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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土司寝宫内,竟摆有一桌精致的酒席。

覃鼎、覃月娥兄妹二人把目光一碰,眼睛一热,眼眶便又湿了,二人皆有一种胸中甓积千般事,到得相逢一语无的怅然之情。

“今日难得一聚。”覃月娥把持住了自己惆惆怅怅的心情,粲然一笑,说道,“大哥怎么跟个女子似的,拘谨得很!传出去惹人笑呢!”

覃鼎心底一阵绞痛,强忍着说道:“三年了,四妹习惯那边了罢?”

“惯时(习惯)得很啰!”覃月娥笑得咯咯脆亮,一声清脆如豆落的巴山楚语便从口中说了出来,“指挥使大人对我各是好得很勒!我有啥子要求,他都是会满足我的咯!”

“那为何不放四妹归宁唐崖?”覃昇紧望着覃月娥,问道。

“仅此一件,指挥使大人不曾答应。”覃月娥的脸色突然变得感伤,接着眼中慢慢盈出了泪水,没等流出来,她立刻擦了,“说山高水长,路途遥远,来回需半月之期,他政事冗繁,十分忙碌,抽不开身,故一直未能成行。父爵仙逝,我竟没回来,十分不孝啊!”说罢,眼眶又是一红,泪水流了出来。

兄妹二人无语凝噎,良久。

覃鼎起身,走向壁橱那里,取出一个精雕细刻的紫檀木匣子,打开,一截白润如玉的管状器乐便倏地跳进了覃月娥眼中——那是咚咚喹(一种土家族女子与童子喜爱的单簧吹管乐器。竹制,长约四寸,开三孔或四孔,直吹,音色柔和悦耳),正是自己少女时代最喜欢的乐器呀!一支咚咚喹,该浸透了多少往事啊!

“这是四妹当年吹奏的咚咚喹,我一直留着。”覃鼎笑了,“四妹那时候不是吹咚咚喹,就是唱个不停,整个官寨都是你的歌声,像那百灵一样的!”

覃月娥目光凝在温润光滑的咚咚喹上,似没听见大哥的话,又似陷入了对往事的深深回忆之中,腮边泪珠却是自顾自落下了,她突然蒙面大哭,娇躯亦是猛烈地颤抖起来:“大哥,我好想就留在唐崖,我再也不想去施州卫那边了!我好想吃唐崖的社饭,好想听唐崖汉子唱的蒿草锣鼓曲,好想看他们在田野里玩板凳龙啊!”

覃鼎轻轻地叹息一声,脸上显出浓重的忧色,便起身负手,在室内来回踱了起来,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冷静,“只是四妹暂时不能回唐崖,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此次西征,还有一件重要事请四妹帮忙,而且此事更需要指挥使大人出面表态!”

覃月娥把满腔思乡之情冷却了下来,此时竟变得出奇的镇定,眼眶里的泪也没了,一脸的坚毅,断然答道:“大哥有什么事,但讲无妨,月娥万死不辞!”

覃鼎:“龙潭安抚司黄九逵篡位日久,把土司田穰囚禁在偏殿,罪大恶极,罪不容诛,又侵扰我北方边境。姑娘田古兰亦至施州卫申诉。出手相助,救难恤邻,是理之常情。顺理而行,天必福我!大哥恳请四妹说服指挥使大人起兵伐黄九逵!”

覃月娥深深地望着覃鼎,泪流满面,决然肃穆地说道:“大哥,您放心,四妹会说服指挥使大人起兵!”

