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一抬头,刘璃海正面目表情的平视着自己,然而,她的眼睛,她小小的眼睛遮住了他通向外部世界的所有路向。
她用她的眼睛告诉着他,她在关心的他,看得见的关心。
知道,他知道,这种关心不过意味着一种敷衍,一种义务,就象大街上时常有的海报——让我们伸出爱的双手,关注残疾人。
她把我当成什么了,王威有点愤怒。
王威不要这样的同情心,这样的同情心只是针对于群体而是针对于他,这世界上什么都自私的,连关心也不例外。
王威要的是一种最自私的关心。
只有最自私的关心才能把自己的疼痛感染对方,让对方心甘情愿分享而不是分担他的疼痛。
王威站了起来,他病了,头疼,不舒服,但是他知道他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可是这一刻,他晃了晃身子,他是那么的虚伪,不,他象一个演技纯熟的戏子。
他不是不喜欢她的关心吗?
为什么还要在她面前装出可怜兮兮的摸样?
他象是只剩下一个观众的戏子的,他将用尽一切的手段挽留他最后一个看客,那怕他在台上明明看见这个看客可能在中途打过瞌睡。
最后,他还要保持一个戏子的风度,鞠躬,谢幕,退场。
王威摆了摆手,阻止了在他的想象中刘璃海那将象台风来临前海平面一样上升的同情心,说,你照看网吧吧,我休息了。
医生开的药既不比想象中的效果好,也不比想象中的效果差。
王威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药有镇定的效果,每一刻他好像都是睡着,每一刻又好像是醒着。
外边网吧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缠绕着,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这使得他的心境陷入一种古怪的境地。
王威一方面他意识到自己的健康不像想象中乐观,那个在校期间曾经是一千五破记录,三千米冠军的他是他吗?这两世为人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而另一方面,他对肌体控制的无力也让他心底升起一种期望。
是的,他可以重新再来过。
他象是刚从一个母体分娩出来的婴儿,娇小脆弱,他甚至不时涌起一种哭的冲动和温柔。
在床上,无时不在的头疼让他寻找一个又一个奇异的想法。
他的心智清新的象一个小孩子,真正的小孩子,而不是童心。
就如翻开着一本又一本辞典,有时候辞典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他的思维就是一只只光滑的手指头,轻巧地摩挲着页面。
乐趣并不在于寻找这辞典中答案,让他兴奋不已的仅仅是手指的触感。
有时候辞典满是看不懂的单词和符号,可是乐趣不会消减,只有增加,看不懂就是看不懂,看不懂也有看不懂的快乐。
因为不懂,所以快乐。
不是吗?看不懂自己,意味着躯壳里还有着另一个他,新的他。
这新的他的种种想法有时候让他又好气又好笑,他常常带着笑意象指导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的指导着新的他,对,乖,听话,你不要这样想,你这样想是不对的哦。
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
床头有一面镜子,镜子的大小刚好摆进去他一张脸。
王威的中学时代有一本从书摊里买来的《卜相全书》,书是盗版书,充满了可爱的错别字,异体字。
那本书几乎被他翻烂了,每一页都卷边起毛,书脊的线跳了出来。
在镜子前,他手捧着这一本早该丢掉的书对照着自己的面相看,茫茫然老半天,上面就是命运,就是自己的一生,真是神奇了。
面相观之不足,还有手相。
手掌张开,智慧线好长好长一直延伸到了月丘,生命线也很长,一个漂亮的弧形,可惜有很多细小的纹路纠缠着。
看来,没错,身体不好。
王威还观察到自己手掌的情感线之上,又有一条很漂亮的、与之相平行的金星带,书上的断语让他兴奋好久——
这是一个容易陷入热恋中的人,而且他也很容易赢得异性的心。
他敏感而多情,也给人优柔寡断的印象,正是这印象使得异性更是为他着迷疯狂。
当然书里头也有让王威吃不下饭的论断,手心常常出汗、牙齿太白而细密,主其人好色而性能力不强。
为什么看这些书?
为什么要掌握这些无聊的并不能帮上他的忙的书呢?
当初,他该是为了光明正大的摸摸女生的小手吧,才拼命的记住这些东西。
王威记起来当年自己是做了好几本小笔记本,只是,想摸的手有限,慢慢的,笔记本丢了,好像一夜之间忘记的一干二净,好像从来就没有看过那些书。
现在,这一本本该遥远的《卜相全书》是那么清晰的摊在自己的眼前。
自己好色吗?不好。
受女孩子欢迎吗?从毕业到现在一个女朋友也没有。
生活和他的命运开了一个善意的玩笑。
王威观赏着,这个笑话是那么的有趣,发生在自己身上就象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这让他开心的笑了出来。
一笑,头又疼的厉害。
没病的时候若是起了这些念头,王威要骂着自己有病。
生病有生病的好处,工作可以不做,床呢?自然就是他的宝座。
吃饭、吃药、睡觉、听音乐,用不着铺被、叠被、穿衣、刮胡子。
这样的生活太奢侈了。
刘璃海走了进去网吧里间,王威睡的地方,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的老旧的床头柜上,热水壶正烧着水。
王威订的《电脑报》和借来的《读者》杂志扔的一地都是。
刘璃海蹲下来,一本本一张张的收拾。
报纸杂志上是一簇一簇小棍子的烟灰,而烟灰缸就在床头柜上。
王威的床比床头柜还低,说白了,就是床垫直接放在地板上,他略一动,被子的被角就荡过地面。
墙角,好几台坏掉的显示器难兄难弟得叠在一起,踞立的是那么的高傲。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还应付的过来么?王威问。
刘璃海随手拿了一把扫帚,扫着地板,说,很热闹,都是熟客,很多人等着空出机子。
他想说,最近辛苦你了,只是,这样的套话,他说不出口。
只是总得说点什么,王威将床头的枕头靠墙立起来,说,把药给我。
老板,你妈在你睡的时候来过了。刘璃海说,你妈说,等下会带熬好的中药过来。西药和中药混着吃,好么?
我妈来过了。王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病了太多天了,我不敢不告诉你家里人。就问兵兵,兵兵又问到了你家里电话。打过去,你妈接了。
照理,刘璃海的自作主张,王威是该生气的。
然而,他很开心她这么做,为了掩饰自己的开心,他说,很多人不喜欢吃中药,我却喜欢。当然,中药好的不快,你呢?
问我?刘璃海有点不提防,随口应道,中药有股味道,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熬的时候,我挺喜欢的,喝的时候,太苦。
王威也好像很随口的问,你见过我妈了?是不是很古怪。
怎么会,你妈是中学老师啊。要是她算古怪了,这县城可没正常人了。
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挺古怪的。
刘璃海回过神了,两个人忍俊不住的一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