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站在医疗营门后的樊阿，眼见着蒯昱带着亲卫兵撤退了，不由叹息一声，他这一辈子见过太多的战争，他很清楚，蒯城完了。
樊阿转身看了一眼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伤员，摇了摇头，走上前一一轻声地询问伤员的恢复情况。
他能够如此的冷静，那是因为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
毕竟作为一个医者，而且年老体衰，并不会引起入侵者的兴趣，最多就是被征召去救治对方的伤员。
而这对他来说已经非常习惯了，何况在他的眼中，从来就只有伤员，而没有敌对方。
相对于樊阿的老练，高天就紧张多了，他生长在和平年代，哪见过这种全城混乱的阵战呢？
要不是前段时间还经历了一些打杀，锻炼了一下胆量，恐怕他早就吓得坐在了地上。
“走！我们快走，什么东西都不用带了！”
高天声音嘶哑地吼叫着，因为他敏锐的耳朵已经听到街道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以及远处的马蹄声。
下一刻难说就有士兵破门而出，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反而是被高天拉起来靠在门框上的杜家豪一脸的沉静，目光幽远地看着远处浓烟滚滚的西城门，仿佛看到蔡城大军在四处的烧杀掳掠，脸上的肌肉不由跳动起来。
这是他曾经守卫的城池，可如今终于被外人攻破了；
这里也是他渡过一生中最美好时光的地方，如今即将变成一片废墟，你看到了吗？
想到这，杜家豪抬头看向阴霾的天空，似乎看到深爱的女人和孩子在向他招手，沉重的心情瞬间变得轻松，扭头看着高天笑道：
“高兄弟，你就带着玉妍妹子走吧！我这身体可禁不住奔波，至于翠莲妹子，她的家就在这里，想必她也不会走的。”
说完不等高天回答，转身扶着墙壁走进了客厅，斜靠在席垫上，盯着地上不再说话。
一时间，高天也不知如何劝说才好，看向一脸惶恐的玉妍，想让她去劝说一下翠莲，那想翠莲伸手接过虎子，看了一眼屋里的杜家豪，坚定地说道：
“我、我和虎子也不走了，我不信蔡城的人是虎狼，会把我们俩母子吞吃了，杜大哥就让我来服侍吧！”
话说完，白胖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意，随后扭头坦然地看着高天说：
“你带着玉妍妹子走吧！像玉妍妹子这么漂亮，留下来被那些兵匪看到了……”
说到这，翠莲不说了，但高天和玉妍却都明白了。
自古战乱，受到伤害的不仅仅是士兵，还有战败方的女人，她们可能面临着从战争中存活下来的士兵的侮辱。
“那、那我们就走了！”
高天犹豫了一下，伸手拉住玉妍的手，看着屋内的杜家豪有些儿愧疚地说道。
如今他这么做的确是有些不地道，似乎兄弟之情，也抗不过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定律。
可现实是带着受重伤的杜家豪逃难，明显是不可能的，就在高天略一犹豫，拉着玉妍转身要走的时候，杜家豪咳嗽两声说道：
“咳咳咳！要走也不能现在走，等天黑再走吧！现在外面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你们出去太显眼了，而且你们最好画一下妆。”
听到杜家豪的建议，高天看了一眼玉妍娇媚的面容，还有虽然身着宽大衣服，却遮掩不住的性感身姿，眉头不由一皱。
这样出去，还真是太引人注意了，看来还真得画了妆，晚上再走。
于是深吸一口气，压住紧张的心情，挤出笑容说：
“对！杜大哥说得对，我们晚上再走。”
这一下午，如同高天这般想走又不敢走的居民，在蒯城中不知有多少?
及至居住在城主府四周的居民看到蔡军把城主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每一个人都在等着黑夜的降临。
蔡聪疲惫地骑坐在马背上，雪亮的银甲上沾染了一些暗黑血污，整个人显得杀气凛然，仰头看了一眼逐渐被夜色笼罩的城主府，耐心也似乎被夜色吞噬了。
手一扬，他身边的士兵沙哑地齐声吼道：
“蒯城的士兵，快快投降，打开大门有赏！”
凌乱而得意的声音传到了城主府上，盘腿坐在软塌上的蒯昱脸色一变，扭头看向一旁的谋士聂友良，不等他开口，聂友良一躬身说：
“城主大人不要着急，我已经在撤回来的时候，派了轻骑前往樊城求援，最多明天这个时候援兵就会到了。”
“唉！”
蒯昱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明白，仅仅靠一个城主府是根本抵御不了蔡军一个晚上的进攻的。
明天！明天的太阳还能见到吗？
“你们下去吧！让卓儿进来一下。”
蒯昱挥了挥手，将还想说点什么的聂友良，以及守候在一旁的亲卫兵赶出去，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从大开的门中往外看了出去。
以往宁静的蒯城夜色，四处冒起了火光，隐隐还能听到厮杀声，那是躲进居民住所中的蒯城士兵，遇到蔡城士兵的清理时展开的最后反抗。
“都死了！都死了！”
蒯昱喃喃自语，平时红润无比的国字脸变得灰败无比，微微抬头看向黑暗的天空。
一个个熟悉的面容显现出来，父亲、兄弟……每一个熟悉的人都笑着看着他，似乎在等候和他相聚。
“父亲，你找我吗？”
身后传来了蒯卓有些紧张的声音，蒯昱转身回来，一脸爱溺地看着身形消瘦的蒯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你去化妆一下，等城主府被攻破的时候，乘乱离开吧！”
“父亲！”
蒯卓大叫一声跪了下来，眼泪簌簌地流淌下来，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有想过今天的局面，一切宛如梦中一般，却是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去吧！让为父静一静！”
说完蒯昱转身缓步走出大厅，来到观景台上，还不等他低头查看，就听得下面的蔡军士兵兴奋地吼叫起来：
“看！看！那是蒯昱，快拿弓箭来。”
话音未落，早有无数的箭矢如蝗般飞了上来，蒯昱并不躲避，‘噗噗噗’的声音传来，很快他就被刺得像刺猬一般，但却依然站立着，如同雕塑一般屹立着。
“父亲！”
蒯卓满脸泪水地大叫一声，引得刚才退让的聂友良、亲卫兵冲了进来，看到浑身是箭却依然站立的蒯昱，不由得哭声一片，纷纷跪倒在地。
蒯昱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