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风来的格外凛冽。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覆着层雪,几棵光秃秃的树在那立着,树杈轻轻晃动。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车轮滚动的声音隐在呼啸的风声里,听不真切。
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掀开了车帘。
“三喜,还有多久到?”青年声音沉稳。
“回二爷,约莫还有半个时辰。”赶马的人回道。
“嗯。”他应了声,却没有放下车帘。青年看向那茫茫一片雪,一朵已枯萎的红花开在了光秃秃的树上,一大半都成了褐色,在一片雪色中颓靡地艳丽着,颤巍巍地晃动。风忽然刮得猛了,花似是不堪重负,终是轻飘飘地掉落下来,恰好随着风跌落进马车里。他静静看着,把车帘放下了。
花落在了方桌上一封言语寥寥的信上。上面只有六个字,写得匆忙。
车鸣已死,速归。
门窗紧闭的房内死气沉沉,形貌枯槁的女人被藏在厚厚的棉被下,面色苍白,旁边一个拿着药箱的大夫低着头,旁边的一个丫鬟神色哀伤,。女人断断续续地剧烈咳嗽,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二喜。”她轻声唤道。
二喜走上前伏在床前,握住夫人冰一样的手,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夫人。”
“我院里的白梅开了吧。”她侧过头,看向紧闭的窗。“你把窗户打开来,我想看看。”
旁边的大夫似想劝阻,看见车鸣的脸色又沉默下来。这位夫人已是油灯枯尽,最后的心愿了,了了也可以放心地去了。二喜给她掖了掖被角,依言关窗。
冷风灌了进来,发丝被吹动,新鲜的空气进入肺腑。她的视线朝外望去,雪下的急,梅花若隐若现的。鼻尖似乎萦绕了梅香,车鸣的脸上终究泛起了潮红,气色甚至看上去好了不少。二喜看得心惊,仓惶地想,这是不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二喜,扶我出去,我想看看花。”病床上的人眼里生出了渴望,她已经许久没有出去过了。
大夫终于开口,“夫人,不可受寒啊。”
车鸣看了他一眼,真诚地笑了笑。“这些日子,多谢张大夫悉心治疗了。”又咳嗽了起来,“我无碍的,多穿些衣服便是。”
终是出了门。
穿着厚重的衣服并不好受,车鸣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拖拽着不停下坠,有些窒息。她却步伐不停,有些急匆匆地走到了树前,仰头望着梅。
冬日的太阳有些晃眼,她在一片白茫茫中找到了梅的影子,那样的白,不逊于雪色。车鸣用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倒挺应景。
她努力仰着头,眼睛有些刺痛地眯了起来,忽然想起来幼时也是这么看着明舟的。她小时候长得慢,明舟又年长她几岁,那时候瞧着他像个小白杨似的,高的不得了。
她想着想着,低下了头,觉得更冷了些。
“夫人,天冷了,回去吧。”二喜劝她。
她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传来了哀恸的哭声。
三日后,马车到了周府。
明舟倚在车厢里,半梦半醒间捻着那败落的花,忽然听见了三喜的呼唤。
“二爷,到了。”
他忽然觉得冷。梦醒了,一切都抽身而去,只有他一个人留着。
明舟垂着眼,荒诞地想着,是不是他现在不下车,车鸣还是车鸣,还是那个鲜活的,能跑能跳的车鸣。他回想起刚刚的梦,梦里一片混沌,安安静静,只有一点隐约的风声。他在白雾里走着,辨不清方向。忽然,车鸣出现了,是幼年的她,双马尾,天真无邪地仰着脸喊他明舟哥哥。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拽了拽她的小马尾,笑了出来。车鸣想扯回自己的马尾,却摆脱不得,眼里渐渐盈了泪水,化作一阵烟,散了。
明舟心慌地试图抓住那阵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指缝里流走。
明舟怔愣一会儿,怅然若失地继续前行。
车鸣又出现了,长了六七岁的模样,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见了他,端庄的假象顷刻破功,却不像小车鸣那样亲昵了,她笑着向他问好。“明舟,你要去哪啊。”
“我要去...”明舟忽然语塞,一个不愿承认的事实被他死命否认着。他恳切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去哪。”
车鸣的笑冷了些,又是一阵风,她柳树般抽条长大了,却病态且瘦弱,表情冷漠,带着几分讥诮,她定定望着他。“明舟,你不是来打理我葬礼的吗。”
脑子轰然炸裂,“车鸣...车鸣!”明舟伸手去抓住她,她凉凉的眼神扫过他,接着跟刚刚一样,消失了。
他站在原地。
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除了一片混沌,什么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