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最后一间,便是柳红身前居住的“云锦阁”了。
柳随风一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霉味顿时扑面而来。房间里封尘处处,散发着浓浓的尘封与阴晦的气息,北面靠墙的地方,还搁着一张铁木桌,上面供着一个美人的画像。
画像上的人,自然便是柳红了。
画里的她依然是那么漂亮,低语浅笑,眼波欲流,仿佛有无尽的话要和你倾诉。
“佳人已逝,物是人非啊。”柳随风轻轻地叹了口气,跟着放下水桶,拧干抹布,准备开始收拾房间。
然而,他堪堪俯下身,却忽然僵了一下。
“嗯?”柳随风猛地转过身。
刚刚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撇到了一个白影悄悄地由远到近处的飘了过来,可是当他回头的时候,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他四下一顾,从左到右分别是:纯白的床帐,锃亮的铜镜,精致雕花的梳妆台,石板镂空的屏风……一切都静悄悄地,什么也没有。
可隐隐之中,他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十分的不妥,但一时却也说不上来,只是说不出的烦躁惶恐。
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想赎身就得忍气吞声。
“才不能被这么点场面吓住了啊,我!”柳随风暗暗给自己打气,“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
他做了三次深呼吸、用两手拍了拍自己脸颊,好似念咒地诵唱着:“没事的,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当然,如果这时候有人突然跳出来对他说“喂,你那一点也不叫没事吧?整个人完全慌了吧?”未免有失风雅。
他又抬头看了看窗外,黯淡的天空中,乌云慢慢地开始退出天际,一轮明月从云间钻了出来,新月凌空,但月光却是显得丹艳艳,赤彤彤的,泛着鲜红的血色……
“这,这是?”柳随风悚然一惊。
接着他赫然发现,供台之上,原本柳红的肖像竟然不知不觉地消失了踪影!
说是消失,其实也不完全对,因为她的肖像毕竟还在那个地方,只是……只是……本来眉目如画的精致脸庞,却赫然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晃眼的一片空白,又白又平,空无一物!
只有一张嘴——一张直裂到耳后的血盆大口!
没长牙齿,此刻正咧开著对着他无声地笑着……
漆黑而幽森!
他甚至已经听到那凄厉如嚎的惨笑!
“鬼啊!!!!”紧绷的空气中,一声尖叫毫无预警地传出,柳随风下意识地扭头就跑,却赫然发现……
自己动不了了。
他的全身似乎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了!
逃跑……已成为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并且他的身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慢慢地蠕动着……蠕动着……跟着慢慢地钻出了黑暗,然后柳随风便发觉自己的身前多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长发披面,赤着双脚,裸露在外的皮肤显现出铁青铁青的颜色,就像是……
尸体!
“柳、柳红姐?”柳随风大声问道,声音尖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别来找我啊?”
没有回答,对方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好吧,我承认,我偷看你洗澡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给钱的,这个月的月例我全都孝敬给您,这总行了吧!”柳随风嘴角抽搐,死死地盯着那双不断向自己伸来的手……
那双手有如枯死的树皮那样纠结龟裂,手是褐色的,上头布满了一块一块暗绿色的尸斑,坚定地在向他的脖颈靠近。
霎时间,无数地念头纷至沓来,柳随风心念电转,焦急地选择着各种脱身的办法。一个又一个的念头从他的脑海中浮现,跟着一个又一个地被否决。
他已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鬼爪碰到了脖子的皮肤,一股极其冰冷的气息随之渗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被冻结了,意识就像是被最深沉的黑夜笼罩,冰冷的鬼气快速侵入,抹杀掉一切生命的迹象,眼看就要……
“想不想报仇?!”柳随风急中生智,终于大喊了出来。
鬼爪顿住了。
“我答应帮你报仇,”柳随风赶紧接着说道,“我会找出害死你的凶手,将他绳之以法,以慰你在天之灵!”
