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厅里鲜美的菜肴一盘盘摆上桌。同学们边吃边喝边聊,无比欢畅。
“琦姐,小乐什么时候能来啊,再不来可能连饭都没得吃了。”眼看用餐时间已过了一半,一直没有等到甄小乐的魏诗轩有些担心的问道。
“快了快了!刚才她发信息说这会正在地铁上呢。”明琦有些郁闷。
“那她现在好些了吗?”翁昕昕也关心地问道。
“表面上看……算是好些了吧。”明琦思索片刻后沉沉地说。
“那就好,上次去看她,感觉她精神状态很不好,还怕她走不出来。”翁昕昕略感欣慰地说。
前一秒还听着宿舍哥几个聊天的霍然,情不自禁地被女生们这不太明确的谈话吸引。
走不出来!
什么意思?
三个姑娘并没有发现霍然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们,而是继续谈论着。
“是啊,还记的上次去她家,看到她外婆病成那样……”魏诗轩有些哽咽:“我都不敢多待,怕控制不住自己哭起来,反而让她担心。”
聊到此处,三个姑娘都静寂起来,面色凝重,似乎想起了往昔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与三个女生同时变得安静起来的,还有同一桌吃饭的霍然宿舍的四个男生。
听魏诗轩提起甄小乐的外婆,霍然想起刚毕业的那年秋天,当大家都正式在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岗位上奋斗时,甄小乐却因为要照顾刚刚查出病情的外婆而留在了老家。由于甄小乐的父母那时一直没有告诉她外婆具体得的是什么病,所以霍然也一直不太清楚她家里的具体情况,只知道她的外婆生病了,而照顾外婆的她也暂时无暇顾及职业发展问题。
此刻,霍然从三个姑娘的对话中,大约感觉当年甄小乐家的事情结果可能比自己当初想象的严重。
难道……她外婆……
一个恐怖的念头瞬间闪过霍然的脑海。
“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魏诗轩沉静片刻后说的这句话,打断了霍然的思绪。
“虽然,这种事情在心里永远都不会过去,但至少,表面上看……小乐现在能继续正常生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明琦也缓缓地说道。
王卓和其他几个班干部组团到每桌敬酒,此时刚好走到明琦一桌,打断了女生们这不合时宜的话题。
围桌的同学们纷纷起身,和班干部们一起干了一杯酒,又寒暄了几句,而后再次入席,餐桌上又恢复了一片欢笑,大家继续把焦点放在美味的菜肴上。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看同学们的用餐基本结束,王卓请服务员撤下餐盘,调节灯光、调试设备、布置好KTV场景,同学们开始欢唱尽舞。
趁着服务员调试设备的时间,明琦去了一趟洗手间。
她刚从洗手间出来,正要往飞云厅走回时,只听身后一个焦急而悲凉的男人的声音叫了自己的名字。
“明琦!”
“霍然?”明琦闻声回头,只见霍然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自己,好像是专门等在这里。
“能单独谈谈吗?”霍然眼神中透着恳切。
“和我谈?”
虽然明琦不太清楚,已经和自己没有任何交集的霍然同自己有什么话题可以单独谈的,但出于对老同学的礼貌招待,明琦还是跟着霍然,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话。
她静静地跟在霍然身后,穿过如同迷宫般的走廊,任由各个包厢里欢笑奢靡的声音从耳边经过。她这才发现,霍然曾经那无忧自信、坚毅刚劲的背影,在此刻却透尽了悲凉……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玻璃门,门外是半圆形的露天阳台。这一扇门,隔却了里面的热闹与辉煌,沉静在夏季的微风中。明琦跟着霍然来到阳台,好似来到另一个纯净的世界。
寻了这一处安静的谈话地点,霍然却并未开口说话。
他腰倚在雕琢精美的大理石护栏上,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烟云从鼻尖散开,伴着丝丝烦绪。
他用那如同漫画人物才拥有的俊美手指,轻轻解开自己白色衬衣领间的扣子,仿佛卸下一切的顾及,才缓缓张口。
“明琦,小乐她……”霍然虽表情略带迟疑,但问话却没有停止:“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明琦对霍然会提这个问题感到有些出乎意料。
她本是恨他的,恨他在甄小乐最需要安慰和帮助的时候提出分手,恨他在甄小乐最孤独无依的时候抛弃她,更恨他在甄小乐将一切苦楚埋藏心底,好不容易重新开始认真生活的时候,借着上司之名对她百般刁难,甚至对她每一次的努力无故讽刺。
但此刻听霍然竟会问甄小乐这些年过得如何,明琦不由得猜测,可能霍然并不清楚关于甄小乐外婆具体的事,更不知道这些年甄小乐的处境和变化。
她更猜想着,或许就是因为霍然什么都不太清楚,所以他才从那样一个情深义重的男朋友,变成了如今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你具体想要问什么?”明琦希望再一次确认自己的想法。
“她的外婆。”霍然问着,却一直低着头看着大理石地板砖。
“前年冬天,外婆因为肺癌……去世了!”明琦回答了霍然的问题。
前年冬天?
那是自己刚刚提出分手后不久!
推算了一下时间,霍然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抽的有些猛,胸膛跟着疼了一下。他分不清是肺在抽搐,还是心在颤抖。
“那后来呢?”
“后来?什么后来。”明琦望着霍然:“你是想问外婆的后世是如何处理的,还是想问小乐失去一手将她带大的至亲后是怎么一个人扛过来的?”