唐崖总理府,后园,有各式建筑数座,无论是依墙而建,还是亭台独立,均玲珑别致,疏密合度。园中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其古柏藤萝,皆数百年物。散布园内各处,又放置各色山石盆景,千奇百怪。

不过,时值凛冬,几场暴雪下来,把个后园覆盖得严严实实。奇怪的是,园中积雪竟没有打扫。

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孩,身形长得像一座石墩,加上狐裘大衣一裹,身板更显得比平常孩子要大。

他这时坐在一个铺着鹿皮的椅子上。椅子的四脚左右各绑着滑行板,一个家丁站在滑行板后面,用手扶着椅子,另外有两个家丁拉着两根绑在滑雪板上的绳子,脸上讨好地笑着,弓着身子往前迈步。

这孩子是覃文忠的独子覃显。覃文忠老年得子,十分宠溺。只见覃显大睁着眼,神情兴奋,手里竟提着一条鞭子,此时把手里的鞭子一挥,啪地打在其中一个家丁的背上:“再快点!”

两个家丁忙配合默契地把步子趋快。简易雪橇便加快了速度。覃显便咯咯地笑。

屋内,覃文忠的夫人王氏站在窗前,望着覃显在家丁陪同下玩滑雪。

“老爷快来看!”王氏这时含笑回头望着覃文忠大声唤道,“显儿驾驶雪橇的技术十分老练呢,明年开春,让他练习骑马射箭吧。”

覃文忠当然听到了后园的欢闹声,但此刻明显心不在焉,便慢慢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向窗前踱去,但那颗心明显不在这儿。刚一到窗前,便有一阵风刮过,覃文忠立刻感到一阵冷,不由得抱了抱手臂。

李氏看到了这个细节,扶着覃文忠走到里间坐下:“首乌最补人之气血,我已着人炖了麂肉,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给丫鬟递了个眼色。

那丫鬟立刻躬身退了出去,急趋步望厨房那边去了。

“秦总兵该到了吧。”覃文忠闭上了眼睛,说道。

他身后的管家轻声道:“奴才看看去。”便轻步出门了。

在府外干道上,有几个扫雪的家丁,这时候突然神情肃穆地闪在路边,弓着身子,不敢抬头。

秦邦普远远出现了,很快就到了总理府门外。刚进门洞,随从立刻替他扫落雪,动作快捷而轻敏。

秦邦普这时候立刻换上了一副恭谨严肃的面容,徒步往总理府石阶走去,到了大堂门外:“下属秦邦普拜见总理大人。”

里面传出覃文忠苍老的声音:“进来吧。”秦邦普有些愕然。

两扇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秦邦普轻步走了进去。覃文忠的表情很严肃,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在他前面的紫檀木长案上放着一张调令,压在一块压书石下面,上面赫然盖着施州卫指挥使的官印。

秦邦普已瞥见了调令,没有贸然开口。

覃文忠把眼望向案上的调令:“你知道这纸调令说的什么吗?”秦邦普小心翼翼地答道:“属下不知。”

覃文忠猛地把眼一睁:“你自己看吧,上面要唐崖调兵西征奢崇明!这不是把唐崖往火坑里推吗?”

秦邦普一时愣在那里,可他不愧是官场老手,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恭顺地站起来,轻步上前,拿起信来看,阅完信,默在那里沉思,良久才开口说道:

“明面上说使唐崖为前锋,实则整个施州卫,就只有唐崖出兵,这很棘手。不说别的,万一兵败,撤退途中,反贼尾随而至,则唐崖有亡国之虞。”

王氏的脸色也是非常难看:“施州卫十八家土司,啷个要唐崖作先锋?”

秦邦普思忖了一会儿,道:“连年调兵,土司们已经疲于奔命,颇有怨言,若非燃眉之急,土司们都不愿出征了。指挥使王大人虑及此,又因唐崖是楚蜀要冲,便单要唐崖出兵。”

覃文忠:“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王氏表现出了女人特有的刁蛮:“反正老爷不能领兵西征,要西征可以,除非从我和显儿的尸体上踏过去。”

秦邦普沉思了一会儿,两眼闪出光来:“公忠体国,是唐崖立国之基,远有出交元朝符印,近有出征苗疆,都是大功,这次出征渝城,定是奇功一件。”这番话里藏着玄机,覃文忠听出来了。

