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是支持返回集市打败黑色蜥蜴的那一派,这不仅仅是因为黑色蜥蜴或许是解开自己失忆迷题的关键人物,还因为集市本身的重要性。
美美是阅读过大量旧人类书籍的拟态生命,她深知在一处文明落后的地方建造集市的艰难。
“集市”不是简单的几个建筑物的总和,它是浣花的地标,是拟态生命们交流沟通的重要场所。它就像是海上的灯塔指引着流浪的拟态生命汇集于此,也同样作为一个坚实的倚靠给予外出的年轻拟态生命信心。
在集市中向刚玉推销草鞋的猫耳大叔就是一名旅行商人,他们会在自己的旅行路线中标注出浣花的位置,和同伴一起在集市内碰面。
集市的建立不仅需要劳动力,更需要在拟态生命体间建立信任。赶往还未开发的紫棘重新建立集市会花多少时间美美不清楚,但是失去了与旅行拟态生命们的交流,接下来重建秩序的任务必将会非常艰巨。
食物的短缺与人口的减少,将会给这些拟态生命以致命的打击,离开这片熟悉的区域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他们放弃了发展文明的可能。紫棘的生活会比浣花更加艰难……
而她最后的所作所为则是在劝诫这些拟态生命们不要抱有幻想,彻底否定了自己的主观念想。
没有什么命中注定,那些臆想就是臆想。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凤蝶幼虫,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所以她不需要不切实际的幻想。
美美列举了所有的可能性并将它们一一粉碎,最后的那一席话更是强化他们对生的渴望。就是为了从根源上杜绝自己做傻事的可能性。
这些拟态生命在考虑自己今后的打算时多多少少将自身上的伤病也纳入了考量的因素之内,而美美刚好拥有能够治愈伤病的种族技能,只要她能利用自己的语言技巧稍加怂恿,重新集结一批拟态生命反攻集市也不是不可能。
一旦成功,她将成为英雄,在集市内受众人敬仰。
可是……
在女孩看来现实再怎么戏剧性它终究也还是现实,现实是残酷的。集市被攻破死伤惨重,真实的死亡面前不存在任何戏剧的要素。
她不希望自己技能的出现使得他们太过乐观,谨慎地活着是最重要的。紫棘的生活再艰难也总有见到希望的那一天,赌上他人的性命去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才是绝对的不理智。
这便是凤蝶幼虫最后的决断,她不相信宿命论也不会去实践无聊的自私剧情。
……
女孩口中含着带着白沫的浑浊液体,小小的舌头抗拒接受这些液体的味道,浓稠的液体在口腔内滚动。美美一狠心,痛苦地咽下这有些奇怪的气味的浓稠液体。乖乖地张开嘴,伸出自己粉色的舌头表明自己已经听话地完全吞下了。
小男孩多希满意地点点头,又马上端来了第二杯浓稠液体。一旁的小女孩多丽则细心擦拭从女孩嘴角漏出的温热液体。瘦小的美美外表年龄比他们两人还要小,茶蚕幼虫非常高兴能当一回哥哥姐姐照顾比自己矮小的女孩。
“这真的是水果汁?”
美美都快开始怀疑虫生了,实在是难以想象做食品生意的黄羊小姐小圭会熬制出这种奇怪风味的果汁。
制作时间和材料有限,小圭只能用手头仅有的浆果和水果制作工艺粗糙的糖水。没有过滤的工具与外地的蔗糖,这一锅粘稠液体自然不可能好喝。
在制作时还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刺猬小姐仓看见补充能量对凤蝶幼虫非常重要,便拿出了自己在吃水果时偷偷藏在头发里的最成熟的那几个。事后她被雕鸮拎着耳朵拉到一边狠狠训斥了一顿。
这种情况下美美也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她的技能会消耗大量的能量,进食高热量的食物也是为了防止自己血糖过低。
虽然不清楚继续使用【催生】会给自己的身体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是看着这些伤口已经开始恶化的拟态生命们,美美还是决定强压下身体的不适去治好他们。
喝下了第三杯怪味液体,美美的味蕾受到了毁灭性打击,嘴里满是这股奇怪的味道。不过液体的恢复效果还算不错,她的脸色比起之前红润了许多。
听完美美的长篇大论,在场所有的拟态生命都燃起了对新生活的希望。能够完美治愈伤口的女孩是能够左右生死的存在。
现在需要治疗的只剩下成年茶蚕云云了。古桐正在指挥其他男性制作武器,碎石与伐木的声音在木屋内依旧清晰可闻。
和这张小木床有不解之缘的美美又被绿叶放到了上面,女孩第一次直接正面与完全变态的拟态生命成虫交流,有些紧张。
“抱歉,能让我看看你丝巾下的眼睛吗?”
