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攸曾经在千军万马丛中指挥若定未见结巴,可是今日对着一个人却面红耳赤欲语还休。
焱攸想问他,莫非真不记得六年前在大鄢都城的那些个日子,只是犹犹豫豫,总开不了口,往日潇洒倜傥的豪杰模样全无,只剩了副小儿女的窝囊相。
“焱姑娘迟迟不肯走,是因为要等那位青色脸面的壮士么?”情况虽紧急,肖慕风倒也儒雅和气,并没催促她。
“我……”焱攸顿了顿,终究还是觉得该说出来,“我是想问你,可还记得……”
“肖慕风——”猛地传来一声尖叫似的呼唤,打断了焱攸的话,她紧紧抿起嘴唇,转过头去。焱攸心底里有了些自嘲,她算是识人之人吧?若不是,在她带着她的人远离父亲庇护的时候,那些武功高强的手下根本不会听任她一个丫头片子调度。她看得出骑马过来的蛮族女人并不算是什么国色天香,是有几分姿色不假,但是眼神看起来却单纯愚蠢——可这些总不是重要的,要紧的是肖慕风看她的眼神,那些疏远的礼节都不见了,他紧紧盯着她,仿佛那个蠢丫头是一个随时都会不见的宝物。
嫉妒?有这种感觉那简直比眼前的女人还蠢,焱攸呼了一口气。
那个异域女人望着肖慕风的眼神几乎近似绝望,“我就知道你会离开。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长生天在上,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焱攸不喜欢看女人的悲伤,蛮族女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孩子没有骑马,似乎是一路跟着跑过来的,这会气喘吁吁地躲在女人的马后。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光着小脚丫,看模样大概是个小奴隶,这时候从马后探过脑袋来瞧焱攸,头发乱糟糟的似乎是梳了几个小辫子,一张小脸又黑又丑。
“阿依,可汗死了,在这个时候我必须回到我的国家。”肖慕风紧张地用蛮语哄劝着那女人,连看都不看焱攸一眼。
那个叫阿依的蛮族女人忽地抬起头,用手指着焱攸,焱攸愣了一下,她抽泣着说,“那么你杀了这个女人。就是她杀了我们的可汗,破坏了你跟阿古拉部结盟的可能。如果你爱我,我要你杀了他,向可汗的王子表现你的诚意。”
焱攸转过头不想再看这个蠢女人,肖慕风如果要杀她的话,那么他早就动手了,根本用不着……焱攸的脊背上忽然起了一层凉意,如果肖慕风本来是要活捉她献给阿古拉部,但却顾虑青面人随时可能跟上来呢?那么他当然要试图将她哄骗离开这里,他的武功虽然不及青面人,可是对付自己却是绰绰有余的。
焱攸的心头冷瑟瑟的,她还记得从前的那个肖慕风,也还记得从前的那个自己,那时候少年交友,心底里坦荡荡为了彼此可以舍命相搏,如今倒是好了,各为其主,倒成了舍命互搏了。
肖慕风匆忙瞥了焱攸一眼,“阿依,不要这样,阿古拉部可汗死了,他的儿子们都是酒色之徒,不足以成事,阿古拉部马上要陷入内乱,在这个时候,待在那里是不明智的。虽然我不能叫一个阿古拉部的子民离开草原,但是如果你想要跟我走,我现在就带你走。”
蛮族女人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凄楚,“我们草原上的人,没有你们华族人那么多的心机,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爱我。我只知道我们是长生天的子民,我们是不能离开苍天覆盖之下的这片草原的。我们也不能背弃我们的可汗,无论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焱攸没想到这么个女人会有这样的话,心里对她倒有了几分敬重。
肖慕风眼里有些愁苦,蛮族话说得越发艰涩,“何苦非要如此呢?随我去中州吧,那片土地比这里富饶得多,跟我在那里生活,你会像草原上的鸟儿一样欢乐,你会忘记这里的。阿古拉部已经完了,你何苦要在这里受罪。”
她摇了摇头,焱攸走了神儿,呆瞧着她头上绿松石串成的串子轻轻磕打在一起,像是已经忘记了这女人是要杀她的,天空中传来一声雁鸣,许是一只失伴儿的鸿雁吧,叫得有些短促凄厉,焱攸抬起头向天空中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天上,哪里有鸿雁。
“你走吧,如果你爱我的话,就不要拦着我。”叫阿依的蛮族女人拉起弓弦,弓箭正对着焱攸。
焱攸没有看她,如果有人在这么近的距离要射死她,她一准儿是躲不开的,所以就算她盯着箭头把眼睛看成斗鸡眼也还是躲不开的。所以她看着肖慕风,心里就是不能相信,凭你有了情人还是妻妾,莫非你就真能看着我不管不顾么?他也看着焱攸,脸上有不忍的神色。不忍?仅此而已?
焱攸委屈,这辈子都没这么委屈过。青梅竹马的情谊果然什么都不是么?六年的时间也足够时过境迁么?鸿雁的鸣叫更近了些。“等一等。”焱攸忽然脱口而出,蛮族女人的箭没有离弦。
焱攸不知道等一等会不会有救,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这样死去。不过她也没想到这一等,倒下去的就是阿依。
蛮族女人身体一顿,仰起了头,焱攸相信她最后的时刻是在向着蛮族笃信的长生天祈祷的。随即,她从度过一生的马背上摔下去,摔在地上,那一幕在焱攸的眼里缓慢而又痛苦,她看见了肖慕风痛苦的眼睛。
焱攸抬起头,看着女人身后鬼魅的影子,“青面人,你的刀何其快也。”
肖慕风发出痛苦的嚎叫,焱攸看着他从马上跌跌撞撞地爬下来,抱起蛮族女人还温热的身体。
“你为什么杀她?”焱攸瞪着青面人。
“哼,如果我不杀她,她就会杀了你。”青面人说,他的身上全是血迹,焱攸不知道他到底杀了多少个蛮族人,他站在那儿,就像个立在战场上的冥神。
“凭你的武功,要救我那需要必须杀了她?”焱攸忍着怒气,她受不了她的手下如此桀骜不驯。
“你把我当成你手下的喽啰了吗?说这些废话。要怎么行事是我自己说了算。”青面人冷笑着说。
焱攸没话说了,转头忽然看到那个小女孩看着死去的主人并没有什么哀戚,她看着那具尸体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仇恨厌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