王氏却激动地说道:“墨子(什么)奇功不奇功,我们不稀罕。”

秦邦普:“还轮不上总理大人领兵。兹事体大,领兵者,非爵爷不可!如此一来,总理大人再无掣肘。”

王氏深望着秦邦普,目光是那种女人对男人的仰慕。突然,后院突然传来了覃显的哭闹声。

王氏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可是覃文忠面上却毫无表情,显出喜怒不形于色的老辣。

王氏暴躁地说道:“这些下人,越发不成体统了,连小孩子都哄不住。”黑着脸推开门,疾步跑了出去,几个丫鬟急忙跟着追了出去。

外面,覃显玩得太疯,拿鞭子照着拉雪橇的家丁猛抽,一次用力过猛,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在他身后照顾的家丁眼疾手快,眼看快到摔倒之时,伸手抓住了他,哪知那家丁自己是站在滑雪板上,一个立脚不稳,反而摔倒在雪地里,虽然这个家丁把覃显护在了怀里,但覃显受到了惊吓,又踢又蹬地大哭起来。

三个家丁脸色陡变,站在那里,一时竟傻了,又见王氏面色铁青地出现,脸都吓白了。

王氏:“养条狗也不至于咬主子,你们倒好,把小主子弄成这样,真是反了天了。”

覃显已经停止了号哭,脸上挂着泪痕,从那个家丁怀里跳下来,要往王氏那里奔,哪知道刚一下地,就又滑了一跤,顿时哇哇大哭起来。那个家丁早就吓傻了,木桩似的站在那里,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王氏冷笑道:“这等蠢货,养着也是白费覃家粮食,来人,拖出去斩了。”覃显立刻拍手笑道:“又可以看杀猪咯!好也,好也!”

立刻便有家丁上前架住那个家丁。那家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连声求饶。这一来,覃显更显兴奋,赖着要跟着押人的家丁出去观看行刑。

“算了!”覃文忠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古潭般的平静,“快过年了,杀人不祥!”

王氏不得不罢休。

施州卫。是夜,月明星稀,长空寥廓,晚风沁凉。指挥使王府后院洒满了月光。在内室,明亮的灯烛把房间照得亮堂堂的。

王良宾此时已经换上了轻软绸衣,嘴里哼着汉滩丝弦的小曲儿,显得兴犹未尽:“月娥啊!你的三个哥哥,一个温和敦厚,一个儒雅斯文,一个少年英杰,皆人中之杰,想不到世人口中的蛮荒之地,竟也人才辈出,难得,实在难得啊,此番西征,定能旗开得胜,奏凯而回!”说着,便呷了一口醒酒的金银花茶,叹了一声,缓缓说道,“月娥啊!你离乡三年,我一直忙于政事,无暇顾及此事。从今以后,我允你每年归宁。”

覃月娥目光盈盈地望着王良宾,脸上竟没有显出喜色,却凄然说道:“只怕到时候我回了唐崖,却无处省亲了!”

王良宾倏地向覃月娥望去:“此话怎讲?”

覃月娥的眼睛也向王良宾望去,盈着泪花,对着王良宾跪拜下去:“妾身有事求指挥使大人,若是指挥使大人不答应,妾身就只有一死以谢罪我大哥。”

王良宾心中已猜出了八九,武陵诸土司中,时有叔侄、兄弟之间争夺袭位权之事发生。虽说土司袭职者均需呈报朝廷,亦需持有袭职依据:铜印、号纸,但山高皇帝远,若是有篡夺司职之事发生,朝廷往往有鞭长莫及之憾,虽然如此,只是朝廷之命,不可违拗,篡夺者其罪当诛。于是,便目光柔和地望着覃月娥,正颜说道:“你先起来,你要我做什么?我答应就是。”

覃月娥眼露喜悦,深深一拜:“多谢大人。”

王良宾嗔怨道:“这就生分了。”便伸手去扶覃月娥,“起来再说话,不然我可是要生气了。”

