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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女性角度

雨后的黄昏,天地一片沉寂。像是一位出浴的女子,干净又带着一丝倦怠。

我常常要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躲在高处,避开所有的人事往来,静静的看天。

独处莫凭栏。我以为我会怀念或者思念,结果发现,我不过空白着脑袋茫昧的看天。远处灰蒙的天际,有零星的家灯像是等待又像与我一般的只是独处的亮着。互不打扰。

依稀里仿佛又要听到母亲遥远又焦躁的呼唤:丹伢子,回来吃饭啦!我的心像是被绷紧了的弦,弹跳起来,毫不敢迟疑的只向家冲。临近家门便又要变着各种戏法的躲过母亲的恼怒闪到桌旁。

然后就埋头苦吃,琢磨着气氛差不多了,于是拿了碗筷又跑出来走到院里。听伯母大声的喝斥他们家的儿女,对面人家女主人哇啦啦的把鸭子齐整整赶上岸来,孩童们骂骂咧咧嘻嘻哈哈的拖着满身的留恋各自回家。

天就完全黑了。一片黑压压的四周将村落回笼。整个村子只剩下黑白电视喋喋不休,夹杂各家小孩牛气冲天的哇哇乱叫,偶尔大人们一声大吼。

这个画面重复了好多年,无论岁月如何覆盖它依然可以探出头来冲我冷不丁一笑。

它是温暖的,至少在我之后独自面对生活的这些年,还是只有它最让我感到安全!包括那种好像是愤愤的怒吼。孩童的心里哪有什么担心和动荡,何惧什么变故和心酸!她纯真的信赖。

那时候,我常常想要快点长大然后独自外出闯荡,再不理这里的愚昧和愤愤不平。直到后来才发现什么叫形单影只,早忘了什么理想不过想找一个同伴在身边陪着。说话,拥抱,微笑或者沉默。

农村的傍晚总是特别的忙。男人们外出挂着黝黑的笑脸准备回家,女人们喂猪又煮饭菜。连孩子们也要帮着去地里摘点瓜果,天天如此,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烦。

我常常跟着堂姐去地里摘瓜果用做晚餐。堂姐比我大,跟着她我什么都可以不管,只顾着发现一路的稀奇和趣味。一棵野草或者一个长相奇怪的茄子都让我惊讶不已。待我一抬头,早已找不到她。

那种失落感至今也没能褪去。我被孤零零的甩在一个陌生的郊野,身后是一大片隆起的坟墓。夜风适时的强劲袭来像一只无形的手直接扼住我的咽喉要处。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引出所有的孤魂野鬼将我团团围住张牙舞爪。这样想着连眼睛也不敢看了。

真想哭一场,告诉大家,我真的很害怕。然而又唯恐要引来更多的危险。心里这样怕着又加倍的憎恨那不负责任的姐姐。

我们总要这样,被某个人带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然后才发现,只有自己!

没有任何人必须陪着你,带你来,又照顾你全程圆满的陪你回。当我说出这句话,我心里跟当时突然发现自己独自在黑了天的坟地里的感受一样。我强烈的想回家,希望听到家里妈妈的怒吼,哪怕被她打一顿也是好的呀!

我们都有害怕,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内心深处里最柔软的依靠。我们像个孩子一样纯真的信赖他,哪里知道什么动荡和危险?

走在凌晨的小广场,一切都睡了。太安静的四周让树影都显得可怕。我不过故作平静踱手信步。

这些年失眠也成了一种癔症总也摆脱不了。一旦束手就擒也觉得习惯,大不了穿戴好出门走走的事。

这方圆几里十多年来都这样走过,眼看着他从当初的荒芜空旷到现在莫名其妙变成广场了。一到晚饭前后就要炸开锅——女人们发了疯的恣意扭摆,三支大方队的广场舞足以用那些汗水下场暴雨了。

仿佛一阵烟,所有的热闹鬼魅般散去,就剩了这尸骨残骸的寂寞对天地静默,裸露最真实的疲惫。

大家都是孤独的吧。

但是很奇怪有的人越孤单越亢奋。就像一个恼羞成怒的狮子在用尽生平所能方让所有的委屈和愤懑得以甘愿。

像极了那位失了宠的孤独者。用着极不明智的方法大声吼叫撕咬宣泄着自己的楚楚可怜。

又有什么用?除了会让别人更想一拳捶死你之外,你的心情卑贱得一文不值。局面马上刷新,你早已了无痕迹。

我常常要为这群人黯自垂泪。历史上太多这样的负气方刚最后颓然成为失败的英雄。

所有的道理终觉肤浅,事情真到自己往往无法掌控。总把负气错当努力,最后把自己整成神经病才发现只是因为无能为力还无法转移注意力。

你快乐吗?生活里一切都合乎心意吗?

