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老师还有什么事吗?”宫东山向老师们询问。
各位老师都摇摇头,宫东山说了句会就开到这里,而后对孙明凤说:“李春华老师,你来我这里一趟。”
“哦。”李春华有些诧异地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孙玉凤,孙玉凤眼里露出乞求的目光。
关学鸣和刘勇康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紧张之色。
宫东山叫着李春华去了自己办公室,给她搬了个椅子,“李老师你坐。”
李春华有些拘谨地坐下:“校长,你找我啥事咧?”
宫东山给李春华倒了杯水,问:“今天孙老师是怎么了?”
李春华猜到了宫东山要问的东西,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才好。
“咋了李老师,这事儿是不是和我今天找了孙老师有关系?”宫东山感觉敏锐,猜到了一些东西。
李春华心里却起了心思,玉凤太苦了,要是真的和宫东山好上了其实也不错,听说宫东山也是光棍一个,人家还是校长,玉凤年纪大些怎了,保养得不比三十出头的姑娘差咧。
想到这儿,李春华有意告诉宫东山实情,看看宫东山咋做。李春华就一五一十地把刚才办公室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一边看着宫东山的反应。
她看着宫东山的表情渐渐布满阴霾,眉头越来越皱,直到她说完,宫东山一直抿着嘴沉默着,她觉得宫东山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然后你就进来了。”李春华小心翼翼地说完最后一句。
宫东山听完,目光锐利地看了一眼李春华,缓缓地说:“我知道了,李老师,你先回去吧。”
李春华在这目光下感到一阵寒冷,她还没见过这样的宫东山,他向来是好脾气的,哪怕是关学鸣在他刚当上校长的时候这么刁难他,他也没有动过过。可现在显然,宫东山要不是有着极好的涵养,早就发火拍桌子了。
李春华急忙站起来,“校长那我先回去了。”
李春华刚一出去,宫东山就紧紧握着双拳,眼里似乎能喷出火来。
“刘勇康……”宫东山轻轻地说出这三个字,他心里刚升起罪恶的念头,随后立即猛然想到了什么,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他坐在椅子上仰过去,痛苦地闭上眼。
看门的老方大爷适时敲起放学的钟声,悠扬的钟声传到宫东山的耳朵里,心里,宫东山心里的痛苦似乎因此被钟声涤荡,减轻了几分,脸色和缓下来,同时思考着怎么处理这回事。
一声声地“老师再见”响起,孩子们的欢笑童声让宫东山心情再次平息,他提着挎包,走出办公山锁上门,去车棚里骑上那辆解放牌大梁自行车,回家去了。
路上宫东山还在想着这事,碰巧遇上了骑着自行车迎面来的大伯宫明厉,他想的出神,都没又看见,宫明厉率先打了招呼。
“东山呐!”
宫东山猛地回过神,急刹住车,喊了一声:“大伯,您这是去哪儿?”
宫明厉也停下来说:“乡上叫我去开会。”
宫明厉是宫孙村的村支书,在村民里口碑和人缘都还不错,但是唯独和宫东山的父亲,他的亲弟弟宫明觉关系臭的很,宫明觉对自己这个大哥相当不待见,宫东山也不知道是为啥,问父亲和母亲宫赵氏,老两口都闭口不谈。但是老支书宫明厉对宫明觉一家相当不错,当年宫明觉没钱供宫东山去读清华,还是宫明厉帮忙掏的钱。
宫东山点点头,“您吃了吗?不吃饭就去吗?”
“说让去镇上吃。”宫明厉说,“行咧我不跟你说了,别耽误了。”
“那您路上慢点。”宫东山说。
“行咧!”宫明厉蹬着车子走了。
宫东山心想办什么事都可以一起喝个酒,吃个饭,似乎没有什么是在酒桌上解决不了的。
宫东山回到家里,停下车子,“娘我回来咧。”
宫赵氏在饭棚屋里烧火做饭,哎了一声,高声说:“等会儿啊,今儿个去你大哥家里耽搁了,饭还没做好。”
“木木好些了吗?”
