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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在东方迷人的国度里(3)

不久,他发现京师这个地方有很多不合祖宗章法、怪异的现象出现。一天,他在玄武门看见有座教堂,那里竟有碧眼、金发、大鼻子洋人优哉游哉地进出,而且作了钦天监正,国家没有人了吗?他的心里好像吞下一千只苍蝇,极大的不舒服。他认为这些洋人都是别有用心的人,是坏蛋、间谍……是来颠覆大清江山社稷的。基于他的这种心理,他想对汤若望取而代之,于是他也开始研究起“天文学”。他对这方面的知识并不全是门外汉,在中国古代的兵书中就有与天文、卜算相关的内容,这些极其浅薄的天文常识,便成为他日后同汤若望较量的资本、武器。其后,这位“好高论大言”的杨光先又拉拢稍通历法的同郡吴明煊开始攻击汤若望。他先以天主教为目标,斥责教士们散布“妖书”、“邪说”,他作了《辟邪论》,一版就印了5000册,广为散发,煽动人们反对天主教。他在书中写道:“今日之天主堂,即当年之首善书院也,若望乘魏当之焰夺而有之,毁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木主践于粪秽之内,言之能不令人眦欲裂乎?此司马冯元飚之所以切齿痛心向人涕泣而不共戴天者也……”

潜谋造反;

邪说惑人;

历法荒谬。

被告除了汤若望还有:南怀仁、利类思、安文思。中国人李祖白、潘尽孝、许之渐、许保禄。

辅臣鳌拜等人接到杨光先的奏章心中暗喜,因为杨光先告的人也正是他久存心中的淤块、毒瘤,他更不愿看到一个外国人作为大清帝国的朝臣进出宫禁,他想这成何体统,这不是违背祖宗的规矩吗?他早想收拾他们,将其赶出宫门,赶出中国,这个机会终于到了。

“对汤若望等人的罪行,要调查、审判。”鳌拜在议政大臣会上先定了一个调子说。别的辅臣和大臣对此也无异议,一致支持杨光先,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对汤若望的审判终于开庭了。1664年9月,这天汤若望等8名被告被带上大理院。

这时的汤若望已经60多岁了,且老病缠身,他患的是什么病呢?大概是今人叫做肺气肿之类的毛病吧,还加上中度中风,肢体瘫痪,语言困难。

“本官问你第一条罪状可是事实,全部认领?”审判官严厉地对汤若望问道。

汤若望由于说话困难,又有九条大锁链加身(没有任何人看管,他也无力逃脱)。他只能用吞吞吐吐的德语小声讲,然后由南怀仁转述。

第一条罪状,庭审延续了半个多月。原告杨光先提供的证据是:教友所佩带的圣像,贴在门口的瞻礼单,就是阴谋造反的标记。杨光先说在澳门一带已聚集了几万人准备暴动;还有,教士们在中国居留本身就是不合法的,不奉本国的派遣,不得到我国允许就进入境内进行宣传教义,这不是煽惑是干什么?

汤若望、南怀仁等被告不是私自混进境内的,当庭拿出了中国政府入境的批准书。

按照杨光先的控告,办案人员实际来到澳门进行侦查,汤若望是否在这里已经建立暴动基地,纠集了几万人马?实地调查结果连一个人马的影子也没捕到,当地人一听都为笑谈。他们在华总共二三十名传教士,分散于各省,既没有兵器又没有组织,怎么聚众,怎么造反呢?毫无疑问这条罪状是有意捏造的。

第二条,关于汤若望“邪说惑众”,这是杨光先最为厉害的“子弹”了,使汤若望无法逃脱。他指控天主教散福音书、教义以及宣讲讲义,杨光先都认为是邪说。经过十二堂的审理,南怀仁具实而辩,但这根本无用,清廷的法律,刑部说了也不算,是皇上说了算,而现在的皇上说了也不算,是辅臣说了算,辅臣中又是鳌拜说了算,说你有罪就有罪,没罪也有罪。因为鳌拜认定他们宣传的东西荒诞不经,是蛊惑人心的。那么,这些人就得进大牢。

