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珍回到高家别墅的时候,别墅大门口站着一老一少两个戴大盖帽的,她心里打了个突,从小到大,她还没和公安局的人打过交道。
你们是?
我们是龙舞街派出所的,约了高代表,他人还没到,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姑娘是?杨倩文自我介绍之后,又告诉品珍,说,这是我们所里的谭副处。
品珍仔细瞅了杨倩文几眼,心中咯噔一下,这不就是那个婚礼上送了十元礼金的小气鬼吗?
品珍手上打开了门,说,进来吧。
谭慢和杨倩文被迎进了高家,走过影壁,就是大门,三人在换鞋机上穿了鞋套。
品珍喊了几声婆婆,并不见沈敬之出来招呼,她估摸这个时间点沈敬之可能出门买菜去了,这时候,只能由自己招待这两位客人了。
谭慢老于世故,看出品珍有点不自在,说,姑娘你先去忙你的吧,我们就在这里等高代表回来。
品珍端了八仙桌上的茶具自去厨房清洗,大厅没了人,杨倩文忍不住问上司,说,高聚仁不是商人吗?处长您为什么不叫高总,而叫高代表啊。
谭慢说,看场合,咱们这一回是来办事,政府人员之间的往来,就只能叫他高代表。你要是和他做生意,叫高总就没错了。如果只是私下喝个茶什么的,叫高先生。
这个高代表叫得好别扭,难道他没兼任个官职什么的。
人家才不想当呢,高聚仁这人我知道。谭慢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慢慢给杨倩文解释,他在县里挂这个人大代表,完全是为了他的生意。
两人说话间,高家大门又开了,走路有风,大步流星进来的正是高聚仁。
高聚仁在衣架上挂了自己的外套,这时候品珍也洗完茶具出来。
品珍放下茶具之后走到公公身边,向着公公请示自己是不是先退下了。毕竟瞧着对方来头,谈的应该是大事,她自觉不便与闻。
高聚仁问了品珍,你婆婆在不在?
品珍摇了摇头,那边的谭慢说话了,姑娘且不必先走,我今天带着我们所里的小杨来,就是给你道歉的。
高聚仁对品珍也是一摆手,说,你婆婆不在,那就由你端茶奉水,招待客人吧。
于是,品珍在大厅找了个座次靠后的八仙座坐下了。
高聚仁没有坐座位的习惯,站立着自去给茶壶倒水。
上一回姑娘的婚礼被一群地痞流氓给搅黄了,我们作为基层民警没能即时出警,没尽到分内职责,有愧啊。谭慢向着品珍说完,又把眼示意杨倩文。
杨倩文脸上发红,只得期期艾艾的给品珍道歉赔礼了。
品珍也不知道眼前演的是哪一出,她自小到大活在渔村里头,和这类戴大盖帽的打交道并不多,忙惶恐说,也没出太大的事,都过去了。
品珍再次找了个退场的托词,望向公公高聚仁,说,我有点担心婆婆,想去找找。
高聚仁否了她的提议,说,你就不必去了,他们今天来,和你婚礼的事也算有干系,你就坐下来好好旁听。你的事就是你的事,没有躲的道理,也躲不过去。
品珍明白了,公公这是历练她,把她当成男人一样历练了。她心下有些感动,这是她出生的小渔村、她的父亲从来没有给予过她的一个平等的地位。
茶水沸腾了,高聚仁亲自端茶,送到谭慢和杨倩文手上,口中说,谭处这两年,来看我的日子少了,这一回上门,怕不仅仅是为了小杨。
今天来,其实也和两年前森哥的事情有点关系,咱们这就是小地方。谭慢转过头,向着下属杨倩文说,高代表是县里能人,交游广阔,手眼通天,不惟市里,就是省里,也有人脉。
森哥你们不是抓起来,也判了,难道放出来了,又做妖了?高聚仁瞳孔变大了。
哪能啊,还关着,森哥惹得可不是一般人。在咱们县,要想混的好,还是想早死早投胎,也就高代表一句话。谭慢这后半句话,依旧是向着杨倩文。
我上午出席了县高官召开的主任会议,高聚仁抬腕看了看手上的国产海鸥表,笑着说,下午,还得去铜陵出席一个商务会议,如有要事,不必客气,求直言求直言。
谭慢这会儿也不来虚文了,说,每年年终岁末,市里都是要下文的,严打明面上不再组织了,可是我们基层民警的担子从来只有更重,没有更轻。尤其今年是2000年,特殊。
高聚仁笑了,说,那年不特殊啊,上一年99年不但是建国50周年,全世界也是千年虫热闹动静。
无论那一年,公安口的都得保证老百姓过好年,至少得对得起头上的警徽,肩上的警衔。
这是自然,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没有你们民警公安的保驾护航,小生意也没法干了。
高代表过谦了,我们民警为人民服务,更得为人民代表服务,谭慢开起了玩笑,毕竟要进入正题了,他说,今天这次来,就问一个人的消息。
高聚仁收敛起了笑容,眼前的谭慢他是打过交道的,从森哥一事迂回到这话头上,他已然心知肚明谭慢的来意,但还是要问一句,谁。
萧有光。
他犯事了,就算他犯事了,你们也不能找我要人吧。
高代表误会了。
我误会了,高聚仁声音大了起来一些,说,我还记得第一次和谭处打交道,是在八尺门吧。
这会儿,轮到谭慢老脸发红了,说,这年头,还让您高代表当道被森哥他们给劫道了,是我的失职。
当年口供我录了,可你们把人给放了,没错吧。
没人证啊,当年你的司机都不敢出来作证。
谭慢当年试图以高聚仁的司机之证言为突破口,不断给对方施加压力,结果司机从头到尾一点也不配合,坚不吐实,谭慢也无奈其何。
什么叫我司机不敢出来作证,让他作证,你们能保障他的人身安全,保护他的妻儿老小。当人家是棋子啊,当小百姓的一条命不是命,就得为你们的大局牺牲啊。
谭慢只能再次道歉,说,当年森哥的事,我们是真挺为难的。
我当然知道你们为难了,可我生意还得做啊,还得保一家老小平安吧,否则,金山银山,于我何益。
谭慢当然明白,高聚仁之所以后来和萧有光走的近了,完全是因为他们民警无能,然而,他这一次来,就是得试探出,高萧之间究竟是单纯的利益关系还是战略同盟而或其他。
一时无话,这气氛僵得旁听的品珍都有点受不了了。
谭慢转过头去,向着杨倩文,说,小杨,多学着点,在咱们县,高代表是个仁义的人,有担当又有交代,他当年硬是护住他的司机,这司机便是犯了再大的事,也是没事。
杨倩文不大明白谭慢和高聚仁争执的到底是啥事情,只瞪大了眼睛,并不敢轻易表态。出了高家的门后,谭慢才向杨倩文解释——
两年前,高聚仁开车经过八尺门,被本地一个黑社会头目森哥劫道了。
本地派出所这边也出警了,把一干人带回去问话,然而事发地点并无旁证,此案成立与否,高聚仁司机证词乃是关键。
最初,高聚仁司机也是配合的,但是第二回问询的时候,又改口了。
谭慢当初还以为是森哥一干黑社会胁迫的结果,今天看来,则是高聚仁为了保护自己的司机而做的指示。
于是乎,本来很明白的一个案子,各方的口供完全对不上,各种云山雾罩,最后派出所也就只能将森哥给放了。
谭慢估计,高聚仁是因为这件事有了危机感,才和萧有光打起了交道。
有钱人之所以成为有钱人,从来正道走不通走邪道,白道靠不上就会去靠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