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难。
整个黄石城城就似一个鸟巢,群山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而青隐镇则是黄石城城中山路最崎岖,山道最为难走的地方。
若不是青隐镇只有一百来号人能够自给自足,光是想运送物资去青隐镇都会愁坏执政官,虽然事实上青隐镇也相当于自治了。
陈岚喘着粗气,在山石上磨了磨脚底,他不愿去想脚底散发臭气的软糯到底是什么。
因他和高思德身体素质不佳,本来一天的路程生生走了两天。
到达城门时,陈岚的眼泪夺眶而出,突然有些同情那个必须去收税的税务官。
他这种奇怪的举动立即吸引了守门士兵的注意,两支铁戟拦住了他们的去处。
“你们是干什么的?非公民必须等到黄昏后才让入内你们不清楚吗?”守门的士兵冲了过来,但在临近的一刹那忍不住撇了一下头,随后捂住鼻子一脸惊讶地看着众人。
此时他们三人风尘仆仆,嘴唇开裂,身上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臭味,有一种十足逃难的形象。
每个人身上都沾着大量的土,陈岚的头发上甚至插了几根枯草。
陈岚环顾四周,不少衣衫褴褛的人聚在城门五百米左右的地方,随意的坐卧着休息,显然对方是把自己当做他们的同伴了。
“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是谁?”毕竟陈岚也是被很多人跪过的“高贵人士”,一时竟受不了士兵的白眼回声呛道。
高思德抬手拦了一下陈岚,上前沉吟道:“我带着家中小辈四处游历一番,只希望增长些见识。还请大人通融通融。”说着从袖中“不小心”划出两枚铜币落入对方手中。
“我们这可不是什么穷酸之地,你们可有的学。只是别出什么洋相就好。”这位士兵有一头罕见的金黄色头发,还留了两撇油光发亮的胡须,此时他正捻着胡须摆出一幅居高临下的态度。
一阵阴影突然盖在了他眼前,一双阴冷的死鱼眼狠狠看着他。
他不由心虚,幸好高思德拉了一下李黑,笑着道:“多谢大人提点,大人辛苦,我们先走一步。”
他咽了口吐沫,下意识侧开身体示意让他们通过。
“真不知吃了什么长这么大。”
黄毛愣了愣心里不能再同意,可嘴上不屑地道:“这就是蛮夷,没有道德教化,与禽兽无异。所以说血统很重要,想我祖上也是名门贵胄……”说到这他没法说下去了,大家知根知底的,一个破落到需要守门为生的破落贵族之后也谈不上光荣。
“今天收益不错,等换岗了哥几个好好喝一顿。”他不由岔开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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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还在这优哉游哉的,你女朋友跟别人跑了!”
“咦?我是单身狗啊?”
“哎呀,你还在这里优哉游哉的,你家孩子被贵族抓走了!”
“咦,这么好的事?天上会掉馅饼吗?你别骗我了!”
“哎呀,你还在这里优哉游哉的,你妈在街上摔倒了!”
“哦,所以我会放下店里的生意,慌张地追到医院,然后回来发现店里被洗劫一空?小兄弟,你这个模式早就用烂了,傻子都不会信的!”
“哎呀”陈岚喘了口粗气,感觉体能已经到了极限:“你妈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啊?真的吗?走,快去看看!”
终于,陈岚挣到了第一颗球,本来还想再努力一下,衣领突然被人抓了起来。
“该走了!”高思德结束了陈岚的奇怪行为。
“那可是位真正的大人物……”
高思德带着大家来到了黄石城的神庙。
不管怎么样,毕竟大家都是搞信仰的,从这个关系入手可能会有更好的结果,毕竟死人可是件大事,况且高思德一路上都拍着胸脯说只要这位大人物肯出面一定没有搞不定的事。
不同于青隐镇,这里的建筑泾渭分明。
他们站在东西向的主路上北城和南城完全就是两个样。
北面似立碑的坟包,家家形制相似又都留了平整的土路。
铁栅栏的小花园后是明显气派的一层或两层建筑,上面刷满了焦油,肃穆死寂,即使有人偶尔出没,也是梗着脖子,翻着白眼的家仆迈着固定的步伐冷漠地扫着众人。
南面就似随意生长的野草,房子很像青隐镇的风格,泥巴混着麦秸、石子建成了低矮的房屋,房屋拥挤在一起不规则地扭曲着,好似蚂蚁洞。
没有任何规则,就那么随意造到哪里算哪里,地面也深浅不一,偶尔还有积的污水,过路的人们不得不靠在逼仄的巷道的墙上,踮起脚尖生怕污了鞋。
倒是有几个不穿衣服的小孩,冲刺后一下踏入水中,把污水溅到两侧的墙上借以取乐,远处枯瘦的大人指着他们叫骂着,他们便笑着一哄而散。
主路的尽头,高思德停下了脚步,抬起了头,将双手背到身后,讲述着回忆:
疲惫不堪的高思德已经恍恍惚惚了,两颊的汗划出了一道道白印。
他走了很多地方,没有人需要这种外邦人做祭祀,他决定最后做一次努力,如若还不行,他便老老实实的在乡下买块地,了此残生。
街的尽头有一颗火红的太阳,正是夕阳的余晖,通道的尽头显得又大又圆,好似他最后的希望。
整条街都被阳光铺成金黄色,可在高思德眼中那更似血的颜色,他怎么都想不到他曾经信仰的宗教会绝在他的手里。
路上熙熙攘攘,众人皆以手遮目,唯有路尽头的白衣老者坦然微笑。
高思德莫名觉得对方是位高人,便上前请教道:“老先生,您在干什么?”