有的事情不说是个结,一提就是个疤。当你真的被伤到,你或许就火爆爆的发泄出来反复折腾疯咬,或许就在心底筑成一道深深的墙待月出西窗就这样让心事将你沉溺其中。

然后悲从中来,肝肠寸断。

最害怕任何惊扰惹人笑话,又渴望有人知晓得以抚慰。但最终还不是一个人忍受,这样想来,还不如独自偷偷伤情。

初六鸣豫,志穷凶也。

六月,莲灿,荷叶田田,茵草夕阳。

我就在这样的季节拨开愁云望见你远处的单影。骆驼的孤峰在你后背疲惫的吊挂侧漏一地尘灰。我迟疑的脚步不懂昨日的故事痴傻的拖曳着单薄的翠笑。

从此作别,接一路驿马途光。

六月也毋庸置疑,我只关心春花和秋实的争辩,就像关心生活的水潦是否允许生命的焚烧。

但我终于倦了,那与我也没太大关系。

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

十月,女泽,蒹葭白露,远望盼归。归期何,持茱萸独上巍峩高峰,独不见伊人倩影芳踪……

当我打开陈年老酒品一味岁月清酸,秋天的雨水恰好落在我盛酒的窗棂,待寻时便转倏不见。暗留刀伤。唯独我,苦雨更兼瘦影,訚訚与残花对饮。心乎爱矣,遐不谓矣。遐不谓矣,是情殇矣。

盱豫有悔,位不当也。

十二月,风雪客,叹离歌,漫天风雪,人生寂寞。

那天粗鄙的红砖堆砌矮房,零零散散雪花扭转。北方的寒风毫不留情一大块一大块蜂涌侵袭。一个智障的女孩穿着破旧的花袄,仰头执念世上只有妈妈好。寒风吹过袖口的纤维,袭虐了她皲裂的脸。我痴痴的看着,泪流满面。

风雪客,叹离歌,藏愁绪与众人欢聚嫌夜短,夜半时秉烛独念风雪不归客……

由豫,大有得;志大行也。雷在地上,震惊万物,屈者伸,藏者露。

乘衣归,风雪夜,泥墙处见叶落早已归根。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门墙边,老树浓荫,曳着天风;草色釉青,三三两两的有谁的青春梭游。

我独自发呆,摸昨夜的鱼刺依然在喉。

六五贞疾,乘刚也。恒不死,中未亡也。

还剩下什么呢?冬至晨霜,柴门犬吠,寒衣织就,风雪萧瑟。中庸之道,永得葆昌。

冥豫在上,何可长也。

震象徵动,却无力动弹。高高在上,不察下情。又奈何焉。且让我们以风霜为枕,诉说这半世沧桑,我们都是执著而无悔的一群,以飘零作归宿。

在你我年轻而微弱的生命时辰里,我记载这一卷诘屈聱牙的经文,希望有朝一日,你能为我讲解这其中艰涩的意味。

所有人都在笑,都在叫嚷,空气里弥漫着几乎是嚣张的浪漫味道。

大学四年,我都没在它盛开时进园子看过。人世间真有那么幸福的事吗?

