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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骂术士计出隐士 说天机性露杀机(上)

上回说到曹参大败,弃城往蕲县而逃,一身汗变成血汗出了,捡回一条命的利仓在遁逃中,庆幸道:“若不是将军神勇,我们这一支齐军就逃不出来了。”曹参听了突然哭了,道:“我哪是什么神勇?那是透支命底的法子,只要黥布明白底细再拖我厮杀一会儿,我就要殒命在他的斧钺之下了。”说完,曹参病恹恹元气大伤,逃往皇帝的大本营蕲县。这时候,从留县、彭城败回的陈平、傅宽、靳歙、王吸、薛欧等将士陆续溃逃回了蕲县,立刻,局势如同黑云压城城欲摧,汉军上下陷入焦虑无望的深渊。

这时候的蕲县行宫更是成了绝望的焦点,同时,又被吕后、张良一行的到来带来一片亮色。皇帝刘邦此时的伤势时好时坏,趋势上越发严重,他基本上都是在深度昏迷,只是偶尔清醒过来,成为了一个窗口期。现在,吕后带着许负站在原来作为陈胜楚宫的行宫大门外,因为,刚刚太医传出来的消息——刘邦醒来了。这是一个难得窗口期,她必须要去见他。她心里明白,这一回自己的丈夫肯定是凶多吉少,很难打得过这一道坎。但是,她不会放弃,外有淮南叛乱,如今战局是汉军失地千里,损兵折将,连皇帝也被伤得命悬一线,生死未卜,而黥布贼兵兵威大震,如同燎原烈火,赤焰炽天。内是自己的子侄年少,汉的根基不稳,如果皇帝在这个时候倒下,那汉家基业就会一切都山穷水尽了。

随着宫门沉重的打开,吕后和许负走了进去,穿过重重帘幕,进到了刘邦的寝宫门外,吕后就让许负止步在外,她走了进去。吕后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丈夫——皇帝刘邦。她的眼泪早已涌了出来,眼前这个眼窝深陷,胡子花白,头发乱草一样形容枯槁,气息奄奄,形同八九十岁行将就木的老头儿,是数月前意气风发从长安宫阙下出征的一代英雄刘邦吗?不是,决不是。她听到了一声对自己气息吁吁的召唤:“娥姁,你来了······”立刻,她的神游回到了现实,这个能叫她小名的人,决定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他就是自己的丈夫刘邦。他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成了这样?憔悴得没人认识了,他这是要走了,想到这儿,吕后的泪水涌泉一样流下。但她突然在命令自己,现在不能哭,现在是在战场上,丈夫被打倒了,作为他妻子的自己就得做大家的主心骨。

吕后走进刘邦的病榻前,转身要招来身后的许负,对皇帝道:“陛下,臣妾来了,张良来了,我还给你带来一位高人,只要他出手,皇上立刻就会好起来的。”听到这儿,刘邦打起精神问:“他是谁啊?会这么有手段?······”吕后一听,往前一探身体,低声回道:“陛下,他是名闻天下的高士许负······”刘邦听到这儿,浑身一震,本来朦胧浑浊的双眼眸子,突然,迸发出两道利剑上寒光一样的眼神,定定地逼视着眼前的这两个人,然后像在咀嚼似的一字一顿地质问:“你,在,说什么······?都出去!”

出去?竟然让自己出去,吕后顿时就懵住了,这不对啊,刚刚还在召唤自己的小名儿,这就翻脸了?她突然看到了远远地站在自己身后帷帐门外的许负,似乎悟到了什么,转身朝许负走过去,压低声吩咐道:“先生暂且回避,皇上似有话要单独和本后交代,你在略有不便。”许负明白了什么,脸霎时就红了,低眉俯首赶紧退出。吕后看见病榻前没有了人,看了皇帝一眼,发现他的气息好多了,就俯身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伤好些了吗?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刘邦听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道:“娥姁,你竟带来一个术士,你说朕的伤势还能治吗?是不是让他来看朕什么时候死啊?”

