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君总是骄傲的说——分手了就别来找我。那是一张流淌自信的一张脸,现在,依旧青春依旧艳丽。
军君站在刘璃海的后面,笑着说,不欢迎。
是军君了。
军君的神情,王威想着这该是这辈子少数记得住,离开人世前必须从容过上一过的面容。
分手多久了,不记得了。
日子都过去了,有着长度,可是现在军君就站在眼前,好像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王威示意军君一起进入星月网吧,他先在收银柜台坐下,一边想着,该是去热水器那边倒上杯水,还是数一数柜子里的钱。
前者要移脚,后者要动手,都是体力活。
王威到底要抬头,要迎上军君的目光。
他有些慌张,马上意识到自己还在收银柜台下陈列着的脚。
他想收起来。
王威眦牙冽嘴笑着,多少回预想着蓦然重逢的情形,竟是这样。这样的重逢,应该是五十年之后,而不是现在。
现在,也就只能这样。
你怎么来了?王威的声音涩涩的,有些哽住,又想自然些,他提醒着自己,自己也算一个老板了,怎么还能让旧情人看笑话呢?
军君不说话,在网吧里走来走去的,四下张望,看着他。
王威也看着军君。
军君说,当老板了,不错啊。
王威没法对答,他有一点点窒息,他努力照常吩咐刘璃海去打扫收拾一下网吧。
军君眼神中星星闪亮着暧昧的追问,你的新……?
王威和刘璃海一起摇了摇头。
我就一打工的。刘璃海哈哈一笑,又大大方方的补了一句,说,他给我发工资,我给他干活。
王威说,我还是老样,没人要。又说,店里有时候忙不过来,请了个人。
当然,王威也转过头来,向刘璃海介绍了,我外地的同学。
王威陪着军君在店里走,介绍着自己的店,期期艾艾,什么也说不好,末了,他问,你吃过早饭了?
军君说,没有。
王威说,这不好,马上又觉察出自己语气的不合适,又说,等我一下,我们一起去吃点什么。
在洗手间里,水一上脸,王威定了定神,冷得后背发麻,手上红了一片,镜子就在眼前了。
王威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镜子后面的他正躺在学生宿舍的床上,死活也不起来,军君捏着他的鼻子,他的手一遍一遍的拂过,好让鼻子说话。
别闹,别闹。王威用被子捂住自己的头。
军君把头靠在王威的被上,轻轻的,一口又一口的往他鼻子吹气。
王威偏过头去,军君把他的被子掀起来,他弓起腰,缩小成一只虾米。
军君脱下鞋子,抬起脚丫子凑到他的鼻孔,他把头埋在枕头下。
军君开始用脚踹王威的屁股,一下两下三下,由轻而重,又缓而急。
王威坐了起来,还闭着眼睛,睁开,啊的一声,他扑了出来,一把将军君搂在掖下,说着,臭婆娘,死三八,骚妇,贱人、不到黄河你不改嫁、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王威手下不停,着实在军君屁股上一下又一下。
军君咬着唇角笑,死人,死人,别夹的那么紧,我要笑,我喘不过气。
王威抱着军君看着窗外的天,有没有搞错,天比旧社会还黑,他的鼻子又开始说话,乖,听话,睡觉,才早上七点呢,睡觉才是好孩子。
王威把军君抱的多紧,军君的身上就有多冷,他另一手拉上被子,世界又平静的象面前的镜子。
他们都去了那里啊!
王威狠狠得抹着眼前的镜子,想着。水龙头的水哗拉拉的流着,这一刻里把什么都带走,走了也就再也不回来了。
军君说过的,分手了,就不要再回头,回头,也没有用。
王威也不知在洗手间呆了多久,也许只一会。
刘璃海提着水桶,另一手扶着拖把,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他。
王威想说,没事,又住了口,经过她的身边,想起柜子里昨天的营收还有两百多块钱,他转头问,你身上带钱了吗。
有。
多少?
王威打开收银柜子,摸着里头三张五十,一张一百的,点了一下,放到自己身上的钱包。
王威对刘璃海说,我今天就不回来了,估计,晚上九点要是没回来,你可以先走,自己订快餐。
王威走了几步,又转过头补充了一句,还有,别老吃方便面,对胃肠不好。
刘璃海看着他和军君有说有笑的下了楼,总抹不去他的神情,眉是垂着的,睫毛也被水柔着,手中数着钱,眼睛却盯着拖把。
刘璃海又想起自己方才那会儿和军君说的话,其实也不过三四句话,这会儿一句又一句的钉在她胸口上。
在半个小时前,军君在网吧的一边待客的沙发上坐下来,随手接着桌子上的一本杂志,翻了翻,放了回去。
今天不是周六日,所以大清早的,网吧并没有多少人,适合打扫清理卫生。
刘璃海手上的拖把湿了水,经过军君的脚边,停了下来。
军君缩起脚,漫不经心的问,网吧的生意怎么样?
刘璃海说,还可以,嗯,很不错,顿了顿。随口问军君,你是他的女朋友。
军君又摸过一本杂志,说,以前的事了,又问,他还好?
刘璃海“嗯”的一声,他人很不错,待人很好。想想,又补充一句,待人好,别人自然也待他好。
军君把脚放了下来,刘璃海提着水桶走到屋子的另一边,弯下腰把水的时候,看了军君,军君也正看着她,一瞬的,眼光又飘忽过去。
小岛的县城,人口少,其实也就是一个小镇,西埔镇。
脚下每一块地,都是王威熟悉的。
这个小县城没有任何的特色,亮点的建筑一栋也没有,在这个时间点,也没有多少走动的人。
好窘迫,王威这一时仿佛是拿不出好菜色来招待顾客的厨师。
水泥道路在两个人面前平坦伸展,有了军君这个异乡人,王威觉得自己的家乡,呆了二十年的小县城是那么柔软。
除了柔软这二个字,没有别的词适合形容了。
王威指点这左边的文具店,右边的理发店,这些店并不需要认真介绍,可是他还是认真认真的告诉军君了。
拐进了一处小巷,青石板在眼前节节盛开。
军君的高跟鞋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在青石板上,王威会误以为他曾经带过军君来过这里。
天气很好,王威说。
是啊。
一时无话。
吃点什么?你是客人。
客随主便。
那不好,我平时都吃豆饼油条的。
就吃这个,我也很久没吃了。军君声音依旧是那么的绵软,王威心里动了一动。
军君问,你妈还好吧。
挺好,她挺健康的。
军君说,我挺想见见你妈的,又说,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