“知道了。”覃月娥轻声应道,“奴家大哥西征,后方却是不稳。龙潭黄九逵定会乘机蹈袭唐崖。奈何唐崖精兵尽出渝城,唐崖不啻一座空城。月娥恳请大人兵出龙潭,讨伐黄九逵,为田氏复国,解了唐崖后顾之忧。”

王良宾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覃月娥为覃鼎求情,是覃文忠之故,却不料却是另有他事,便思索半晌,突然说道:“月娥,你过来。”他一把攥住了覃月娥那只滑腻温润的手,“你小我二十多岁,三年无怨无悔地尽心侍奉我,我欠你的情,况且惩处奸人,是本指挥使的分内之事,这件事情,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让你的大哥有后顾之忧。”

“多谢指挥使大人!”覃月娥又要下跪。

王良宾连忙扶住了她,不禁呵呵笑道:“你个幺妹儿,又生分了。叫什么部堂大人,那是别人叫的。我还是你的宾哥儿。”

“宾哥儿,奴家求人,可不是只求一次噢!你怕是不怕!”覃月娥笑得咯咯脆亮,“还有两件事要求我的宾哥儿咧。”

“好好好,妮子就是求我一千件事,我都应了。”王良宾哈哈大笑,便拦腰搂住覃月娥,“只是你得答应我这一件事。”便作势欲亲。

覃月娥偎着王良宾,一只手在他胸口肚腹上下抚摸,两只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眼神渐渐迷离了,“第二件事,就是今儿晚上我要吃了你。你让,还是不让我吃?”

王良宾恍然而笑,把覃月娥往床上就是一扔:“今儿就看是我吃了你,还是你吃了我!”

却说田古兰在施州卫申诉,情动于中,将黄九逵罪状列了十余条:篡夺土司位,藐视大明朝廷,肆意杀戮忠官良将,人祭鬼神,民不聊生,结盟伪梁,公然造反,罪在不赦。黄九逵所犯之罪,罄竹难书,若大明不伐之,是怙恶不悛,则西南诸司,恐群起而效之。再则,若黄九逵不除,唐崖北方边境有事,其西征将有后顾之忧,恐难成行。田古兰这一番话,直说得王良宾耸然动容,许以出兵讨伐黄九逵。当即便令施南宣抚司、金峒安抚司两土司出兵讨伐黄九逵。

施南宣抚司出兵一万,从晓关西进,过兴隆寨,越象鼻岭,兵锋直指龙潭,金峒安抚司出兵八千,过黄虎坝,越老鹰岩,自北路而下,两支军似虎钳一样,死死钳住黄九逵,覃昇亦出兵青岗岭,攻斑竹园,破槽门口,一路势如破竹,直到大堡下寨。

龙潭田氏宗族,亦群起而攻之。

黄九逵四面受敌,抵敌不住,连夜西逃渝城,投奔樊龙去了。其状十分狼狈,仅亲信随从十余骑跟随。

龙潭田氏自此复国。田穰遣使四出,答谢各土司出兵复国之恩,另遣使至施州卫,取府库金银之半厚赂王良宾。

唐崖北方边境自此安靖。覃文忠不胜之喜,大张筵席款待龙潭使者,各述衷情,使者逗留了三日方回龙潭复命。

龙潭土司田穰大悦。自此龙潭唐崖两国情谊益加深厚。

在唐崖官寨,土司宫殿正殿,满殿黑压压的,百官俱在。覃文忠在前,众官员在后,井然有序地跪着,鸦雀无声。田克申、田克星兄弟二人也在。

覃文忠神情肃然,眼帘低垂,一动不动,雕塑般站立在那里。

少土司覃鼎坐在王座之上,面对着百官,稳若磐石,眼神平静如潭。身后站立着内侍官两名。

殿外骤然传来三声鞭响,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拖长声调,高声宣道:“三声鞭响,百官肃静——”

少土司覃鼎抬起眼,目光望向前方,慢慢扫视着众大臣,缓缓抬起手:“议事吧。”