我常坐在慧泉出口的长椅上,看着从教师宿舍穿过樱花园去教学区的中年妇女。

——几乎看不到的笑容。不知道是烦恼太多还是繁重太多。

中年妇女是可怜的。

上帝说女人是从男人身上抽出的一根肋骨。这样说来,她并不是独立的,没有独立的思维也不能瞎主见。所以父母从小就告诉我们要闪闪惹人爱,因为我们都要找到那个存放我们这根肋骨的男人,让他主见筹划引领我们的人生。

在家时,父母爱着,我淘气,他们呵斥一阵,还是爱我,还是担心我吃不好睡不好。

长大一点,到处都是表扬和鼓励。即使天资不高,勤奋也能得到最大的包容。总有人关心和爱。我还是可以无伤大雅的耍赖骄纵,总之大家都不觉得有何妨碍,年轻嘛,女孩嘛。一切青春靓丽气氛都会愉悦啊。

直到变成中年妇女,情况就变得糟糕透顶了。

比如此刻,我坐在春运的列车上,人山人海有票的都是贵宾,没票的就当丧家犬一样被摇晃的列车揉来揉去。有一家三口和我一样补了餐车票。女人心疼太贵絮絮叨叨说应该再看看补张座位票。

烦了,男人怒声大呵用的是方言感觉言语就不好听。我抬头一看,女人低头拧着鼻子,眼泪就出来了。骂了就骂了,男人扭头没事一样看风景,神态悠然。来的多顺理成章啊。

这时菜端上来了,男人开始吃了,女人只是躲着哭。我悄悄的递了张纸巾:不哭了,吃饭吧。我轻轻的说,这一说,她的眼泪扑嗒扑塔就下来了,仿佛刚才的委屈突然又翻转涌上心来。男人只顾着自己吃,哪里管旁边这个泪人儿。小孩子在旁边一会看看爸一会看看妈,低着头不敢吱声。“来,吃吧,我三天没吃看着饭菜都没有哭啊!”我又说。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擦眼泪擦鼻子,压抑着眼泪那个伤心。男人一个劲的夹菜咀嚼,看看风景品尝着饭菜那个喷香。看她窝在角落,形成一座孤寂的阴影,时间与空间一起泛锈。我看着感受着她的难过也忍不住想哭。我执意想要安慰她,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只是一个陌生人,可是与她共渡一辈子的早就把你看不耐烦了。

也许曾经年轻,你像一朵花一样让人欣赏赞叹惹人怜惜。可是,时过境迁,岁月黄花满地,秋风再拿一把密叉的扫帚,泼洒雨水,没一声吩咐的就把落得满地的青春,匆匆刷洗。转眼你就由高枝俏丽的花儿变成了毫无美感的一堆猪草。

猪草有什么美感,猪草要什么怜惜?饿了一口吞咽了,困了囫囵卷了睡了,烦了一腿踢将过来了,忙起来你就兀自歇着去吧。

小时候,我常常疑惑妈妈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烦恼。妈妈说:要给你们三个做饭,要去上班,还要洗洗刷刷。每天忙得喘不过气还没有人帮把手。我说,这么累,你为什么不哭呢?

后来我才知道,中年妇女能向谁哭呢?向丈夫?那叫抱怨会吵架的。向孩子?小孩那么小有什么用?向父母?对一个老人你忍心吗?中年妇女貌似都难再有可以推心置腹的闺蜜。她们只能憋着忍着还假装着说:生活多好啊!

有一次,顶着寒风他问我,你相信我会一直对你好吗?我一愣竟然不敢回答,又怕迟疑惹人讨厌,只好简洁又明快的迅速回答,相信。迎合了他一脸的满意。

幸福能有多厚?一句争吵就翻脸不认人了。相信他有多大意义。

那天,一位中年妇女给我哭诉,老公说房子是他的,钱是他的,你有什么这么横!我听了心头一痛。是啊,当夜幕降临,大地睡去,你炕头那边全是血脉相连,你在那里躺着算什么?

最后一朵黄花,禁不住从高高的枝桠上飘了下来。暮色中,仿佛听到一声叹息。

南方是没有四季的。

春天的叶子还没长出来,昨冬的黄叶便躲在这深夜里簌簌的急急坠落。待仰头望时,重重叠叠还分明的一树翠绿。枯叶又藏在哪里?

他们定是也有自己私自的心事吧。才这样不约而同的在这样的夜晚情难自禁的泄漏了秘密。

我不做声,只是静静的走着,不设防的走近他们的心房。簌簌的风声,寂静的光斑,以及那淡淡的苔息全在这叶的坠落声里凝成一句深深的叹息。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有月光清澈,只有枯叶匆忙。悄悄深夜语,悠悠寒月辉。时间空间都盐蚀成一种遗忘的感觉。

夜风就这样狡黠的卷走了树叶,不办任何手续也不经任何批准。可是树也不说话,就让叶这样仓促的走了。我静静的看着,终于还是忍住不过独自沉默的走。

我们都不过是个天地里最卑微的埃尘,拿什么力揽狂澜扭转昆仑。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所有的执念挽留都只是一厢情愿,所有的干涉纷扰也不过自作多情。

且看这冷月清辉,碧树送枯,且听这寒虫凄切,万籁俱静,就这样生命轮回了百千万代。

南方是没有四季的。

你非要多嘴:“你爱这一切吗?”