“好的。”
云云解开黑色丝巾,显露出蒙住的双眼。
成年茶蚕的眼眶深陷,少女慢慢睁开双眼,那是一对青色的眼瞳,眼球有些萎缩。看样子是多年之前就落下的毛病。
多希与多丽关切地问美美能不能治好自己的姐姐。美美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还是能够靠的住的,尤其是在小孩子的面前,她可不想再被比自己还小的拟态生命当成小孩了。
“没有问题。”
美美带着微笑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自己会尽量而为,才这么一会儿她就和小孩子混熟了,虽然是被动的。
【催生】确认使用。
女孩小心翼翼地用自己指尖抚过茶蚕的眼眶,云云的睫毛很长,淡金色的长睫毛和羽状触角一样非常漂亮。
象征着生命的绿色光芒散去,坏死的眼球却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
“看来【催生】能够治愈的伤口是有极限的,像这类完全坏死的类型是无能为力的吗……”
坏死的晶状体就像煮熟的鸡蛋不能被逆转回液态一样,这种破坏自然法则的能力终究还是存在一个限制。
美美又试了一遍,还是情况没有好转。女孩叹了口气,正想着如何跟茶蚕幼虫解释,就被多丽逮住灌下一杯果汁。
“等等,呜呜……”
比美美高一点的女孩多丽没有把杯子移开,而是提醒美美。
“别说话,先把这个喝了,小心又晕过去。”
……
“我不讨厌这种直爽的做派。”
美美又感觉自己可以收回一句自己刚刚说出的话了。这个民风淳朴的浣花森林,还真是每次都能带给自己不一样的新鲜感。
“咕噜、咕噜、咕噜……”
浓稠的深色液体通过自己咽喉的那几秒,女孩是真的觉得自己身无可恋了。
直爽是够直爽了,可是温柔呢?美美决定自己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教导她待人和善的道理。女孩这幅身体无法生育,她会这么想,也是现在有感而发罢了。
一脸纯真可爱的灰发小女孩对自己的所做所为可一点也不可爱。
美美难受地眯起眼睛,用手捂住自己嘴巴,口腔内反倒是分泌许多唾液。这是面对恶心的事物,口腔会分泌唾液为了防止反胃呕吐。
这也是美美习得的旧人类无用知识。
“多丽,多希,我们出去帮忙吧。”
成年茶蚕云云不愧是经常照顾幼虫小孩子的拟态生命,对小孩子的心理摸得一清二楚。美美心理受到外表的影响,行为模式也和小孩子差不多,云云马上发现了她的难处。她这是为自己没能实现口头约定在苦恼吧。
两个小孩子非常听姐姐的话,从床边起身去木屋外帮忙整理行李之类的东西。
云云重新戴上黑色丝巾,也想要从木凳子上起来。虽然没有治好眼睛,但是脚踝的扭伤和右臂的淤青都完美地痊愈了。云云还是非常感激这个小小的凤蝶幼虫的。
“谢谢你,美美。我的眼睛是在柳岩山谷时受的伤,快七年了。我也习惯用触角感受方位了,所以说不用自责,大家都很感激你能够为我们疗伤。”
蒙上黑色丝巾的茶蚕云云微笑着和美美对话,金色的羽状触角配合背后微微展开的双翅很有母性的神圣光辉感。
美美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问出了关于柳岩山谷的事。
“云……云?”对于称呼貌似还有点纠结。
“嗯,诶?”
这个孩子是想和自己再聊聊吗?云云重新坐下,她的双眼视力基本丧失,但是还保存了一些光感。通过空气的震动,她感觉到美美抬手想要拦住自己。
“还有什么事吗?”
“云云,你的眼睛是怎么受伤的,能告诉我吗?柳岩那边的情况我想再了解一些。”
“关于这个……”
……
“诶诶!?那只鼹鼠居然学会了【沙暴】,那个技能是岩石系里攻击力最强的范围技能啊!”