覃文忠立刻躬身前趋,十分恭谨地从覃鼎左侧一个内侍官手里接过一块调兵金牌,转身立于御座前,举着调兵令说道:“施州卫指挥使王大人下了调兵令,唐崖土司于春节前出兵渝城,讨伐叛军樊龙。”公布毕,又毕恭毕敬地把调兵令归还内侍官,退回自己的位置跪下。

这是覃鼎第一次出朝与百官议事。

百官态度非常复杂,一时愣怔在那里,顾盼左右,面面相觑。中营副总兵覃蜡脸色更是一变。

覃鼎没有看覃蜡,却如同长有天眼,突然问道:“覃蜡。”覃蜡微微一颤:“属,属下在。”

覃鼎:“你掌着中营,兵员最多,你说,该怎么办?”

覃蜡:“属,属下以为,立刻从各旗抽调兵力,组成西征军。”覃鼎:“各旗分别调多少?怎么调?”

覃蜡:“这个……爵爷英明睿断,自有主张。”

覃鼎猛地把眼一睁,直逼覃蜡:“本爵是有主张,我现在是问你要主张。”覃文忠面色一变,秦邦普也显出意外之色。

覃蜡嗫嚅着似想再说,苦于无以对答,只得低下头去。

覃鼎似在故意针对覃蜡,这令众大臣无可捉摸,那几个与覃蜡结有怨仇的正直官员飞快地交换了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

有几个官员却丝毫不动,依然是眼观鼻,鼻观心,神情肃然。这一切都被覃文忠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覃鼎似愤懑已极,大声斥道:“好!好!平时一个个养尊处优,一旦官寨有事,竟然一个个束手无策,现在,调兵西征,都拿不出个主意来,是不是觉着出头了,我点着名要你去?当年征伐苗疆之时,个个摩拳擦掌,主动请缨,争当先锋,征伐渝城怎么了?觉着伪梁势大难敌吗?”

少土司竟有如此严威,众官员愕然之余,把头伏得更低,有的脸上却是欣喜之色。

只有覃文忠,依然不动声色地跪在那里,等着官员们拿自己的意见。

这时,覃文忠身后左侧的一个官员倏地把头抬起,朗声说道“:爵爷金贵之躯,望爵爷息怒,属下有话要说。”

覃鼎闻言,平了平气息:“好,田卿,你说。”

田克申:“依属下愚见,官寨重地,中营之兵不可轻动,龙潭新近与唐崖修好,北旗无虞,其兵可调,西旗扼守楚蜀关口,直面渝城,其兵必调,东旗御守忠堡,其东便是施南安抚司,唐崖与施南并无战事,其兵也可以调,唯有南旗,御守朝阳四洞峡一线,地近苗疆,其兵不可轻动。”

覃鼎又问:“谁人统兵西征?”

覃蜡眼睛一亮,略一踌躇,几乎是唐突地大声说道:“爵爷,属下推举一人,可堪为远征军主帅。”

覃鼎:“你要推举谁?”

覃蜡:“总爷覃昇,他在施州卫求学多年,定然饱读诗书,深谙兵法用兵之道,由他担任主帅,必然远征大捷,必然为唐崖增光添彩。”

覃鼎沉默得像石雕一样,不做任何表态。

田克申猛然把头抬起,目光灼灼,似能看透覃鼎心思,高声奏道:“覃昇不可为主帅,因他为质数年,又御守边境,与唐崖政事疏隔,难以服众,北旗无虞,覃昇另有重任要担,可调至南旗御守苗疆。要是爵爷不怪罪,我斗胆推荐一个人为主帅。”

众大臣面色一变,又是面面相觑,覃蜡一凛,脸色陡变,两道仇视的目光直逼田克申。

田克申却不看他,只把眼望着前面地上。覃鼎:“你要推荐谁?”

