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攸有一阵子天旋地转，只看得见四周一片漆黑，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的人都到哪去了，有人在叫喊，还有鸣镝的声音。
清醒过来时，已经站在古城的最高处，巨石雕成的月牙挡住了真正的月光，焱攸抬起头，几步开外站了一个人，身上披着斗篷，看身形是个高大的男人。她的手迅速从袖子里抽出一只火折子，点亮的那簇火光刚好照在那人半边脸上，一张发青的脸，死人一般没有任何表情。
青面人一拂袖子，焱攸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瑟瑟发抖。
“你是活人还是死人？”焱攸用北疆蛮语哆嗦着说了一句话，她的指甲狠狠掐进自己的手心，方才她几乎忘记了身上穿着蛮子的衣服，正在扮作北疆的女孩，就在她被惊吓的那瞬间，她最惯熟的中州话差点脱口而出。
“你是谁？”死人脸的嗓音沙哑，听不出年龄，却用中州的话反问她。焱攸迟疑了一下，他看着她的眼里很是有些讥讽的味道，突然逼近她一步猛地拽起她的衣袖，一只中州宫廷式样的玉镯滑脱下来，被捏在他的手里。“你是中州人……而且还是大鄢宫里……”
焱攸本来瑟瑟发抖，脑子里不断盘算着该如何脱险，不提防死人脸紧紧捏了她的手腕，硬把她拖到月光下面。她恼了，用力挣扎起来，也不再遮掩自己的口音，“混账，你放肆，唐黎，唐黎——你死到哪里去了！”
死人脸冰冷的手指突然拂过焱攸的喉咙，焱攸只觉得喉咙一紧，声音断在了喉咙里，再发不出声儿来。男人瘦长的手指捏起焱攸的下巴，没有半点表情的脸一点点贴近过来，焱攸拼命用力掰他的手指，指甲掐进了他的皮肤，焱攸闻到一股血腥味，只那个死人脸就像完全感觉不到，只顾死死盯着她，“你是谁？”
焱攸恼火地不住踢他的腿，莫非他已经忘记他点了她的哑穴么？
焱攸听见他发出一声轻叹，听起来有点像是个笑声，脸上却僵着，盯着他，只觉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人的声音变低了，“你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猛听上去他的声音里似乎有点埋怨，焱攸的寒毛又竖了起来。
死人脸转开了头背朝着他，焱攸虽不知为什么，却觉得他像是不想再看见她。焱攸缓慢地后退了一步，提防着他出手杀了自己。如果她的人还能自由行动，方才他们就该见到这房顶上亮起来的火光。青面人注意到了她在挪动，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慌乱起来，脚在模样古怪的房檐上绊了一下，身子摇晃着再也站不稳，青面人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焱攸才松了一口气。可是马上她就感觉到自己下坠的力道并没停下来，青面人跟着她一起向下落，焱攸惊恐地拉住青面人的手，他又一次僵硬着面孔发出一声笑，落势忽地缓了，焱攸被一股力量推着转了个身，靠在青面人怀里站在地上，并没有摔倒。
她退后一步，重新打量着青面人，不知道应该感激他救了自己，还是该甩他一记耳光警告他不要轻浮。他的指尖又拂过她的喉咙，她咳嗽了一声。
“你是什么人？”焱攸问他，虽然不指望他会回答。
他呼哨一声，焱攸就惊愕地看着自己的马跑了出来，有些恼火自己的马如此吃里爬外。
焱攸不想骑马，“我……”青面人没等她把话说完，捞起她把她送到马上，跟着也骑了上去。
“你这个混账要把我带到哪里去？”焱攸恼怒地坐在马上，她的马疾驰起来，风割过她的耳朵。
“你不是打算去阿古拉部的王城吗？”青面人在她身后说。
“你打算把我交给阿古拉部的大汗吗，你这个混账。”
“你的人恐怕已经离不了这里了，如果不靠我的话，你怎么完成你的计划。”青面人冷哼一声，说得很是自负。
“我的人怎么了？”焱攸性子烈得很，还从没被人挟持过，恼怒之下就想要从马上跳下去，青面人像是算计到了似的，一只胳膊搂在她的腰间。
“安份点吧，我会把你怎么样呢？”青面人发出一声叹息，焱攸只觉得这叹息太莫名其妙，大有暧mei，有些尴尬起来。
“不是我把你的人怎么样。这里……以前被叫做龙城。”青面人说。
焱攸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话的时候有很正宗的大鄢京都口音，应该跟她一样是个中州人。“龙城？”
“嗯，不过龙城这名字太把自己高抬了些，这里其实应该叫蛇城。”青面人嘲讽地说，“这儿的皇室喜欢蛇，认为自己是蛇的后裔，就在这里养了很多蛇，不但是皇宫里，这里家家户户都养蛇训蛇。皇宫里更是有以人肉喂蛇的规矩，更甚的是训蛇袭人，我想大约原是要作为皇室的卫士吧。据说每每遇到作奸犯科的，无论罪无大小都会被送进蛇笼，作为训蛇的靶子和饲料。”
“后来东边的阿古拉部强盛，草原人认为蛇是邪恶的，所以阿古拉部可汗认为这儿是一座邪城，就攻打了这里，把城里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被驱赶进皇宫里杀掉，他们的尸体也被放出来的蛇吃掉。草原人说这事发生了差不多一百年，不过人死了，蛇却在。这儿的蛇倒也真有点邪性儿，那些被以人肉训导的蛇似是把食人的习惯传了下来，以致龙城所在的这条路商旅不通。阿古拉部王城就在东边，所以他们也乐得如此，这道蛇关就成了阿古拉王城西边的天然屏障。”
焱攸心里一阵恶心，莫非他们待过的房子里一到半夜，房梁上柱子上窗棂上便都盘了蛇么？“我的人怎么样了？”
“我把你带出来的时候，蛇群已经开始围猎了。”青面人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他已经见惯了这场面。
“你为什么不救他们呢？至少你也应该警告他们。难道你不是大鄢的子民吗？”焱攸被他的口气激怒了。
青面人好像对她的指责有些恼了，语气有些怪异“我是大鄢的子民不假，可我为什么要为大鄢卖命呢？我又为什么要救不相干的人。”
焱攸不明白他的话，“那你为什么救我？你又为什么要帮我？”
“我会把你带到阿古拉部可汗那里，”青面人的话说得很缓慢，像是想要焱攸把他的每个字都听清，“你敢闯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不过就是为了杀掉阿古拉部大汗而已，我可以为你做到。不过条件也是有的，我要你嫁给我。”
焱攸这次是真的差点滚落马下，“你知道老娘是谁么你就敢胡诌八扯，难道不怕老娘半夜割断你的喉咙。”
青面人发出笑声，也不再提这话，就像他说的只不过是个玩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