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棠略吃了一惊,因为她第一次听皇甫辰骂这种辱人先人的脏话,再看时,皇甫辰已飞身上去,与那大汉缠斗一处,地上丢下三两碎银和一张鬼画了两笔的纸。
她不知怎的,心一下子像叫什么拽到了喉咙口,大气也不敢出,只死盯着打斗的两人。
那大汉使一根一头削尖、茶杯粗细的乌木长棍,怪里怪气,不在十八般兵器之列,却兼有棍与枪的优势,棍法只能算中上水平,但毕竟身长体壮、蛮力无穷,每一棍下来都如同排山倒海,令人不敢硬接。皇甫辰称手的兵器却是剑,轻灵处胜流风回雪,威势时似波浪兼天,一板一眼,每每恰到好处地把大汉的攻势化为无形。
二人约斗了六七十合,正统的吞吐调节之法开始显出威力,皇甫辰面色无改、呼吸均匀,渐渐有了占上风之象,而大汉猛力不能如前,脚下也有些紊乱了。
不过雪棠的心可一点不敢放下来,若是龙二爷只有这些斤两,何以到现在三千两没人拿得去?
正想着,台上皇甫辰抓住大汉一个破绽,连出三剑,剑剑生莲,大汉慌乱间避过,却又正中了皇甫辰圈套,只一剑往他脚上削来。
说时迟,那时快,大汉步如流星,已赶上来,手中长棍高高扬起,明晃晃的尖头朝下刺来。这幅模样,竟是想与皇甫辰拼命。
前面是虎,后面又来了狼,果然不是善茬。
“四爷,小心身后!”夏雪棠大喊。
皇甫辰立即听到呼喊立即躲过身后人的偷袭,他站起来整整衣衫,发现撕裂了半尺长一条口子,不由咂舌暗道:好险。
“打擂的规矩,不能要人援手,你懂不懂啊?”皇甫辰看时,是之前缠着他的那个小个子,如今的嘴脸与方才却是天壤之别。
“你只把三两银子交来,认个输,我们便放你下去。”
“是么?不巧我也惦记着那三千两银子呢。”皇甫辰亦笑道。
这是他发怒的前兆,游剑如蛇,招招狠辣,若一个不小心,只怕被他割去鼻子甚至切断喉管。随后,三下五除二,那两人已经被他收拾干净了。
“认输么?”皇甫辰强硬的声音震耳欲聋。
“认输,爷,我们认输了,放过我们吧…”那两人跪在地上道。
“这是三千两银子,爷,给您。”小个子说道。
“算你识相,滚!”
两个人便连滚带爬的滚了出去,样子实在滑稽。
“四爷,这三千两银子准备干嘛!”雪棠笑道。
“自然有它的用处。”皇甫辰微微一笑。
……
边境客栈。
雪棠左边的男子十指蓝黑,大概这左近有间染坊;后座的老叟清癯长须,满口之乎者也,八成是位私塾先生;酒肆掌柜趁人不注意塞了一个铜板入袖,想来老板娘是个厉害的主……门口那个穿蓝布袍子挂一块“孔明再世”的自然是个相士——不,等等,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相士。
夏雪棠的目光不由在那相士打扮的人身上多逗留了一会,脸面沧桑、眼珠贼亮、眼神游移、笑容神秘、口若悬河这些常见的相士特征在这里都找不到,取而代之的是十分有神的丹凤眼,配上高直的鼻梁与棱角分明的嘴唇,好生俊朗的一张脸庞。
“小娘子,来陪大爷喝一杯!”一个粗重而带几分醉意的声音在她头上炸响。
夏雪棠和皇甫辰回眼细看这声音的主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穿件破毡衣,脸上一道深疤,双手红肿,乜斜着眼,三分酒意,七分却是借醉胡言。
皇甫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心中已有杀机闪过。
没想到,未等他开言,身后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这位大哥,你这印堂青黑,面带煞气,恐怕有灾厄缠身那!”
夏雪棠定睛看时,这说话的却是方才门口那个不伦不类的相士,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这牛鼻子说甚?”醉汉一把抓起相士的蓝布袍领,恶狠狠道。
“莫动气,莫动气,你可是从北边来?”相士不紧不慢地说。
醉汉没说话,但手上明显松了。相士趁势滑下来,往醉汉身上嗅了嗅。
“你这身上,有金戈之气,还有血腥味,而且,现在还有人在找你。”
醉汉的脸色变得惨白,酒似乎也醒了,往自己身上闻去,但显然他只闻到酒气。
“哎呀!”相士惊呼一声,“原来现在已经午时了,天道人道,午时阳气最盛,小鬼还不敢来缠你,若你无知无觉地等到阳气衰败,只怕有性命之忧啊。”
“神仙救俺!”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大汉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蔫了,扑倒在相士面前。
“还好你今日遇到我,贫道助你一场,也算是个功德。”相士笑曰,从袖中摸张纸片,鬼画了几笔,道:“把这个捏在手中,口念‘唵嘛呢叭咪吽’,一直向东去,不得回头,出了城门,便可以解厄了。”
那大汉如得了宝贝一般,千恩万谢去了。
相士看他远去,长出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却见夏雪棠止不住地晒笑:“好一个教人念‘唵嘛呢叭咪吽’的道士!”
相士无言,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满街春衫,穿毡衣者,八成是从寒处而来,不曾备得;面有伤疤,多半饱经干戈;手上红肿,乃是冻伤,常因值戍时双手曝露所致,加上身体强壮,说话粗鲁,这几条总起来看,此人十有八九是漠北军士,而此时蛮胡犯边,激战正酣,军士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那就只有一个结论,他是逃兵,按北昭律法当斩。”夏雪棠呷了口酒,幽幽说道,“不知小女子说的,对也不对,活神仙?”
相士大惊失色,显出一种被人看透的窘迫,嘴张了几张,大概既想表达对强者的敬意,又有些许不甘心。
“而且你不是什么相士。”夏雪棠拿过他的一只手来看,那掌丘处有厚厚一层茧,“你也是个使家伙(兵刃)的,又有如此识人功力,是个捕快无疑了,听你口音藏不住一点京腔,恐怕还是从京都直接过来的名捕呢。”
“神了,当真神了!”相士拍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