美美有些难以置信,半兽化的拟态生命能够超越种族潜能,学会强力技能的范围也太广了吧。那只新人类培育过的黑色蜥蜴岂不是更加危险。
“云云你的眼睛是在那场沙尘暴里受伤的。当时多丽是个婴儿,多希还只是一枚卵。呃……那个多丽多希的名字是父母起的吗?”
“她们的名字是我起的,云云这个名字是母亲为我起的。母亲和父亲在那场暴乱里……”云云顿了顿,“所以,我就给她们起了名字。”
“抱歉。”美美低头,没想到自己又揭开了别人的伤疤。不过也解开一个疑问,二十多岁的茶蚕成虫会继续使用“云云”这种复数名称,大概就是因为父母这层关系吧。
“没事的,都已经过去的事了。而且美美你也说了,期许未来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凤蝶幼虫汗颜,她那些话是用来说服自己的,自己都还在纠结正确性呢。
“美美你又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呢?其实还是有更好的沟通方式的吧?”
云云蒙着眼睛,看不见她具体的眼神。美美只能看到云云保持着微笑,这种半遮脸的微笑给人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我是想,那个。”
和在火堆旁热血上头的状态不同,这次是和拟态生命正常交流,女孩却有点害怕了。说话对象是十岁就正常蛹化的个体,美美在心底有种低人一等的自卑感。
她把手放在彩色蝴蝶结的纽扣上,迟迟说不出下文。
“云云,你能抱我一下吗?”
美美最终没有回答茶蚕的问题,反而用一个要求回应。
茶蚕云云没有出声,过了几秒,就做好了决定。
巨大的咖啡色蚕蛾翅膀展开,扇起一阵微风。一双有些冰冷的手将美美搂进怀里,女孩被云云温柔地搂住,她没有一点反抗的情绪。
泛着丝绒光泽的巨大翅膀占据了木屋大部分的空间,成年茶蚕的双翅挡住从木板缝隙中透出的冷风。凤蝶幼虫依偎在这个算不上暖和的怀抱中,她还能感受到成年茶蚕坚硬的昆虫部分,可为什么自己却对这个拥抱感到非常的温暖。
多丽脸上的花纹由灰白色变成黑褐色了,这是蛹化的征兆。这个小女孩最近也总缠着云云,担心自己会蛹化失败。小孩子的心理很好猜,云云是作为长姐的存在,她在照顾他们时自然是对小孩子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
这个大龄幼虫果然也是个孩子,没有办法蛹化对于她来说应该是非常难受的事吧。
一只蚕蛾抱住了一只幼虫,这个画面一点也不美。
“抱歉,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吧……”
云云轻抚女孩亚麻色的头发,安慰道。
集市的存在是弱小拟态生命报团取暖的结果,可是继承了人类社会性的动物们总会不自觉地感到孤独。蝴蝶和蚕蛾是不会照顾幼虫的生物,但是进化为拟态生命的它们则开始发展亲情,形成宗族关系。
我还会蛹化吗?
我蛹化后会变成这样吗?
我父母的怀抱是这种感觉吗……
被新人类饲养的凤蝶幼虫感到有些孤独了。
……
郊狼少女一个人蹲坐在木屋门口,抚摸着自己光滑的侧脸。刚刚打开门她还以为是美美出来了,慌张了好一会儿。
结果屋内特别安静,自己透过门缝看见一脸落寞的美美被云云抱住。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凤蝶幼虫微妙的表情变化,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更加糟糕了。
“不是悲情,而是任性。”
自己是太任性了吗,郊狼少女反复咀嚼美美的这句话,这是她第一次被人说任性,还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个小不点貌似一开始就把自己当成了想要撒娇的小孩子,比她高这么多的自己当然会生气,只是……
她去问了刚玉关于美美的一些事,现在对这个小不点抱有感情愈发难以用语言描述了。
那个伤心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云云会抱住她?还有最重要的,为什么治好自己。
女孩自己都没有办法好好解释自己没头没尾的行为,更何况是不知情的琬琰。
郊狼少女的侧脸都快被她粗糙的手掌再次磨破了,美美终于从木屋里走了出来。
心情大好的女孩用力地推开木门。
“啪铛!”木门撞到了什么重物,发出了巨响。
美美绕道,发现了门后捂着脑袋的郊狼少女,狼耳朵还一动一动的,应该是撞得不轻。
啊,这人蹲在门口在干嘛……不管了先道个歉吧。
“我之前说话太重,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别见怪。”
女孩伸出手想拽起琬琰,结果低估了高大少女的体重,脚步一虚,摔在人家身上了。
“啊!!”