田克申一字一顿地说了四个字:“爵爷本人。”

覃蜡一愣怔,顿时脸色一片喜色,不由得向田克申投来激赏的目光。覃文忠脸上此时竟显出一个明显的笑意,却还是没有说话。

秦邦普脸上又是一愕,敦促爵爷领兵,本是自己的计谋,为何田克申竟率先而奏?难道他暗中竟是总理大人的人?又或者是爵爷未曾出兵为他复仇,便携私报复?不论如何,既然田克申提请爵爷领兵,便省了自己一事,自己相机而动便可。

那几个欣喜于少土司理政的官员,此时顿感田克申以怨报德,纷纷把憎恨恼怒的目光投向他。

田克申却视而不见,跪伏在那里,神情肃然,岿然不动。覃鼎口气竟变得温和起来:“为何是本爵?”

田克申:“土司群王,偏居西南,自相君长,向来为朝廷所忌,四川天府之国,大明王朝西南最为富庶繁华之地,奢崇明叛明,成朝廷心腹之患,朝廷求兵于我,此次远征,只能取胜,不能失败,否则不仅在天下人面前丢尽脸面,朝廷也会轻视我唐崖,故西征渝城,事非小可,唯有爵爷亲征,方能鼓舞士气,确保一战必胜。”

此言一出,满殿沉闷的气氛为之一扫,这一番高谈阔论说得丝丝入扣、鞭辟入里,不独覃鼎连连颔首,神情显出此言不差的颇以为然,覃文忠也向田克申投去感激的目光,秦邦普亦是神情一舒,覃蜡更是喜形于色,那些向着覃鼎的官员也不得不表示认同,一时沉默在那里无话可说。

覃鼎突然大袖一挥:“准!本爵亲自领兵西征,授田克申为远征军谋士,田克星为前锋。覃昇调至南旗朝阳,守御南旗四洞峡一线。官寨一任大小事务,皆由总理打理。”

那些心向覃鼎的官员脸色陡变,僵在那里,一时手足无措,覃文恭便与好几个官员下跪道:“爵爷不可亲自领兵!万一爵爷有三长两短,属下无法向先君交代!”

覃鼎:“此事已定,不可再议!”

突然,其中一位官员神情激动地高声奏道:“属下陆栋愿随爵爷远征。”另外几位官员彼此把目光一碰,纷纷奏道:“属下罗德全愿随爵爷远征。”

“属下谢忠愿往。”

“属下孙旭愿往。”

……

覃鼎大袖一挥:“全准。散朝。”只把目光朝覃师扫了一眼,便大袖一挥,站起身来,大踏步往后殿而去。

覃文忠嘴角也起了一个阴冷的笑意。

覃蜡低声诅咒了一句:“全都给我去死吧。”那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覃鼎回了寝宫,唯有覃师跟随而去。

覃鼎屏退内侍,面色凝重地望着覃师,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西征之后,唐崖官寨就是一座空城,你是个正直的人,又懂得变通,官寨就要靠你了。”

覃师跪伏在地,眼泪夺眶而出:“属下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住唐崖官寨之权不落他人之手,以待爵爷凯旋!”

在官寨南门外面,在唐崖河岸,有一块方圆百余丈的大坪,这就是唐崖官寨教场。

此时,教场坝的里里外外搭满了大大小小数千座军帐。数千杆牙旗在冷风中猎猎作响,旗子上“唐崖”“东旗”“北旗”“西旗”、“覃”等字号赫然可见,十分壮观。一队队的骠骑兵在教场跑马,一列列长枪步兵在演习走阵变阵,亦有精兵在练板凳拳等土民拳术。