爱不爱又关他什么事?

待明日滚滚红日喷薄而出,清洁工哗啦啦竹帚尽扫,今夜的一切就都隐匿在日月的潮汐里无影无踪。

落叶就随落叶去了,光辉还在。

南方是没有四季的。你看这绿影婆娑,叶绿发蓝,有了阳光的映照,就像垂挂的无数忽明忽暗的蓝宝石。

多美啊!

惊起而长嗟,他又入梦来……

春分日,阴阳相半,昼夜均而寒暑平,想那阴阳怕也是两分两重天。冢上日落狐狸眠,夜归儿女笑灯前。

他再一次闯入我的梦境,再一次缄言不语,只是要吃,只觉饥寒。魂悸魄动陡然惊醒,才发现又是这春分清明时分。顿时,五内如焚,肝肠寸断,想您生前一世清苦,容华谢后,却依然清苦如旧。

人天自两空,何相忘,何笑何惊人。

您总是青布中山大褂,阔腿青布大长裤,踏一双黑色棉鞋,拖了拐杖,清瘦穿梭人间。

八十多岁高龄,依稀几个老友,于是选个好天气,树影斑驳,斜风疏漏。隔着袅袅而升的茶水热气两个老人时而几声说笑,时而屏气凝神。便是人间佳境。

输赢全是笑谈,是非从不挂齿。日月自西东,人是一粟太仓中。我常常想,到了您这个年纪,生命才真正开始吧——宁静,豁达,柔和还有人最初的温度。

确实是这样。

任何时候见你,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一位耄耋之年,一个垂髫稚儿,仿佛从来没有七十多年的岁月鸿沟。我们一起读您写的诗,您教我写各类碑文,看那苦涩难懂的清末小说。夏蝉在窗外阔叶梧桐树上倾力长叫,家狗也终于困顿蜷做一团,下午的南风时不时清朗朗的几缕。一个人也没有,天地都睡着了,整个世界就剩我们俩天南地北的唠咕。

每每翻到那一页,您便兴致盎然的急着要为我讲解。起初我还以为是您得意之作,也兴奋的嚷嚷,快说,快说。您便欣然应允,乐呵呵的说,这是我写给你奶奶的。没想到,才讲了一句,您的脸色就悄然愁云渐显,我的心也因此提到嗓子眼,堵着,逼得眼泪蓄势待发。再一抬头,您已老泪纵横,声音也哽咽了。您摸出手帕,擦擦眼泪,哽着声音继续讲,不想清涕又从鼻子里缓缓地流淌出来……

我终于忍不住,低低的劝阻,爷爷我们说下一篇吧。爷爷完全沉浸在与奶奶的时光里,不说话,伸出手只是摇一摇表示要继续说下去。

生死两茫茫,无处话凄凉。

那时候,您八十多岁,与奶奶生死一别也二十多年了。我抬着稚嫩的脑袋,怔怔的望着您满脸的皱纹和沟壑里残留的泪水,天真的钦佩您记忆力真好。

您并不理会这些,又摸出手帕,擦干泪水,醒了鼻子,老年的疾病让你大咳起来。最后,您拿起蒲扇,悠悠的扇几把,放着,语调平缓的又讲奶奶的一些故事。

夕阳无力,歪歪的从您背后的窗户里挤进来。暗黑的小屋子柔弱的描画了一抹苍白的黄。渐渐的,它终于收敛最后余光,便垂下头悄然而去。屋子里立刻就黑下来,您依然这样端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了,生平第一次我觉察到人生的寂寞。