法庭审理的结果是:南怀仁、利类思、安文思三人投入大狱。其中汤若望为首犯,立即革职并判死刑。

其余与此案有牵连的许之渐、许瓒、佟国器等人,有官的予以革职,各责40大板,发配到北方宁古塔、尚阳堡,同时下令各省把在本地的西洋传教士一律押送到京听候审判处理。

汤若望丢掉官职,没有俸禄,他也没有家室、亲友,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九链加身,只待临刑。

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汤若望,他再也没有繁琐的官场应酬、政务、礼尚往来,中国的诸多朋友、教友,都被拒绝接见,但他不是在等待死亡,这时他比较集中地回忆和反思一生所走过的路。

“中国是重视而且需要科学的。”此时此地他仍是这样的肯定,毫不动摇。

他在进入这个闭锁的东方帝国,在通往宫廷的路上,是走得十分艰难的,他知道他即将永远离开这块热土,这个美丽的国家,走向天国,他留给人们一些什么呢?是教理、天学、日轨、历法、星象、火器、医学、建筑……还有格物穷理之类的书,这类书过去是这里没有的,中国的学人评价是:“有资实学,有裨世用……其道使人心归实,虚骄之气潜消。”但是,他感到比起中国人民对他的深情厚谊,这些太少了。在此之前,中国人对与宇宙的知识,认定是“天如伞,地如盘”,或是“天圆地方”,由于汤若望等人的工作、实地试验,使人们开始认识“天外有天,山外有山”,知识界整个学风随之有了改变,如严冬解冻,万绿萌生,群动蠕跃,出现生动活泼的新局面。而汤若望在这里所起的作用是不容忽视的,在连结东西方上,他是桥梁、纽带。跟随汤若望脚步而来的天主教传教士遍及于济南、淮安、扬州、镇江、江宁、苏州、常熟、上海、杭州、金华、兰鹆、福州、建宁、延平、汀州、南昌、赣州、广州、桂林、重庆、保宁、武昌、西安、太原、绛州、开封等地,建天主堂三十余所。

汤若望这样勤恳地在华工作四十年,而在晚年遭受这样不白之冤,这在常人的精神上和肉体上是很难忍受的。可他在九条锁链下,所想的不是杨光先等人对他的加害、鳌拜等掌权者对他的蔑视,而是在对他一生的许多过失进行忏悔,并不为来到中国传教所受苦难而后悔。汤若望的健康和在狱中的生活状况都说明这个“洋大学问”将不久于人世了。而这时迫害狂杨光先等人的脚步也加快了,他继续罗织罪状加害汤若望,好让朝廷尽快对其行刑。

为了实现他害人于死地的目的,他花费了白银四十万两,宝珠十八颗买通了许多办案官员。钱能通神,在中国各朝的许多官员靠的就是这个集敛财物,所以在整个案件审理过程中,好多人是缄默其口的,很少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1665年4月,汤若望等人这起大案有了宣判,开始定为处斩,但当权者还认为不够狠,要对他进行中国最严厉、最残酷的刑法:凌迟。

本案牵扯到的其他七被告,他们是:刻漏科杜如予、五品挈壶正杨宏亮、历科李祖白、春官正宋可成、秋官正宋发、冬官正朱光显、中官正刘有泰,这七人也一律凌迟。前面涉及到的李祖白等七人,判为斩刑,妻子流徙,家产籍没。

一天,正阳门旁边围了好些人,在看朝廷对汤若望等人处决的布告。善良的人们流下了眼泪,感到这太冤枉。教友为他做着祈祷。正要将木笼囚车拉向刑场时,白昼间的京城天空突然电光一闪,隆隆作响,山摇地动,四城之内,墙倒屋塌……好多财物、珍宝和生命被埋藏在废墟之下。

“啊……神圣的圣母呀!”