“好咧,烧都退了。”宫赵氏说。
宫东山放下心来,回自己屋里趁着这个时候批改作业,饭熟了后宫赵氏喊着他吃饭,宫东刚已经去了县里上学,只有他们三口人吃饭。
每次刚子刚走,吃饭的时候,老两口和宫东山都觉得有些不得劲,饭也不想吃,似乎家里冷清了不少,连着饭也清淡了不少。
宫东山吃了一个馒头,扒拉几口菜,说:“等我过晌午(下午)下了课,我就去把河公地耩完了。”
宫明觉说:“耩完了你就去你大嫂和老四那里,让她们帮帮你,你们三个一块儿浇地。”
“我正这样想咧。”宫东山说,“等我吃了轰晌(晚上)饭去跟大嫂和老四媳妇说说。”
“不用去,我跟你大嫂说过了。”宫赵氏说,“她应下了,老四媳妇那边也让我去说。”
宫东山点头,吃好饭后,他去了学校,照常上课,像是忘了上午李春华说的那回事一样。关学鸣和刘勇康心里都惴惴不安,担忧校长因此事寻他们的麻烦,然而并没有。相反,宫东山遇到了关学鸣的时候,愈发尊敬;遇到了刘勇康时,也只是投向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并无找两人麻烦的意思。
这让李春华也感到奇怪,心想这宫东山是涵养极高,还是说只是个怂包软蛋,毫无男人的血性不成?而孙玉凤看见宫东山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复杂,她既庆幸宫东山没有大张旗鼓地去找刘勇康和关学鸣算账,那样会把事情闹大,让她和宫东山的名声都不好,可她内心深处,又有极淡的一丝失望。
很多人都等着看宫东山如何处理,等着看热闹,然而见宫东山并无任何表现,就觉得些索然无味,可仔细一想,这就是宫东山,确实是宫东山的作风,这份度量或者说是退让,他们是早就见识的。
然而宫东山的度量并没有他们想象的这么大,他仔细思索出一个好的方法,今晚就要实行。
直到放学,宫东山依旧如常,这却让关学鸣和刘勇康两人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关学鸣是认为宫东山毕竟年轻资历浅,不会也不敢因为这件事而和自己闹僵;而刘勇康则认为,宫东山阴得很,明面不会搞自己,迟早会给自己以后小鞋穿。刘勇康只要在这里一天,就一天惴惴不安,如惊弓之鸟。
下午放学,宫东山接上了宫木,宫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宫木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回事,问宫东山:“三叔,你咋不揍关老鸟和刘蛹子一顿咧?”
宫东山乍一听没反应过来,想一下才知道宫木嘴里的关老鸟是关学鸣,刘蛹子是刘勇康。
“你咋给老师胡乱起外号?”宫东山笑着问。
“不是俺起的,俺们学生都这么叫。你看那个关学鸣,当个教导主任整天吆五喝六的,我们就说他不说人话学鸟叽喳乱叫,就叫他关老鸟。那个刘勇康整天跟在关学鸣后面点头哈腰的,不就像个磕头的蛹子?”
宫东山笑了笑,别说学生给这两人起的这外号还真是既贴切又形象。
“我揍他们干啥咧?”宫东山问。
“鹏鹏给俺说咧,这两人开会的时候骂你和孙玉凤有一腿,三叔,这你咋还能忍咧。”宫木不忿地问。
宫东山笑了笑:“准是王保保那个大嘴巴给他儿子说的。”宫东山顿了顿,收起笑容问:“你猜猜我为啥也不骂他们,也不打他们咧。”
“这俺哪儿知道?”宫木说着,却思索起来,忽然恍然说,“俺知道咧,三叔你不打不骂,是要给他们以后暗地里穿小鞋咧,嘿,三叔你蔫坏!”
