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彼此很近,然而蒋碧云却好像很久才看到自己的女儿似的,也不知道隔了多久,蒋碧云向她招手,示意她来自己身边坐下。
张通和我说了,过完这个年,他忙完了,就回来娶你。蒋碧云说。
我不会结婚的。
你不喜欢张通了。
和张通无关。我结婚了也不会幸福,如果真的婚姻幸福,我得马上去买张彩票,没准能中五百万。
你想说什么?
蒋碧云仿佛自言自语,说,其实一辈子真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未必快乐。
妈,我不会原谅你的。刘璃海不耐烦起来了,察出自己口气的浮躁,索性住了口。
蒋碧云鼻孔嗤得一声,一脸不屑,说,我还需要你的原谅?
还记得那一年,爸爸正式离开家,你跪着,抱着他的拐杖,求着他不要走的那一天吗?
不记得。
你自然不记得了。那天下午,你拉着我去买衣服和鞋子,我多高兴啊,我为你开心。
那我更不需要你的原谅了。
你根本就是糊里糊涂的买回了一大堆我穿不了的东西,鞋子的尺码大了,衣服的尺码小了。你非得逼我穿给你看,明明穿的不舒服。
蒋碧云叹气,说,是不是那天,我又打你了。海海。
刘璃海遥远着眼前的云蒸雾蔚,遥望着老天爷在清明挂下来的雨帘子,说,算打吗?看妈你自个的定义了,你一遍又一遍的扇我脸,逼我认错。爸爸离开你,真的是我的错了。
你认了吗?
认了。
那就好,要不,我当时真的就把你打死了。蒋碧云哼了一声,说,应该不是打死,而是砍死,用厨房的菜刀,一刀刀的剁,剁了喂狗。
妈,你老了,还想激怒我,有用吗?你怎么能做到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冷刀子,剜得稳准狠。只是我现在已经不在意你说什么了,很久以前,你就让我的生命毫无色彩和光泽了。
我知道你跑去看过算命的,想自杀,是吧,可以去。蒋碧云冷笑了起来。
嗤,我才不会自杀,别把你想的事情放在我头上。
那你衣服口袋里头那张算命先生的名片是怎么一回事?
刘璃海哑然失笑,那是她给老板买药的时候,经过一个算命摊子,算命的老头非得说她有血光之灾,硬往她的兜里塞了一张名片。
刘璃海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
她只是心灰意冷,生命只是经历,喜怒悲欢聚散离合,还有太多太多需要去感受,她又何必和自己的母亲继续较真。
难道她要告诉自己的妈——
在十年前,你如果掏出老鼠药,要和我一起死,我会接受。
而今天,我会看着你喝,喝下去,并收尸。
妈,你生我养我,我的回报不算大,却也绝不小,那就是有朝一日亲手埋了你。
妈,好好活着吧,你的女儿不恨你了,只是静静等着你死。如果这是我的义务,我承担。
至少张通现在对你很好。蒋碧云换了个话题。
走吧。刘璃海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蒋碧云扶着膝盖缓缓的坐起来,说了一句,你现在的那个老板年岁估计也不大吧。
你管不着!!!刘璃海吃了一惊,变了脸色,好象很久以来一直提防着别人问及,问及了,差点话就不经大脑的跳了出来。
蒋碧云眼睛看着墓碑,说,以你的性子,老板让你多干一时半伙的活,你都会抱怨的整个房子都塌下来吧。这次加班了七天,一句话也没说,我倒想去看看这小伙子长的什么模样了。到了山下,已是黄昏,暮气侵身,鞭炮声声不断,又是一年清明。
刘璃海陪着母亲回到家,懒得做饭,就在车站旁的美味快餐店囫囵的点了两份饭菜,提了上来,却一点胃口也没有,搁在了桌子上。
蒋碧云自去睡了,睡之前说,海海,冰箱里还有排骨汤,你自己吃吧。
刘璃海打开冰箱看了看,冰箱上的小座针闹了起来,她吓了一跳,看看,才五点多,这破闹钟。
刘璃海拉了灯,一松手,居然把电灯线拉下来了,真是见了鬼了。
她搬过一张比较高的靠背折叠椅子过来,一站上去,摇晃的不行,索性让灯亮着,明天再说了。
进了厨房,她扫了一眼就退了出来,这时候,真的什么也不想干。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掩了门,上了反锁。
她斜倒在大八件床上,床好像还不够大,她一只手伸在外面,小指头上穿着一个钥匙扣。
母亲在山上说的话,一句句刺到心里,她想着,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呢?在干什么呢?老板现在忙什么呢?店里的生意怎么样?
理智上,刘璃海完全明白地球离开她照样转,星月网吧离开她照样开,但她还是拨打了电话。
璃海啊。电话那边王威好像很高兴,问她,墓扫的怎么样。
挺好。
她不说话,电话那边王威就停了下来,好一会儿,听到咕嘟的一声,显然他又在喝着酒了。
刘璃海轻轻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
你又喝酒。
喝酒有什么好笑的。
刘璃海答不上来,想了想,反问,如果我上班的时候喝酒呢?
那就喝呗,第一别喝醉,第二别收错钱,第三、第三,我会征询一下你的意见,我可以扣你工资吗?王威佩服自己居然也能胡说八道的一本正经了。
刘璃海不说话了,电话里头又是咕嘟一声。
这个老板真是个笑话,不说话的时候就是个笑话。刘璃海想。
该说点什么呢,刘璃海说,我明天还想请一天的假。
王威犹豫了一下,说,朕准了,我明天再喝一天酒就是了。
刘璃海看着头上的天花板,挂了电话。其实请了假也没什么用处,该干什么呢?说不上来。算了,请假至少有一个好处,明天早上她可以多睡几个小时。
这段时间,她真的太缺觉了,想到这儿,她模模糊糊就睡着了。
放下了电话的王威伸出手,把墙上的日历撕了下来,扔到废纸箩里头。
日子过的真快。
最近这些日子,王威每天都在发着相同的感慨,真深究了,这算快吗?怎样才算是快?其实也并没有答案。
当他第二天清晨再醒来,伸了下懒腰,从床上爬起来,有些疲乏,喝了过量的酒,身上每根骨头,一根根好像就象生物室的骨架模型,要是抖上一抖,全成了碎块。
这会儿,他还指望这些碎块支撑自己继续活下去。
刷牙洗脸,脸皮一过水,感觉里木木的像武侠小说里的人皮面具。
王威从洗手间回到网吧,捧着脸盆站在网吧的二十多台电脑之中,高兴起来,像元帅在检阅自己的士兵,一台一台,严肃、整齐。
万里无云好天气。
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