他只是淡淡地道:“感受巷间的微风和头顶的暖阳,它们能指引我的回家的路。异乡人,回家去吧!”
高思德无比惊讶,他也不是第一天游历了,不管语言习惯还是穿着打扮他完全不像是另一块大陆的人,可这位神庙前的老者却一眼就看出了他是异乡人,这让原本一直轻视这边信仰的高思德无比惊讶。
于是他试探地便问道:“那家在何方?”
老者微微一笑:“大概只有神知道。”
说完他转过头不再理高思德,但敏感的他还是发现老者小拇指偷偷抽动,指了一个方向。
他遥望远方,看见那边隐隐有青气溢出,正是大吉之地。
他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终于到了青隐镇,从此以后除了赚不到钱外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
他当上了当地唯一的祭祀,成为青隐镇有头有脸的人物。
“敢于透露命运女神的旨意他必定是个了不起的祭祀,况且……”高思德顿了顿满脸感激地道:“若没有他帮助我去德尔菲注册成为合法的祭祀,我早就被异端审判所抓走了。也只有他这样的大人物,才能让德尔菲那边都卖他的面子。”
陈岚叹了口气,看了看同样有些无奈的李黑,心中感慨一个老年人怀念青春时爆发出的中二之力居然如此之强。
高思德信心满满的要求自己去交涉,陈岚和李黑也乐得轻松。
事实上他们此刻也被这个巨大的建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不似青隐镇神庙前的土路,这里的路是由整块大理石铺制而成,连接缝都显得整整齐齐。
拾级而上,映入眼帘的是几排巨大的奶白色的大理石巨柱,完完整整不会泛黄甚至连划痕都没有。
在阳光的照射下巨大的阴影好似一只盘踞在山上的巨兽,让人不由战战兢兢起来。
“我都说了好几遍了,黄石城老执政官王陵山战死后很久都没有执政官了,我们这里也没有老年祭祀!你们再这么无理取闹我就不客气了!”
巨大的争吵打断了陈岚和李黑的感慨,他们不由跟了上去。
这时,神庙里走出一名着白袍的男子,他半眯着眼显得极其疲惫。
“大人,您来的刚好,他找您有事。”侍卫趁机把牛皮糖推了出去。
白袍男子扫了一眼高思德讥笑道:“如果这种贱民相见就能见我,那我们哪有时间学习怎么侍奉天神,怎么解读天神的旨意?”
高思德上前笑了笑道:“不论怎么样,这都是来自青隐镇神庙的消息……”
“什么?青隐镇有违禁淫祀?简直胆大包天,不把德尔菲放在眼里!”听到青隐镇神庙白袍男终于把眼睛睁大了,揉了揉太阳穴,正体验着宿醉带来的头痛。
他才刚上任不久,这也是家族花了大力气,扫除各个家族的觊觎才换得的。
虽然黄石镇很偏远,这个祭祀的位置却也代表了德尔菲的意志。
所以他一直不敢怠慢,这些天神庙的宴会都是从夜里一直开到第二天中午,只为了维系和当地贵族的关系。
现在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神可以有多个,可是信仰却是独家授权的,德尔菲从来都不允许任何民间团体挑战自己的权威。
陈岚根据侍卫和白袍男的言外之意立刻明白了,所谓“神人老者”应该不存在,青隐镇神庙的“合法”地位也显然不合法。
他一边捂着想要开口解释的高思德,一边讨好地笑着:“大人,青隐镇的神庙被一个奇怪的老者占据,他自称来自黄石镇神庙。可我们观其言行猥琐下贱,其密仪又与众不同,忍不住生了怀疑,乡民们便推举我们来此确认的。”
白袍男指着侍卫道:“我有事我得先走,有什么你先给他说。”说着叹了口气对侍卫补充道:“不论如何,明天你都去趟青隐镇确定情况,我等你报告。”侍卫弓着身子陪着笑脸在一旁应着。
待白袍男走远,侍卫不由苦起了脸,想到这群人便是“飞来横祸”的罪魁祸首不由板起脸询问起来。
陈岚有一搭没一搭的编着,总算应付了过去。
“黄石城没有执政官的话,平时的政事有谁负责?”陈岚知晓没有执政官不由心里一松,管理越混乱对他越有利,只是还是放心不下,随口确认道。
侍卫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各个官员不还在?这么小个城能有什么事。”
“如果是死人这种事呢,比如某个贵族或者官员死了?”陈岚讨好地笑着继续问道。
侍卫倒吸一口凉气惊道:“那个神庙有人祭?”
“那倒没有,随便问问。”陈岚看到李黑扶着已经有些腿软的高思德随口答道。不管怎么样,高思德是再回不去了。
侍卫想了想道:“如果他是公民的话可能会被押送到永安城,由几个执政官长老处置;如果他不是公民的话就地处死。”
陈岚偷偷咽了下口水,浑身发冷,脸不由都僵硬了。
倒是高思德还有些不死心问道:“十年前雅典节后有一名喜欢盯着太阳看的老者您知道吗?”
侍卫摇了摇头笑道:“青隐镇的伪祭祀不会是他的,我们都记得他。他嘴里总是神神道道的念着,第一次来就和你们一样,穿的破破烂烂还说要见祭祀,当时的侍卫可没我好说话,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侍卫微微摇了摇头继续道:“后来才听说他好像是个瞎子,所以天天对着太阳看。他家就住在城郊的小河旁。每次从这里回去都很危险,有一次差点被淹死,幸好有人路过把他救了起来。别人劝他不要从这里走,他却说‘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听说,后来他果然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