鬼爪开始渐渐地从他的脖子上退开,并且她的身体也开始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失了。
房间里又一次恢复了最初的平静,那层奇怪的大雾也消散了,就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皎洁的月光透过高高的窗棂重新洒进了云锦阁的深处,给房中的一切都披上了轻纱朦胧的感觉,如诗似梦。
※※※
身体……似乎又能动了。
“好险,看来这条命是捡回来了。”柳随风暗暗地松了口气。
他不敢多做耽搁,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回自己的房间,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起来。
“小柳子?”同房的周涵被响动惊醒了,看着柳随风满头大汗地翻箱倒柜,诧异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干什么?”柳随风手不停顿,“当然是收拾东西连夜跑路啊。”
周涵奇道:“这好端端地,你干嘛要跑路?”
“好端端?”柳随风回过头,“你知道我刚刚碰见谁了?”
见他一派郑重其事地样子,周涵不禁一怔,忙问:“碰见谁了?”
“柳红姐。”柳随风压低了嗓音。
周涵吓了一跳:“这……你可别乱说。”
“千真万确!”柳随风把刚刚的发生在云锦阁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你说,我能不跑吗?脑子进水的人才会呆在一条真的有鬼的船上!”
一席话说得周涵脸色发白,勉力定了定神,又道:“可你不是答应帮她报仇?”
“帮她报仇?智商在线的吗?你?”柳随风如视菜鸡一般地看着自己的舍友,“我那是随便说说的好不?知道什么叫急中生智?我又不是狄公重生,包拯再世,哪有那个本事找出凶手?凭什么帮她报仇?脑子秀逗了吗?”
周涵瞠目结舌,大张的嘴几乎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半晌才道:“你,你居然连鬼都骗?我说你可真行啊。”
“这就叫‘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柳随风一边说,一边把东西装进褡裢,“再说我这也是没办法嘛。”
他曾经听老人说过:所有的厉鬼都是怨灵——人因为枉死,内心愤怒,就会产生强烈怨气,这就是厉鬼。
这种怨念一般只会在死者身前居住的地方经久不散,形成一种邪恶的带有诅咒的黑暗力量,在死者生前的居所积聚冲天怨气。
所以只要离开“锦香舫”就没事了。
可他却没想到,自己还没出房间,就出事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周涵挡在了自己面前!
“小周子,你拦着我做什么?”柳随风烦躁地问道。
“兄弟,我觉得……你这样是不对的。”周涵正色道,“俗话说的好:君子一诺,重于千金,你既然答应了人家,就不该不辞而别。”
“喂,我说你……”
“否则的话就是失信于人,古人云:人无信而不立……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当秉信持义,方能上不负天地公主正义之道,下不负父母淳淳教诲之德啊。”
“你等一下……”
“再说柳红姐已经很可怜了,你连她都骗,又于心何忍呢?还有张妈妈,虽说她经常凶你,可毕竟把你从小养大,所以不告而别……”
“可以闭嘴了啦~!”柳随风终于忍无可忍了……
周涵和锦香舫里别的小厮不一样,他读过几年书,后来因为家里实在穷得没饭吃才跑来锦香舫的。柳随风刚穿越醒来那会,也多亏了他,才能迅速溶入古代,所以平时柳随风和他最是要好。
可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迂腐,而且迂腐起来简直比唐僧还要啰嗦。
“你说了一堆的大道理,”柳随风道,“那我问你,古人虽有‘人无信而不立’之义,但同样有‘通其变,天下无弊法;执其方,天下无善教’的训诫,我要死抱着一点却不懂变通,岂不也是有违古训?”
“这,这个……”周涵被柳随风这么一问,登时有些答不上来。
只听柳随风又道:“还有!你明知我没本事查出真凶,留下来必被柳红姐的鬼魂勾了去,却挡着路不让我走,这算不算故意害人性命?难道这就是你的君子之道?”
“我,那个……”
“再者说!”柳随风不容他辩驳,继续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可见你要再拦着我,不只是有违君子之道,就连天都要不容你了!”
“那,那个……”
柳随风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但不知怎地,周涵却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来。
他想了半天不得其所,只得挠了挠头。
“可是张妈妈那边……”他说,“再说你不是一直想攒银子将来读书做官吗?”
“没错,”柳随风道,“但银子哪都能赚,可命只有一条,这会不跑路,还等着厉鬼索命么?攒银子和小命比起来孰轻孰重?”
“可是……”
“我建议你也赶紧跑吧,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等柳红的厉鬼找上你,那可就什么都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最后把褡裢在身后系好,最后重重地拍了拍周涵的肩头:
“兄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