在唐崖河码头停泊着大小数百船只,上面也有水军在操演。

突然,一支“龙潭”字号的军队顺唐崖河而下,竟至唐崖码头靠岸。

原来田穰为答谢唐崖复国之恩,特令其子田应虎率一支军援助。田克星大喜,一面安排龙潭兵安营扎寨,一面派人去禀报土司覃鼎。

与其唐崖军队的成熟操演相比,龙潭军连扎营的进度都显得非常缓慢,从正午时分一直到日头偏西,军士们一直在吵吵嚷嚷的,仅寥寥草草地搭起了数十个军帐。

原来,龙潭刚刚复国,国事未定,军备未整,田应虎又从未领过兵,便显得十分狼狈。在众目睽睽之下,田应虎左右指挥,来回奔忙,虽然军士个个是狼土兵之子孙,极擅骑射,功夫又高,但却未有在军营里操演过,故此十分不得要领,搞得田应虎顾得了东又顾不了西,其状十分狼狈,大冬天的竟急得满头大汗。

在教场西南面,“覃”字号和“唐崖”字号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田克申站在教场,看着各营副总兵教练军士,军士左右进退,回旋往来,皆中绳墨,毫发无差,自始至终,寂然无声。

龙潭军士虽勉强扎好了营盘,操演时又不成队形,田应虎的耐性耗光了,他本意是要显示自己军事之才,此时便恼怒起来,有犯不赦,不消片刻,就鞭了五人之背,贯了三人之耳,军伍方才有了一点队形。

看看正是正午时分。营中“下操”的喝声不绝于耳。操演阵法的军士纷纷下操吃晚饭。

田应虎却下了一道军令:若非钟鼓添声,旌旗改色,否则就是饿死,也不许吃饭。

田克申却未有劝解,倒是对此表示赞赏。

其他大营里,下了操的军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全都蹲在自己营房外的露天大坪里,一个个捧着碗,围着盛满菜的大盆,一边吃饭一边谈笑。

在唐崖河西面大路上,三骑身着劲装疾服的快马飞驰而来。

三骑远远望着施南远征军大营,看看近了,径直朝龙潭司大营而去。龙潭大营守卫拦住三骑,厉声喝道:“军营重地,不可擅闯。”

一个粗莽的声音反而斥责道:“瞎了眼了?也不看看是谁?”

那守卫定睛一看,脸色陡然而变,连忙跪下,磕头如捣蒜:“小的该死,不知道是……”

“还不快带我们到主帅那里。”为首那骑沉声喝断那守卫的话。

“是!是!是!”那守卫一迭连声说道。

数骑入营不久,龙潭司西征军营地突然传来如雷的欢呼声。

田克申一惊,把目光望向龙潭司大营,只见那边军容整肃,与上午的狼狈情形竟是大不相同。

在那边大坪上,只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站在临时搭建的将台上,正在演讲什么。他身材不高,可是身段挺拔,显得修长,眼睛大又乌亮,他不时把手臂高举过头上,然后有力地挥下。

他周围的人个个目光定定的,嘴巴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讲演,不时传来一阵附和的欢呼声。

田应虎站在少年身边,表情温和,望着少年的目光显得安宁。田克申与唐崖众狼土兵皆疑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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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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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美好的家庭,却在一个晚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命运真的如此无情吗?面对未知的未来,她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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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错了时空并不可怕,怕的是一错再错。她就是传说中的极品太子妃,且看如何在众国纷争中绝境重生,演绎出一曲绝美浪漫的倾世之歌!一个是有着六世情缘的恋人,一个是占卜大师口中的今世良人;一个是性格冷酷的铁血帝王,一个是嗜杀成性的一代昏君。紫陌红尘,一帘风月,倾尽天下只为君。黄泉碧落,一曲离合,歌尽繁华不负君。【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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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本有温度、有态度的传记,记录了真正意义上的民国女神——林徽因,从容坚强、传奇丰沛的一生。作者以岁月的流逝为经线,以历史的变迁为纬线,向我们娓娓道来林徽因那既温柔又坚强的一生。她耐得住学术的清冷和寂寞,又受得了生活的艰辛和贫困,在建筑与文学上都为后人留下了珍宝。将这本书献给温柔美好、独立自在的你,愿你懂得:生活从来不容易,倾我所能去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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