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他自己下的禁口令，但是阿芷这两个字却如此自然的说出口。就好像这个名字已经深嵌在他生命中，从未褪色，不曾远离。
白薇还是不明白慕容昭的意思，但是慕容昭已经轻轻摆了摆手，“下去吧。”
“不管皇上想做什么，白薇永远都会服从您的命令。”白薇退到车厢门口，突然福身道，“皇上，您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
慕容昭的目光落在白薇身上，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必担心，我知道。下去吧，忙了一夜你也该好好休息了。”
白薇走了之后，车厢里安静了下来。慕容昭看着指间的夜明珠，突然五指合拢握紧，夜明珠的光芒被掩住，整个车厢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初见是在北原国的宫宴之上。她穿着一袭摇曳逶迤的祭服长袍，三千银丝垂落如雪。脸上戴着精致的水晶面具，掩在宽大袖袍的纤手握着一把水晶权杖。
从麋鹿雪橇车下来，宴会众人齐齐行礼。水晶面具遮掩了她的表情，只能看见那一双纯净淡然的墨色眼眸。目不斜视走向高高的圣女之座，眼神不为任何人停顿。
出尘如仙，绝代风华。
“便是天大的事，汗王还在一天，北原国不需要第二个声音。”
在诸王蠢蠢欲动的时候，一句话压群雄。声音凛冽，语气不容置喙。看起来咄咄逼人，又傲然强势。
这就是第一印象。一个这么强势的女子他并没有好感。更何况这样一个女人还是敌人，等于更加不好对付。
但是在被困在冰洞的时候，吃着他取来的一捧雪，又可亲如邻家小女孩。
无可否认，从那捧雪开始，他就编织着一张巨大的密网，令她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他的目的，从来都只是取焱辰晶，得雪莲籽。对于这个女人的一切保护一切温柔，只是一场预谋。
但，真的有必要对北翎玉这么好吗？又没打算骗她将雪莲籽心甘情愿拿出来，如果说在沼泽不拿她当垫脚石是为了雪莲籽，如果说在火祭的时候死都不走是为了雪莲籽，如果说在沙尘暴中松开绳索跟她一起被卷走是为了雪莲籽，如果说在焰宗抢婚是为了雪莲籽，那么！
漫天的萤火虫呢，亲手斫的玲珑玉琴呢，连夜修补的流金面具呢，亲手煮的雪花炖鸡参呢，还有那句“我不会扔下你”呢。
怎么，是入戏太深吗？连这样奢侈的承诺都说了出来。
那日地宫，在他说了这句话之后，她明明说，“你要是食言，我就杀了你。”
但是最后他食言了，她却也自始自终都没有对他动手。
究竟对这个女人是什么心情，慕容昭并不想深究。他的目的是焱辰晶和雪莲籽，现在两样都得到了。
而最后并不告诉北翎玉自己这么做的理由。一来是他慕容昭根本不屑于去做这样的解释。事实就是他要北翎玉的雪莲籽，就算是杀了她也要拿到雪莲籽。
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做，做都做了，原因重要吗？
祁煦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背负了自己母后的命，他慕容昭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又背负第二条性命。
陆凌芷是他的母亲，责无旁贷。她北翎玉算什么人，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她北翎玉要为祁煦牺牲自己，她配吗？
所以她这条命，算到自己身上就好。跟祁煦无关。
其二便是，阿芷那时候明明很想活下去，但是却毫无怨尤的去了另一个世界。是因为深爱吗？
而如果那时候，她是含恨呢？会不会死不甘心。
有时候，不甘、恨，才是一个人能够活下去的动力。
有这样一口气撑着，也许北翎玉能够等到一个奇迹。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但也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是的。这出戏他可以唱到最后，有把握可以哄骗那个傻女人安详离世。但若是换一个唱腔，她会不会死撑到最后？
取雪莲籽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心脉，总能够多撑一些时间吧。
当然了，他不会想办法为北翎玉续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他的心软。
她若能够活着，是她的运气。等她醒来，真的要恨他一辈子视他为敌，或者心若死灰，都与他无关。
她若是就这么死了，是她的命数。他慕容昭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向来如此。
至于左胸腔处那一丝丝的刺痛，便忽略不计吧。
慕容昭突然用力捏紧手中的夜明珠，青筋暴突，掌心传来一阵清脆的咔嚓声，待他摊开手掌，一堆夜明珠的碎末在夜色中散发着莹莹光芒。
