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英珠站了起来,站在他面前,说,怎么,不高兴了。你看看我的眼睛。
王威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眼,实在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
她这会倒不再为难他了,说,我现在搬到了一中,和奶奶一起住了,就住在你以前的那个房间,我在你的那个房间里翻了一个晚上,可找出了好多好东西哦。
王威的脸色越发尴尬了,干着嗓子,说,都有啥啊,没啥好看的。
你的日记书信啊,我一不小心就在床上看到了凌晨两点多钟。看了一晚上,想你想到两眼发黑,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王威心下打了个突,这时候,回想起范英珠刚才在马路上念叨的那一段“爱”,好象正是当初大学放假某一段无聊日子的无病呻吟。
可是,很快,他笑了起来,以前的那个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相干。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也早该过去了。
曾经悬悬的一颗心难道到了今时今日还放不下么?
如果范英珠喜欢的是过去的自己,那就让她喜欢好了。
王威哑着嗓子,说,天都黑了,我该走了,你也该去吃饭了。
范英珠有点失望,站了起来,夜色下她那张皎好而天真的脸庞是那么恍恍惚惚,王威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清楚其上的轮廓。
只是到底是南方天,夏天,空气很闷。
王威被蒸的一身的汗,被蒸一摇三晃,他这时只顾捡着看得见台阶的地方走。
有一刻里,他是只知道自己往下走,却不知道要走到那里去。
这当然也没有什么好惊怪的,他一直都这样,已经十年了。
王威醒来。
失业十年的日子,他醒醒睡睡,睡醒来了,继续去睡。就这样睡了十年。
王威想着自己多久没有说过普通话,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醒了。
醒过来,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感到心上好空好空。
他站起身来到大厅找水喝,偏偏一大桶矿泉水瓶也空了。
品珍就坐在大厅上,一张张的翻着扑克牌。
他小声和品珍说,怎么没水了?
品珍打电话给送水公司,他从后面抱住品珍,上下其手、
品珍的身子很快的软了下来,软倒在沙发之上。
两个人是那么仔细的欢好着,王威是那么的痴迷的在品珍身上找见她身体一分一寸的好处。
也许,对他来说,找见一株树木的快乐远远超过发现一片森林,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曾经发出一线的光亮,召唤着他。
可是他难道不是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
你要安分,你要知道本分。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不该是你的,想了,也没有用。
这一天下来,王威收了品珍三个租客的店面房租,回到了家。
品珍问,怎么只收了三户,还有一户呢?
今天走累了,其中一个租客不在店面,等了他好久才过来交租,剩下最后这一户,离咱们家近,明天我再去一趟吧。
开东北饭店那一家?
是啊。王威随口问,品珍啊,你吃过东北乱炖没有?
没呢?好吃吗?
不好吃,猪食。
你别的不会,吃的学问倒讲究了。
人活一世不就痛快一张嘴。
晚上临睡前,王威躺在床上抱怨,这日子过的,真不知道昨天忙什么了?
品珍在镜子前咬了咬口红,说,你觉得我还走得出去了吗?
挺好的。比以前漂亮。
那个以前?
王威笑了起来,说,我不就哄你个开心吗,你怎么当真了。
王八蛋。
死婆娘。不过说真的你这一打扮,某些局部的效果嘛,还是不错的。王威从床上起来,从后面搂住品珍的腰,上下其手,说,也算是个庆祝。
庆祝什么?
庆祝咱们几十年如一日,恩爱如初。
好好的一个人,说什么国语?品珍咕嘟一声,呛了好大一口冰水。
人和人,有时候处十年,交情也不过一日。有时候一日,却可以处十年。
滚,一臭流氓。
王威想了想,说,明天咱们别做饭了,就去那家东北饭店吃,叫上杨倩文和柴胡。最近老是他们请客,怪不好意思的。
行,爷们,你说了算。嗯,杨倩文这人还行,柴胡是不是就别叫了。
为啥?
