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绫山毗邻越国,山势连绵重叠,群山黛绿,蓊郁阴翳,山峰耸入云梢,峰峦秀美,古藤缠绕,为云游山水之人所喜。
道长穿着宽袍广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发未束冠,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了一把并不存在的胡子,指了指山脚下,“就扔在这里吧。”
“啊?师父,你花了这么大力气救她?然后扔了?”跟随而来的少年牵着一头驴,瞧着约莫十来岁,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和埋怨,少年生气得甩开牵驴的绳子。
被抛弃的驴倒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那驴上还驮扶着一个女子,穿着红色衣裙,头发妥帖得束拢在一起,单从露出的一侧脸颊便可窥见些许艳色。
“臭丫头,叫你扔你就扔,哪来这么多屁话!”道长生得一派慈眉善目,语出惊人,敲了徒弟一个暴栗。
“哎呦!”少年打扮的女孩子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满地瞪视着道长,“臭老头,你再欺负我我还剪你胡子!”
“没大没小的,叫师傅。”道长风轻云淡的模样,可惜眼皮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想来剪胡子一事对他有着莫大的打击。
“动作快点,干完了回去给你烤鸡吃。”道长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小徒弟,语气充满诱惑。
“当真?”女孩子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到底是十来岁的孩童,好哄的很。
“师傅什么时候骗过你?”道长眯起眼睛的样子像极了老狐狸。
“说话算数啊!”女孩子威胁状地比划了一下剪胡子的动作,然后牵过一旁的驴,飞快地跑到山脚下,说是扔,其实是小心翼翼地把那女子放置在地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漂亮姐姐对不起啊,师傅说把你放这里了,你保重啊。”
言罢,飞速地牵驴而归,像是生怕被人看到了一般。
山间曲径,古木参天,一片苍郁同天空的湛蓝成一片和谐之态。
“师傅,师傅,她不会被野狼叼走啊……”女孩子小跑着牵驴才勉强跟得上前方疾行的道长。
“你还是想想怎么杀**。”道长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拂尘,敲在叽叽喳喳的少女头上。
“啊?还要我杀鸡啊!”闻言,少女呆怔地立在原地,回过神时道长早已走远,少女只好一边叫着“师傅!”一边跟上。
古树林里,只剩一道叹息淹没在鸟语花香里,那人在说:“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也。”
……
红姨近来心情极好,连带着明月居里的姑娘都得了比往日更多的好处。
说来这明月居是越国都城紫阕出了名的花楼之一,来往的都是高门显贵,不过这“之一”的意思自然是还有另外两家红楼楚馆与其并驾齐驱,昔日的相争输赢各一半,每个月的紫阕花宴都把红姨气得不轻,每每相争失败就是楼里姑娘倒霉的时候。
不过这种局面却因为三个月前出现的人被打破。
此刻的红姨正春风得意地躺在贵妃榻上抽着水烟,心里想着美事,大抵是上天垂怜她,经过仓绫山脚的时候竟然捡回来了一个绝色美人,要说她当鸨母这么久以来也不是没见过天香国色,可比起眼前这位来实在失色。
本以为看着捡来时的衣饰穿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怕是不好乖乖就范,她还事先给这姑娘喂了软骨散,到时身体乏力定然不好逃脱,时日久了自然屈服。青楼里也不是没有贞洁烈女的,最后还不都是听话地陪客去了。
可没想到这姑娘竟然还失了记忆,记不起前生的事情,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
红姨装模作样地哭泣了一番姑娘的身世,编得闻者落泪,听者悲悯,说姑娘双亲死于山贼之手,父母临死之前托付给了她,她拼了半条性命才带姑娘逃出升天,可惜自己是做这种风尘生意的,怕是姑娘跟了她有损清白,这厢红姨还如泣如诉地哭着,寻思着该怎么循序渐进地骗这姑娘入行,没成想姑娘一开口就是,“如此,不如我也做这明月居里的女子吧。”
这话把红姨惊得忘了做戏,可姑娘却是说到做到。