慕容昭掀开车帘，修长如玉的手掌托着那一堆荧光粉伸出窗外。
秋风拂起，淡绿色的荧光随风飘散，星星点点，仿佛那个夏夜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萤火虫真的很好看，可惜夏天已经过去，现在看不到了。
脑海中突然回荡起北翎玉说过的那句话。等慕容昭回过神，掌心已经空空如也，荧光粉末也都散落在夜色之中，无迹可寻。
好像有什么空落了一块，但是！
慕容昭收回手撩下窗帘，敛眉闭目。车外月光依旧，寂静的夜色中马蹄哒哒。
但是！一切终于结束了。从此她在他的世界，了无尘埃。
深秋，漠北草原的风雪渐渐肆虐，这里即将进入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雪原之巅的北凝宫之中，墨绫依旧一袭黑色的长裙，静静坐在宫殿门口半寸高的门槛上。
周围有几个伺候的婢女，但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自从那日摄政王从雪山深处回来之后，这位墨绫姑娘就喜欢每日坐在宫殿门口，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静默的坐着，眼神始终望着入门之处，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但是这北凝宫中，除了摄政王并无他人。就连摄政王这几日也在收拾行李，似乎即将离开这里。
一抹暗蓝色的身影出现在宫殿门口，众婢女齐齐冲着来人行礼。
“参见摄政王！”
墨绫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便又收回目光，继续蹲坐在门槛上。
云靖穿着一袭暗纹墨蓝色长袍，领子和袖口上是雪白的貂毛，戴着一顶帽檐镶嵌着宝石和白毛的深蓝色帽子，俊美的有些妖邪的脸庞面无表情。
自从云曦拒绝他的提议之后，云靖的心情同样不好。这世上最希望穆尔云曦能够尽快恢复过来的，云靖能够算一个。
“墨绫，明日我就启程前往北狄，你考虑好了吗？打算去哪。”云靖走到墨绫面前，低头问道。
墨绫抿唇道，“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要在这里等他出来。”
“云曦下的决定，绝不会轻易改变，即便是你跪在他面前他都不会心软，你不是已经试过吗？还不死心？”云靖反问道。墨绫对穆尔云曦的感情比云靖想象中还要深，上次云曦拒绝之后，墨绫并没有放弃，而是在雪山之中等云曦出来。
她根本不知道云曦所在的是哪座雪山，只能站在雪山的入口。晕了醒来又继续等着，除非将她绑着，否则她就会在那雪山入口站着，看样子是云曦不肯出来，她就要把自己活活冻死在雪原之中。
云靖实在是不想这么好的鼎炉香消玉殒，无奈之下再次进入冰洞之中找到云曦，其实也是希望云曦能够顺水推舟答应这件事。结果直到云曦出面不知跟墨绫说了些什么，这女子方才停止如此疯狂的行为。
但是也不肯走，就这么每日呆坐在宫殿门口，等那个明明不可能出现的人。
“他出来跟我说了让我走。”墨绫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现在的我就像是一颗弃子，他不想再用的棋子。但是！我修行内功这么多年的意义本就是如此，就算是他不要了，这还是我的价值。”
顿了顿，墨绫突然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容，“再者说，我早就厌倦了江湖打打杀杀的生活。让我留在这里养老，想必云曦还是会庇护我的对吧？说不定等什么时候，他就需要我了，在此之前，我还是想！”
想好好活着。直到我彻底失去价值的那一天。
云靖眼神中闪过一抹同情，这么多年云曦身边从来不缺女人。想尽办法嫁过来的姚碧云，抑或是这座北凝宫的主人北翎玉，但能够像墨绫这样对待穆尔云曦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对于他们这些棋子来说，谈感情本来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唯一能够做的，也不过是为了自己所忠诚的那个信仰不顾一切罢了。
墨绫如此，他云靖同样能够如此。
“若是你反悔了可以随时离开。”云靖淡淡说道，“就算是两年之后云曦平安从雪山出来，他也不会因为你等了两年就待你有何不同。”
他有多心狠手辣，墨绫应该心知肚明。
“我知道。”墨绫低垂下头，没有再多言。她做这些，要的不是穆尔云曦待她有何不同，要的只是！完成这件事而已。
云靖见墨绫执意如此，并没有多说。他倒是希望哪一天云曦突然反悔，就决定用上这一步棋，也能早一点摆脱那个跗骨之俎。
“摄政王，北狄八百里加急快报！”一个暗卫匆匆拿着一个竹筒走了进来。
云靖脸色一变，北狄沼泽传来的急报，难道是桑烟出事了？快速打开竹筒拆开信封，白色的宣纸上果然是桑烟的字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