两个女孩子歪七扭八的紧紧贴在一起,美美的脸正中琬琰的胸口。
云云帮她们两个人分开,两人的头发都变得乱糟糟的。
“噗,哈哈,哈……”
这种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幸运摔,莫名戳中了状态非常放松的美美的笑点。
另外两人也被女孩的笑声感染,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认真生活的拟态生命哪来那么多恩怨情仇,笑一笑就都过去了。现在面对的现实才是最严苛的挑战。
……
“那只黑色蜥蜴的火焰,普通的柱状火焰温度不高。有一种圆环形状的深红色火焰温度特别高,岩石都能被它融化。”
绿叶小姐在讲述半兽化拟态生命的奇怪技能,做完武器的古桐大叔在一旁补充。
“火焰技能还算能够接受,有两种奇怪的技能很诡异。第一种是黑色硬甲上会出现红色的裂痕,看起来是鳞甲碎开了,可她接下来的火焰都会变得更红;第二种是周身出现六把半透明的金色大剑,剑不攻击我们,而是插进黑色蜥蜴身体里。”
“两个增益技能还真有NO.6的特点啊。”
NO.6就是因为太喜欢让战斗拟态生命学习增益技能,被其他新人类都市戏称为增幅怪。
听完每个人对黑色蜥蜴技能的描述,美美整理出了半兽化拟态生命的技能表。
【熔炼】降低自身防御,增强火焰属性伤害。
【剑舞】召唤数把能量剑,强化所有主动技能。
【烈焰漩涡】释放大范围环形烈焰,强力的烈焰属性技能。
种族技能未知,特性未知。
“还看见他使用其他技能吗?一般拟态生命除了种族技能,应该能学会四个技能。”
古桐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
“没有。”
“那就是还有一个技能未知,属性大概是烈焰。”
美美还在推测黑色蜥蜴的其他信息,一股蔬菜浓汤的香味打断了她的思路。
“大家都停一停,我们先吃晚饭。”黄羊夫妇提醒众人现在是晚餐时间。
喝了大半天可疑液体的美美,对正常食物的渴望不是一般的大。
“那待会儿大家一起聊吧,吃饭吃饭!”
专业的烹饪厨师就是不一样,当然她不是在说刚玉煮的饭难吃,就是一旦事物有了对比,那就会有高低层次。还是说实话吧,刚玉那种切碎了一起丢锅里煮的方式太原始了,有些时候都会串味儿。
木勺里的浓汤被送进女孩的嘴里,打成泥的芹菜有一种清新的口感,切成丁的蔬菜粒煮的很透。汤底是中午剩下的烤肉煎出油,让蔬菜汤不会太过清淡。
如果有烤面包就好了,不过这种情况就不强求了。只是有一点,她现在不得不吐槽。
美美又咬了一口没什么味道的根茎植物,回头转向喂自己的绿鬃蜥小姐。
“额……绿叶,我觉得我可以一个人独立吃饭的。”
美美又被绿鬃蜥按在了她的腿上,她可不是小孩子,多丽和多希都自己用木勺喝汤,只有她被当成小孩也太奇怪了吧。
“还要喝汤吗?”绿叶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绿叶,绿叶?”
假装没听见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了。
……
饭吃完了,一切都准备妥当,该讨论讨论最后的出路了。
路线规划是非常简单的,从森林北面穿过大片低矮灌木丛,之后翻过大山,再走两天就能赶到紫棘。
在出发前美美和大家约法三章:
1.永远不要逞英雄,自己断后。
2.救人时要先将人带离危险区域,再合理救治。
3.绝对不要帮人挡刀,有【吐丝】技能的拟态生命用丝线拽人回来,或者用其他方式,总之不要让两个人同时陷入险境。
美美讨厌戏剧,她最后用严肃的语气告诫众人,就是不想发生戏剧式的可笑悲剧。
不过她整个人小小的,坐在绿叶怀里没有一点威严可言就是了。
“出发吧”
刚玉拿上行李,古桐与岚在前面开路,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走吧。”
“嗯。”
美美也扣好了装幻灯片的腰包,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简陋的小木屋,也喃喃到。
“是该走了,去寻找新的生活……”
夜幕才刚刚降临,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