天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谁都不知道。

清人蒋良麒的《东华录》作了这样的记载:

三月戊子午亥,京师地震有声,已丑,彗星见行人奎宿,下诏肆赦。

一场地震把朝廷给震晕了。平素八面威风的鳌拜,一下处在惶惶然不可终日之中。他的爱妾对他说:

“把汤若望放开吧,我们得罪了上苍!”

“我们怎么能得罪上苍呢!”鳌拜说:“你不是每天为我烧香拜佛吗?”

“汤若望是神父啊,能把人间善恶告诉上帝的!”

京城里一片混乱,宫廷中一片混乱,惊慌中的人们,都在议论抓汤若望的事,要求放开汤神父,不然上天要百倍地对我们进行惩罚。

地震的第二天,朝廷马上颁布谕旨,皇恩大赦,在狱中关押的斩监候,包括利类思、安文思、南怀仁、许保禄等一律释放。

那么汤若望呢?

他作为首犯,案情重大,再说作为议政王、辅政大臣,不能今天判凌迟,明天无罪释放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岂不成为国人大笑话,他还要点面子,当然这个面子的运作原则,西方人通常是不能理解,不可捉摸的。

但是,国人对于地震的议论之声很强烈,不管来自哪方的信息都与汤若望被关联系起来,说有人作了孽,如果还继续作恶,上天将给人间更大的惩治,一致要求早日把汤若望无罪释放。

鳌拜等辅政大臣们深怕引火烧身,上天把灾难降到自己的头上,为汤若望案踌躇起来,好像一下被赶进一条死胡同里,陷于泥沼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能自拔。鳌拜忽然想出一个主意,何不撒手不管,交给太皇太后处理。

太皇太后接过递上的奏折,面有怒色,对跪在脚下的辅臣们训斥说:“先帝当初十分信任汤若望的,你们没看到吗?先帝自称汤若望为玛法,你们不知道吗?你们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处汤若望死刑,先帝在天之灵能容忍吗?”

牢狱的大门,终于为汤若望打开了。

这时,杨光先已取代汤若望为钦天监工,他早已把汤若望逐出南堂,赶进东堂(圣约瑟堂,今王府大街)。

汤若望在孤灯下,感到生命余下的时间不多了,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为教会写忏悔书上,他已经不能握笔了,只好由他口述,南怀仁代笔。

1665年7月21日,他完成了他的忏悔书,竭尽全力颤抖地在上面签上了他的名。此后他就一直处于昏迷中。

1666年8月15日(康熙五年七月十五),汤若望的病情进一步恶化,请来同会司铎为他作了终傅礼。

1666年8月15日(康熙五年七月十五日),这一天正是京城荷灯节,也是华夏民族传统祭祀死者的日子。在西方,这一天是圣母玛丽亚升天节。

汤若望再无一点力气望着窗外碧蓝的晴空,去看北海湖面上的荷灯,他在无伴奏的弥撒曲中永久地闭合上了双眼。在圣乐中紧紧追随圣母而去……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好像在说我准备远行,选择了一个多么好的日子,“再见吧,我可爱的中国,可爱的朋友们……”

汤若望永远地安睡了,静静地睡在京都阜成门外,车公庄三塔寺,墓碑上书:

耶稣会士汤公之墓

墓碑上有朝廷的祭文,如下:

鞠躬尽瘁臣子之芳踪。恤死报勤国家之盛典。尔汤若望来自西域。晓习天文。特畀象历之司。爱锡通微老师之号。遽尔长逝。腾用悼焉。特加恩恤。遗官致辞祭。呜呼。聿垂不朽之荣。庶享匪躬之报。尔如有如。尚可歆享。

康熙八年十一月十六日

百年烟云,沧海一粟。历史是公正的,汤若望的价值与智慧,今天仍有其现实意义。

世界文化的沟通与交流,如源远流长的滔滔江水,不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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