吕后一听,赶紧退出几步远,拜倒在床榻前,泪流满面,叩首道:“皇上,臣妾在长安听说皇上受了重创,心里一直煎熬着,一直就没有睡一个囫囵觉,连夜启程赶来,满世界去为皇上觅得能治好你的伤病的良医,皇上怎么能这么说我,这令臣妾情何以堪啊?”刘邦道:“扶我起来!”吕后上前动手,将痛得浑身冷汗淋漓的刘邦扶起来躺坐,刘邦咬咬牙,平静了一会儿,缓了过来,似乎气色好多了,谩骂了起来道:“始皇帝怕死,但朕不怕,我以他的布衣平民身份,提三尺剑承其国祚取天下,这难道不是天命吗?我命在天,生死有命,虽是扁鹊来了又有什么用?更何况你竟然还是带一个术士来?

朕知道这个人,他早年学道昆仑山,曾经为魏王豹夫人薄姬相面,说她要为魏王生天子,可到头来,魏王豹被朕灭国,国后薄姬成为朕的臣虏,连一个一男半女也没有,谈何生太子?现在都做了朕的御妇了,你说这种人还是窥测人生命理,能是预知凶吉未来之事的术士,还名闻天下?这不是开欺世的玩笑嘛,哈哈哈哈······”刘邦说完就要大笑,谁知道这样一来,牵动伤口,创痛突发,“嗷”地痛苦尖叫一声,身子一挺,面色死灰,又晕了过去。

吕后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手足无措,试探一下他的鼻息,细弱游丝,若有若无,这一回,吕后并没有慌乱,竟然也没有招呼太医,她可怕地冷静了下来,理理鬓发,毫不慌乱地坐在刘邦的病榻前。她的耳边立刻回响起张良刚才在送她进宫来临行前的话:“皇后,据悉所有太医都在说,皇上这一回恐怕是难以痊愈,正所谓能治好病,治不好命,人主自有天命大限,是好说不坏,你还是早作安排,如有要事提前问取皇帝。”

她知道,皇帝就是死,也会有一个回光返照的时间,这就能让她去完成一件更大的大事。她想汉的生死,比皇帝的生死更重要,只要国在,皇帝可以更迭,要是国家不在了,那一切对于自己将不是一无所有,而是万劫不复。所以吕后决定,自己一定要镇在这儿,求不来皇帝生,但是,一定要求得汉的国祚延续。她决定不让任何人进来,包括太医,既然皇帝托生死于天命,那就让他听天由命吧,果然,一切犹如吕后所料,刘邦又悠悠醒转来了。

对于刘邦来说,晕死过去,是时间断片了,他根本就感觉不到,所以,在他的眸子里,只有吕后在毫不间断地伺候着自己,令他感动得双眼满是泪花,于是,感叹道:“这一回朕恐怕要大去了,娥姁,你要为国自保,有些事儿你要亲去安排了······”

吕后听完泪如泉涌,再拜问道:“陛下,你会好起来的,你如何忍心在臣妾面前轻言这个死字?”刘邦听了打起精神,呻吟一声,示意她开口再说下去。吕后又肃然道:“皇上忍心在臣妾面前轻言这个死字,但臣妾不敢在夫君面前言死······”刘邦微微一笑,道:“朕说过,人生的生死既不可免,则不要回避,何必要忌讳作态?太子年幼,以后的汉家大业要靠你了,若是你心存疑虑,你还是趁此机会问,你问吧。”吕后听了再三辞谢,便问道:“谢陛下隆恩,不过,有些大事你还是得教臣妾。臣妾就斗胆来问了,现在,萧相国年长皇帝,若陛下百年之后,萧相国既死,能令谁能接手代他?”刘邦喘息了一阵,稳定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回答:“曹参可以······”

“那曹参之后呢?或者是曹参任上有不可抗拒的变数,又有谁能当丞相之位来备用相国?”