这个瘸子,瘸了也就瘸了,还胖,胖也就算了,上了桌子,一热就出汗,出汗就脱衣服,脱衣服还要脱光,一身的死猪肉,我看着吃不下。
王威想着,嘿嘿,品珍你也没见着杨倩文边打麻将边尿尿到可乐罐的情形。
可是他随之而来的是替杨倩文感伤——这小县城到底改变了曾经温文尔雅、心怀理想的大学生。
王威这些年和杨倩文打的交道并不多,可是每一年都可以看见杨倩文的改变,越来越粗鲁,越来越直接和霸道,越来越和这小县城的任何一个基层警察没两样了。
品珍在床上坐了下来,依偎在王威肩膀,修着自己的脚趾甲,突然说,这日子过的像做梦一样。
怎么说?
我在想我的小时候,我是女娃,我爸爸不让我上小学,是我妈妈背着我爸,找了好多叔叔伯伯,十块一百块的借,一人凑一点凑齐了我的学费。
这事以前你倒没说过。
我妈为这事,被我爸打了,我那时候小,还觉得我爸挺对的。
啥逻辑啊?!
我爸说,借得了一年,借得了两年吗?呵呵,好玩的是,我爸现在还一直拒绝相信我有钱,还是叫我穷丫头。
王威摸了摸品珍的头,说,苦命的娃,别想了。
嗯。我现在只想我妹离开那个鬼地方,让她搬到县城来,可她就是不听我劝。
品文还小,她也有自己的想法,你就管好自己,心疼好自己。
什么还小啊,也快三十了。
得,是我老了,看谁都小。王威想睡了,认输了,说,我要关灯了。
品珍哼的一声,贴上她的面膜上了床,说,你们两个,都不是好货。天生娃娃脸,妖精变的。
你那么喜欢看韩剧,要不,回头去韩国来一刀。
不去。
去嘛?
图啥,我整容,让你爽。你想的美。
我还有想得更美的呢!嗤,你根本不懂男人。
啥?
不说了,说了你也生气。
我生气我是你姥姥,说。
男人喜欢女人整了容,就等于又多睡了一个女人。
滚。
真的让我滚啊。
去你屋睡,去去去,赶紧去。
品珍住的地方位于西埔镇的南市之旁。
这一带地皮紧俏,一栋楼和一栋楼之间的间距极小,巷道只容一个人行路,俗称握手楼——相邻两栋楼的同层住户,打开窗户就可以握手了。
租了品珍南市店面、开了一家东北饭店的老板叫做童万进,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东北人,饭店名字就叫做北大荒,距离品珍住的地方,也就两三百步。
一走进南市,就是一个烟火人间。
整个南市的出入口,被各种牌子的汽车堵住了,仅仅过了十年,东山岛这个小县城也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了那么多辆汽车。
实际上,小县城很小,从最南走到最北,也不到五千米的距离,最经济最合理最舒适的交通工具本该是自行车。可是,现在,人人都喜欢在家里养上一头不停吃着汽油的怪兽。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工业时代精神,哪怕东山岛是处于天之涯海之角最偏远的一个小岛,也不能自外。
南市的市场是整个小县城最繁华的地方,结果,每一任父母官上任了,有点能力,就想动这个市场的脑筋,于是拆了建,建了拆。
南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各种局部修整的小工程,就没一天停过。
是以,在这个南市市场上,总是有好几处像坏牙一样的地方。
南市又是建立在四面环绕海水的一个小岛上的市场,人还没走进去,迎风而来就是的一股鱼腥味。
一到了吃饭的点,这里更是闹腾,菜场溢满人声,人们往往为了抄近路,而随意穿行于菜市场摊子之间留出来的各种离奇缝隙。
海鲜贩子和肉贩子的地盘之外,则是菜贩、果贩的土笸箩占据了半壁江山,满满当当,一列列排开。
小县城的主妇们挤满了一路,挑挑拣拣,大声议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