“臭小子没大没小!”宫东山笑着呵斥一声。
宫木耸耸肩。
宫东山说:“你说的不全对。”
“那是为啥咧?”宫木求着问,“三叔你说咧?”
宫东山解释说:“我之所以不打不骂他们,因为我们都是大人。是大人了,就不能老是想着动粗去解决事,而且往往,动粗解决不了事,今日你打我骂我,明日我打你骂你,这事而就没完。”
“除非你能打死他,骂死他,让这个人以后永远不能和你作对。但是弄死他就犯了法,犯了法就要把自己搭进去。你想为了个破货把自己搭进去,值吗?”
“不值。”宫木摇摇头,问,“那这么说,小孩子能动粗解决问题吗?”
“能不动粗解决,自然是最好。为啥我说大人不能动粗解决,因为大人用能力用其他手段解决,而且一个人长成人,就和其他人牵扯的深,牵扯的深,就有了责任,有了担当,就不能再像孩子一样,犯了错,出了事,让别人承担。动粗解决,会得不偿失。”
“而且你要记住,你小孩子虽然可以犯错,但是你犯的错,都会由你的大人承担。所以,尽可能的不要犯错。不要主动惹事,明白吗?”
“那要是别人主动惹我呢?”宫木问。
“他要是主动招惹你,他就没有理。”宫东山说,“告诉大人和老师。”
宫木切了一声,“小孩子告状?”显然他不赞同。
宫东山笑了:“你不就是小孩子?”
宫木不去问这个话题,说:“三叔你还没说你为啥不打他们呢?”
宫东山笑着说:“你听没听说过郑伯克段的故事?”
宫木摇摇头,“俺不知道。”
宫东山给宫木说了这个故事。
“春秋时期有个国君叫做郑庄公,郑庄公一生下来就不讨母亲喜欢,他母亲喜欢他的胞弟,共叔段。郑庄公的母亲偏爱共叔段,让郑庄公给共叔段一块封地,郑庄公答应了。有人说共叔段的封地太大,郑庄公却依旧让共叔段在那里。后来共叔段在那里不断扩大封地,有人向郑庄公报告,郑庄公置之不理。最后共叔段招兵买马想要进攻郑国,自立为国君,郑庄公说可以出击了,就动用雷霆手段讨伐共叔段,把共叔段赶出了郑国。”
“你明白我说这个故事的用意吗?”宫东山问。
宫木想了半晌,“三叔,你要做郑庄公咧,这么说,关学鸣迟早要完蛋。”
宫东山目光深邃,“我对关学鸣,就是这样,这就叫做捧杀,木木,你记住了吗?”
宫木若有所思地说:“俺记住咧,不过俺觉得这个方法不好。”
宫东山声音带着苦涩:“我知道这个方法是不好,最好的方法,是应该趁早对关学鸣讲理说情,让他在犯下错误之前就能改,这样才是救人,这就是圣人的做法。可惜我不非圣人。”他又想起了往事。
“木木,你该成为这样的人,起码也要往这个方向尽可能靠近。别学你三叔。”
宫木似懂非懂的地点点头,突然又说:“可是很多时候,有些人是无药可救的。”
宫东山听了这句话,思绪更加沉浸在往事,内心痛苦异常。
“那么刘蛹子呢?”宫木问。
“刘勇康是个胆小的人,你不去动他,他反而还要担惊受怕,这是对他最好的惩罚。”宫东山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应对之道,关键是将人心看透,才好对症下药。”
宫木点头受教。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宫东山忽然带着试探的意味问宫木:“木木,你这次发烧后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宫木沉闷地说:“有。”
宫东山停下车子,问:“什么地方?”
“我做了个梦,梦里我能看见死人,我看到了很多死人,别人看不到。我才知道,我看到的,是鬼魂。”
宫东山猛然看见回头看着宫木的眼睛,宫木的眼睛犹如深渊一般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