“王陵可以,但是,王陵这个人多多少少有一点木讷憨厚,可以让陈平帮他,做他的左相,陈平这个人机智有余,可是定力不足,难以单独为相,那就分权而治吧。周勃厚重少文,如果在非常时期,必定要他出来才可以坐镇维稳,安刘者,必周勃也,可令为太尉,统领天下兵马。”

“那这三人之后呢?”

“之后······?此后不是你所能知道的······”

吕后听了这一句话,顿时悟道浮生如梦,千年土地八百主的真谛,在皇帝心目中,自己在这三人之后,也就亦如眼前人,差不多了,顿时,就再度泪流满面。却听得皇帝开口点中她心中要害道:“你是皇后,朕是天子,不能像闾左的寻常百姓一样斤斤计较,必定要用厚德的形象以示天下。现在,人家许负还伺候在帐外呢,医不医是朕自己的事儿,但是绝不能薄待他,让天下才俊寒心,赐金(黄铜)五十斤让他去吧,朕累了,想歇一会儿,你且下去安排这件事儿,让太医他们进来,明日得以不死,你再和留侯一起来见朕,去吧!”刘邦吩咐完,吕后只得喏喏,起来敛衽出了寝宫。

吕后出了寝宫,招呼许负,自去赏赐他,只是隐瞒了皇帝的谩骂细节,说皇帝暂时不让高人去行使术数,只是先行赏赐,候补再用。许负心里有数,只是不点破,正所谓难得糊涂,就说自己将要有事于名山大川,后面如果有缘分,再来效命,无功不受禄,那些金子就不敢受了。事情到了这儿,很有些尴尬,正在礼让的时候,听得一个声音接话茬道:“你们就不要礼让了,我这儿就有大事让许先生出力,出力之后那不就是立功受禄了吗?”两人寻声看去,原来是张良来了。

许负赶紧问道:“留侯这是何意啊?你是让我去做什么呢?”张良回道:“方才太医们又会诊了一次,皇帝再次陷入昏迷之中,神志全无,现在,病情极度危重,救人就是首要的任务。而找到救人的人才是最要紧的事儿,办好这件事儿,又少了先生不行,你看这怎么办啊?”许负听到这儿,立刻允诺道:“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义不容辞,请留侯明言就是。”张良听完,看了吕后一眼,道:“那好,我都预备好了,那就请皇后一起随臣去找能救皇帝的人吧。”吕后听完点头允诺,就和张良出了行宫大门,登上车辇,在樊哙的护送下,出了蕲县。

张良一行出了蕲县,一路往萧县去,走着走着,渐渐丘陵起伏,不多久就到了大官山下,眼见得短松满岗,鸟声聒噪,白石板铺好的山路,曲径通幽,峰回路转之处,是幽篁叠翠,掩映着一座仄僻的茅舍院落。他们一行就在半山的亭子里小憩,到了这时,张良这才开口了道:“不才已经访得,吾师黄石公就在此处隐居,现在只有他能救得皇上了。但是,他一贯以来视功名利禄如粪土,不与官家交集,脾气古怪之极,最讨厌别人扰乱他的清修,尤其是作为弟子的我。

当初在下邳圯桥下和他相遇,他故意让我为他捡起来鞋子试探,我秉持恭敬,他授予我《太公兵法》,拜为师徒,盟誓余生不得再次以官家事儿相求再见,所以后来的数十年来,我不敢因官家的事儿再去打扰他。今天若是我一旦违约强行再见,他也会永绝仙踪,鹤鹿再去了。不得已,所以我请许负先生来请他,臣闻得你们早年曾和他,还有安其生、鬼谷子、赤松子、商山四皓等学道昆仑山,总有些旧情可寻。”吕后和许负听完,也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吕后便让张良和樊哙驻马在松阴之下,停车于泉石之上。