霍然沉默着,手里的烟前后只抽了三口,现在却已剩下烟嘴。可他又没有察觉要将烟嘴放在手边的垃圾桶里,只静静的夹在指缝间,任烟头渐渐熄灭,烟气消散。
是啊,后来?
我想要知道什么后来呢?
现在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深究那段后来?
“后来……”
看着眼前已被懊悔折磨得脸色苍白的霍然,明琦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她心想,无论未来如何,至少要给过去有个交代。
“刚毕业的那年9月,小乐的外婆被查出肺癌,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叔叔阿姨为了方便外婆看病,就从乡下把外婆接到了城里。叔叔阿姨的月工资加起来虽然有一万多,但是医药费和住院费还是超出了他们的经济能力。为了能够确保治疗顺利进行,叔叔阿姨不敢辞职。所以,叔叔阿姨白天上班的时候,小乐就在医院跑前跑后打理一切。叔叔阿姨晚上在医院轮流照顾外婆的时候,小乐就在家里做家务。刚开始的时候,外婆生活还能自理,晚上一家人还能抽空休息一下。后来外婆生活渐渐变得不能自理,他们一家就只能彻夜轮换着照顾外婆。”
霍然指尖夹着那只已经没了温度的烟嘴,目光恍惚的望着地板上模糊的花纹。
“前年秋天的时候,我们几个去小乐老家的医院看望外婆,本来还想去帮帮忙什么的,但是一进病房……”
明琦感觉有些鼻酸,稍微停滞了一下,然后接着说。
“小乐就跟被抽干了血一样,脸色发白,头发蓬乱。见了我们,虽然脸上带着些笑,却两眼无神,一看便知道她已经好久都没好好休息过了。那天她本来在和我们聊天,但因为外婆疼得老是翻来翻去的,小乐怕外婆脚上插着的吊瓶滚针,就一边抱着外婆的脚一边和我们说话。她还要时不时和躺在床上咿咿呀呀说不清楚话的外婆互动,一遍一遍的猜测外婆要什么,是想尿尿还是肚子饿或是哪里疼,然后赶紧弄好。我们几个当时看得……”
讲述已经无法再继续,明琦默默地哽咽着。
霍然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以便能节约一切的力气,好支撑着自己听完明琦的话。
“尽管他们家竭尽全力做了一切能做的,可最终外婆还是没能熬过去。在前年冬天,外婆去世了。”
阳台周围的世界忽然安静得连一辆车路过的声音都没有,只剩下簌簌的风声……
霍然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终于扔掉手里的烟嘴,继续问:“那之后的这一年多……她……”
“外婆去世之后的半年里,她几乎和所有人失去了联系。我其实也没有她太多的消息。等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去年夏天的事业单位考试上,我俩竟然在同一个学校考试。后来就渐渐又开始了联络。”
明琦渐渐收起了难过,继续说道:”这几年,她参加过各种公务员和事业单位考试,也向不少公司递过简历。但因为刚毕业的那年耽误了太多,所以公务员和事业单位能报考的岗位越来越少,公司面试通过的几率也比那些刚毕业的年轻人低。虽然一直都不是很顺利,但她也一直没放弃,一有机会还是会去尝试。直到她以第一名的成绩应聘到你们公司,可谁知却偏偏又遇上了你!”
是啊,又偏偏遇上了我!
霍然低着头,回忆着这半年多来与甄小乐成为同事的日子。
明琦的语气有些激动,这几年的气愤在此刻近乎快要爆发:“我就想不通了,她那么努力,好不容易找了个像样的正式工作,你为什么就不能把你那些陈年破事先放放。她把这份工作当做自己希望的开始,可你却……”
一阵凉爽的微风吹来,舒缓了明琦的激动。她整理了自己的情绪,看看在身边一脸狰狞的霍然,没有再说什么,想他此刻或许也想要需要静一静吧,便离开阳台,回到飞云厅去找同学们了,留下霍然独自站着。
一切都回归了安静,只有霍然的思绪在夜风中凌乱。
一年半前电话那头她渐渐消弭的声音和信心,一年前电话这头自己那些凿凿而绝决的分手理由,以及重逢这半年间自己那些讽刺挖苦的言语……此刻,在霍然脑中一一重播。
这些年,我都干了些什么?
一拳重重地砸在大理石护栏上,刺骨的疼痛却没有让霍然收回已经破皮的拳头。他没有办法仅仅以一条“无知者无罪”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我是有多么浮躁和自私,才使她没能有勇气告诉我一切,才使她没有向我哭诉和求助,才使她放弃了最后的争辩……我竟然就这样任她一个人,背负了一切,而自己竟然还在这里顾影自怜!
“呵!”
一声冷笑,霍然笑尽了这些年自以为是的自己。
又静静地依着栏杆站着许久,霍然这才借着栏杆的力量,重新站直了身子。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夏夜的微凉入肺,稍稍唤回他些许的理智。
先回去吧!回到能见到她的地方。
至少要先见到她,然后才能……
霍然的思绪再次陷入迷茫。
然后才能如何呢?
霍然一次次告诉自己要做些什么,却又一次次质问自己能做些什么。一向自信的他,现在就像一个从未踏入过人世的孩子,脑中一片空白。
凭借着模糊的记忆,霍然绕过迷宫般的走廊,回到飞云厅。
纵然彩灯闪烁、人头腾跃,他还是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无论过去和现在都让他无法避开的身影,那个他本以为可以任意瞧不起的人——甄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