的过去,将乱世留给了他们。
那个半生都在颠沛流离的女人,吞吐在烟雾缭绕里的女人,抛弃了他们一次又一次,最后就这样倒在了小年的夜晚。街上灯火通明她甩下了周怡,推开了周灼,却被迎面来的轿车撞得惨烈。大雪覆盖在她留有余温的身子上,她的嘴唇冻得发紫,却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干枯的身子,下一秒就要崩塌。
周怡和周方舟拦下了年幼的周灼,这个年长周灼三岁的长姐显得格外的冷静,那个冬夜,将周怡的眼睛都冰冻了。方舟紧紧的闭上了双眼,
“娘…”
周家三姐弟就这样穿着单薄的衣裳,方舟与周怡牵着周灼的手。背过了身子,抬脚。
周灼回过头想看看母亲。但车上下来的洋人,随意的踢了母亲两脚,就将母亲的身子翻到了边上。
车子发动了,发动机的声音渐行渐远。
周灼的记忆中最美好的两个人。
纯真的秦楼月与那年干净的宋蔓英。
“小姐,你说要不要送给医院啊?”三月的语气有些急促,看着客房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有些惶恐。
“你让钱叔看着吧。”楼月顿了顿看向床上陌生的男人,男人的眉头紧蹙,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洋人的地方,尽量别去。”
周灼回到园里的时候,下人们还在忙活着晚上的菜肴。
三月挂了几个平安符,下了椅子就瞧见了周灼跟周方舟站在门口。
周灼也瞧见了三月,迈开步子向三月走去。有大致两个月没有回到明园的周方舟,跟在周灼身后打趣道。
“两个月前,我看着这批人不熟,两个月了我还是不熟诶。”
“园子里新换了一批。”
两人在三月面前站定,三月的手里还留着三四个平安符,有些茫然的看着面前的两尊大佛。
“三爷……小姐在客房。”
刚来半月的三月自然是不认得几月都不归园的周方舟。
但终究还是明白,该问的不该问的,自己要掂量掂量。
“小姑娘挺水灵——”
周方舟这话还没给周灼说完,便被周灼猛的一掐,手臂上的肉被翻转,叫方舟生疼。
“三月是楼月房里的人。”
周方舟这才恍然大悟,也就只得打了两句哈哈掩饰过了自己的尴尬行为。
“三哥…二哥?怎的都回来了?”
楼月从客房出来,外面的雪已经清扫干净了,便瞧见了两个人把三月夹在了中间。
“这不是二哥想楼月了吗?”
周方舟三步并两步,跨到楼月的身边,脸上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揉了揉楼月的脑袋,将楼月的头发都弄乱了些许。
“楼月长高了不少。”
周灼看着二人的互动,只觉着平常见怪不怪的场面,这一刻格外的刺眼。
“刚才怎么在客房?”
楼月自然的与方舟拉开了距离,侧过身子望向打着灯的客房。
昏暗的灯光下,周灼只瞧见了若隐若现的窗帘被风吹动着。
“他倒在园子外,伤的很重,便叫钱叔他们将他抬了进来。”
楼月顿了顿,继续说道。
“到底还是中国人,让钱叔上了点药。”
周灼随楼月来到了客房内,三月被梅姨喊去了厨房。
房里只有楼月、方舟还有周灼。
昏暗的灯光打在男人的五官上,凑近了才发现男人已经睁开了双眼。
男人的眼里是警惕,对周围环境的陌生,挣扎着要起身。看到秦楼月却微微一愣,又将视线看向其他地方。
“你伤的很重,就这样先躺着吧,我们没有恶意。”
楼月的声音柔和、平淡,见男人不再挣扎,身上的伤口也没有牵动,楼月松了口气。
“我——”
床上的男人这才注意到楼月身边的方舟和周灼。
周灼一直在看着男人的手臂,男人有些不自然的遮挡了一下手臂。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倒在明园门口?”
男人眼里的不自然一闪而过,转而直视着周灼,男人的嘴一张一合。
“我叫钟离。”
“我从日本人的工厂里逃出来的,这身伤都是在工厂里被打的。”
男人的神情扭曲,俊郎的五官这样纠缠在一起。
“父母自小就离开了我。”
平安符被风吹动着,单薄的布片在风中这样脆弱。
“噗”平安符倒在了雪中,鲜红的颜色落在茫茫之中。
钟离攥紧了手里的半边玉佩,望着三人离开的方向。
上海的雪在夜里下大了,钟离的手也冻冰了。
楼月望着繁忙嘈杂的园子,望着那扇窗户出神。周灼站在楼月不远的地方,他顺着楼月的目光望去。
“想起江南的米。”
楼月的话莫名其妙,可楼月红了眼眶,隐忍的模样却又释怀。
“真的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