许负听了苦笑道:“这样一说,那这件事儿就更没戏了,在昆仑山学道,我们是道友,和商山四皓一起是他们的侍从,所以更是师徒辈分。我明白黄石公这人秉性,就是宁死不可夺志的,一旦他知道了内情,让他去医治皇帝,那这件事儿到此就嘎然而止,我纵然是有一万分心思要报答皇后,也是徒劳无功。”吕后转眼看了张良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如今皇帝伤情危重,生命岌岌可危,刻不容缓,你还是快点拿出一个更能行的好主意来吧。张良当然心里明白,便对大家道:“我倒是有了一个主意,大家依照计谋来行就是了。”说完,将主意对吕后低声细说出来,说得吕后频频点头,就去安排。

吕后化身大家贵妇,让樊哙化身随从,安步当车往那山上的茅舍走去。这时候,吕后看见山路上乡民络绎不绝,都是手里拿着斗升米粮,或是那些装有蕨菜土产的包袱。吕后便让樊哙去问,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去干什么?那些乡民纷纷回答:“我们来自四面八方,有的来得可远了,都是去找前面山里的老翁看病,他可是神医啊。”这时候,吕后忍不住插嘴道:“你们手里拿的东西可是送给他的?是给他看病的酬劳吗?”乡民纷纷回答:“是啊,老仙翁看病不收钱的,这些乡间土产只是我们的一番心意,他也乐意领了。”

吕后问清楚了眼前情况,心中立刻就有底了,既然黄石公看病时收东西,看来他还是容易打发的,毕竟自己带来的可是黄金百斤啊,想到这儿,她就松了一口气,暗暗以为,至于张良所说的只是套话。

用不了多久,他们终于到了大官山的极顶处。来到了那一处精致的茅舍院落前,看见许多的百姓正在排队瞧病。樊哙立刻就大剌剌上前,对那些山民呵斥:“闲人们都给我让开,砀郡郡守的夫人来请老仙翁瞧病,休要挡道。”面对官家这样的蛮横,山民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就在这时候,只听得一声冷冷的话语声镇住道:“这是我的茅舍,老夫是山野草民,医的是无类苍生,受的是天地之制,不受的是官家伺候,得的是自在自然。”樊哙直通通道:“闲话少叙,我来上金子。”说完就亲自奉上献礼箱子打开,里面全都是眩人双眼的黄金,叫道:“怎么样?这不是那些扒粪的野人们,斗升土产能比的吧?够不够?不够还有?而且,我家大人只是脾胃不适,没什么大毛病,只是借这一个由头来结识老仙翁。”黄石公一听只是冷笑,睥睨樊哙,不屑言语,就在这时候,一边的吕后突然如同被雷击一样,愣住了,原来她认了出来,眼前这个人就是早年前,自己还在沛丰老家,为自己相面的那个老者。那时候,自己的丈夫刘邦还是泗上亭长,自己就是一个下地薅草干农活的村妇。

那是一个烈日当空的正午时分,吕雉带一双儿女在给垄上的黍苗薅草,远远地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骑驴老叟,向她讨水喝,自己马上就把装水的瓦罐给了他,老者喝完水之后,看了自己一眼,立刻露出神异的表情,似乎是被吓坏了道:“你是将来的大贵人啊。”当时,吕雉苦笑了,自己下嫁大自己十几岁,素有无赖之名的刘邦,够惨的了,还天天在田里一把汗水一把泥,面朝黄土背朝天,你却胡诌我是将来的一个大贵人,你拿我取笑啊?可老叟不管这些,又看见了小孩刘盈和刘乐,更是夸张地叫起来:“这一双小儿女更是贵人,而且你们是母因子贵,子因母尊,啧啧,而你们呢,更都是因为你们一家当家的人来福贵。”

吕后当时笑得更响了,戏谑的问:“那咱当家的富贵到了什么地步?”老叟一揖,庄严地回道:“福贵得不可言!”那时候,她当是叫花子喝彩——戏言,不过谁听恭维好听的话都一样,很是开心,就在这时候,老叟已经飘然而去了。等到刘邦回来,他就将刚才发生的一幕告诉了他,刘邦听后大惊,道:“这是世外高隐之人啊,怎么让我失之交臂?他去了多久了?”吕后说没多久,刘邦拔腿就追,但最后只是仙踪渺渺,再也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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