明月居明面上做得是清倌的生意,楼里的姑娘大多是卖艺为生,于是这捡来的绝色女子竟然在第二日就以一手七弦琴名震紫阕,起初红姨还觉得这姑娘别有居心,怎会自甘沦落风尘,而且这手七弦琴显然出自名师,身份不会简单,可是一日日过去,姑娘自取名为夜蝶,行事并无半分不妥,像是天生就是名妓花魁的料子,而且自夜蝶出名开始,每月的花宴魁首都落在了明月居,实在是名利双收的事情。
红姨只好把这样的事情归结在了上天垂怜,明日又是花宴了,算上这次,明月居可是连续四次魁首,红姨想着就流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吩咐了小厮丫鬟尽量满足夜蝶的要求。
此时的夜蝶正端正地坐在自己的房中对镜贴花黄,只见铜镜中的女子年纪轻轻,娥眉远黛,素纱遮面,头戴流川金步摇,耳坠琉璃玉色,行动间环佩作响,是世间一等一的颜色。
此人就是近来名满紫阕的花魁夜蝶,也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情报处科长夜蝶,或者说是地质勘探的专家沈秋。
沈秋懒散地靠坐在软倚上,没想到转世之说竟然是真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前生为了国家鞠躬尽瘁,吞枪自尽,醒来却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附在了别人的躯体上,只可惜没有传说中的继承记忆,她对自己这个身体的身世一无所知,那个红姨说得话是半句都信不得的,不过这些对于她来说没什么重要的,前世辛苦了一辈子,如今借体重生,也该享福了。
青楼也没什么不好的,又不需要卖身,沈秋觉得这个明月居作为栖身之所再好不过,一来衣食无忧,二来只消弹弹琴跳跳舞就能安身立命,实在稳赚不赔,搞不懂为何古时女子对沦落风尘如此嗤之以鼻。
她抬起手撩了一下自己的发丝,盯着自己这双莹白如玉的手,这双手精心保养的像是前世里的那些明星,换作这个有些像历史上的古代的地方,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娇小姐,平日养尊处优,金尊玉贵,怕是哪家的落难千金,被拐到这地方来,鸨母百般为难强迫致死,便宜了她。
那红姨一定想不到,所谓的失忆其实是换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其实那通瞎话编的拙劣,沈秋在她开口的时候就知道这人满口谎言,不过她没兴趣计较这么多,只要红姨不犯到她头上,沈秋也乐意做一个不知世事险恶的“花魁”。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具身体实在太过娇柔,走几步就疲累不堪,通身无力,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还真是个娇滴滴的小姐,深闺女子养得真是娇气,沈秋嫌弃了片刻后召了丫鬟进来,你看,这种连吃个糕点都有人伺候的日子委实妙也。
沈秋安心地当起了花瓶美人,暂时没有遥望未来的心绪,闲来无事,躺倒在了榻上小憩。
神思翻飞,想着想着就昏睡过去。
这是个史书上没有记载的时代,有些像春秋战国时,诸王裂土分权的场景,可到底是不一样的,这里最让人惊讶的是男女平权,女子亦可为王。
譬如这越国的王上便是个女子,女王后宫充盈,可谓美男三千。
越王的王夫出身宰辅之家,家世显赫,据说年少钟情越王,痴恋多年,终于得偿所愿,还一度被人传为佳话,然而哪个帝王不多情,越王夫也不过是那三千佳人里的一瓢罢了。
男女虽然平权,然而人却还是分成了三六九等,奴隶就是不作为人的一种存在。
据沈秋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三个月以来的了解,大国吞并小国,战火并没有停过,只是目前,分封的几个强大的诸侯国还没有大面积的交战罢了,边关小城的摩擦未伤及大雅,也不至于撕破脸皮。
沈秋的心里也不是没有忧虑的,都说这乱世人命如草芥,战乱纷飞下岂有活路,端看这紫阕城里繁花似锦,殊不知哪日战火连绵时尸横遍野,那些刀光剑影,枪林弹雨的日子她是经历过的,史书上那些王朝倾覆,一日繁华一日荒凉叫人心惊,只是这些忧虑都暂且被搁置下了。
前一世走一步看十步,满心谨慎,这一世她只想安于享乐,走一步看一步,比如眼下,她就只想做个弹琴跳舞的清倌,名声大了还能随意拒绝高官显贵的邀请,旁人还会赞她一句风骨无双。至于那些什么战火纷飞,都等日后再说,以她的愚见,起码越国都城还能太平好些年,后事再说不迟。
她一边嗤笑古人愚昧,一边陷入梦里。
然而世事总归不如人意,该是什么样的命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已经是十二月的天,外头下起了雪,一层一层地覆盖在房屋的瓦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