但是,没关系。

待我再次走到他面前,他又是那位满脸皱纹尽数舒展,像那盛开的菊花瓣,每根皱纹里都洋溢着笑意的老人了。

他会自己做饭,在堂屋的一个黑角落旮旯,还是用的柴火。葱瓣蒜末早已切好齐整的备在砧板上,您只是专注的烧火,慢慢的用铁夹随便在地上一划,就夹住几根,再慢腾腾的夹进灶洞里,青烟伴着渐渐升起的菜香就在这个隐匿的角落开始撩拨开来。您也不理会像个沉思的圣人,依然专注的烧火,偶尔站起翻炒几下。就这样,几盘菜就端上桌来。馋得我总要趁你不注意用手抓吃几口,您撞见也总高兴的大笑,拿了筷子让我尽兴。

后来,我看姑父烧柴火菜感觉就像是一场格斗武会。青烟滚滚,菜在锅里滋滋乱叫,姑父哗啦啦一下弯腰抓把柴火甩进灶筒,即刻旋身在砧板上咚咚咚一顿乱砍。那被红艳艳的火苗熏成枣红的脸上早已汗流满面,还不忘忙里偷闲的对我大声吆喝:丹儿!口水流出来了没有哇?

是的,爷爷给人的最大特点就是沉静。

是的,爷爷给人的最大特点就是沉静。

奶奶去世之后,爷爷的耳朵就渐渐背起来,我总笑他,奶奶不在了,您耳朵就罢工啦。他呵呵笑着用蒲扇直指我一脸的狡黠。

或许,也因为这样,这人世间的纷尘也就无缝可打扰他的生活。他总在生活之外,无欲无求,清心寡欲。

那一年,大伯父惨遭杀害。我们家人更是悲痛欲绝。大家每每说起,整个气氛都可以拧出水来的沉痛。这样的一个至善至孝至纯之人却遭此劫数。消息传到乡下整个村子寂然,父亲再三叮嘱万不可让爷爷知道。

爷爷虽然耳背,却似乎也已经察觉。他也不多问,更不向任何人打听,像往常一样吃饭睡觉。只是我分明发现他更多的是一个人背着手,拖着拐杖,踽踽独行在漫天的田垄。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看见他是怎样的表情。

直到那天,我们一家子在一起闲聊。上头院里胡婶走来寒暄几句便说道,昨夜我路过这院子,听见二爷大声的叹气,好像在哭……

一语之后,整个屋子的人都垂下来,空气瞬间阴冷只觉凄神寒骨让人忍不住也要滴下泪来。

冷风萧瑟哭声有,寒雨飘洒泪痕无。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白发送黑发,这个时候,他九十多岁。

他不是生活在别处,他只是在别处储放悲伤。

之后,我从小学继而上大学,也很少再回乡下。难得几次相见,我们依然说不完的话,聊历史人物轶事,谈麻衣相谱讲命说津梁,听他说人的形、神和气。每说到此,他就笑呵呵的说,可以啦,我随时准备上路啦!我心里一阵酸楚,凑近他耳朵大声说,爷爷您身体健康,还要做个百岁大宴呢。

他抿嘴微笑闭着眼睛慢慢的摇头,不想啦,知足啦。说完,睁开眼,炯炯的目光,爽朗大笑。

直到那天,父亲突然给我电话,叫我回趟家。我才发觉自己又有好多年不曾回乡下。一路奔波,当我再一次踏进久别的院落,再一次走进他的小屋,分明感到这屋子的破旧矮小和仄歪。他掀开蚊帐一角,愣愣的看着我,转头看向父亲,笑呵呵的问,这是哪家的女孩子啊!父亲凑近他,大声说,这是丹伢子啊!看着他依然一脸的茫然,我心里一阵绞痛,爷爷竟然不认识我了。

我静静的挨着他的床坐下,反复告诉他我是谁。边说眼泪就忍不住的流,我慌忙擦干眼泪挨着他大声说:“您取的名字,您若不记得,我找谁说理去啊?”“哦--哦!”他恍然大悟。旋即又责备,“你为什么要烧我的记录本?”我一愣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我不会,记录本都还在这,好好儿的,我绝不会做这蠢事。”说完,我忙翻出书箱把他的诗词日记都翻出来给他看。他见后才放心了,喃喃自语,“虽然没有什么用,但烧了怪可惜的。”我抚摸着他嶙峋的手极力安慰他。他又突然坐起,神情严峻的对我说,“你若找对象了,一定要带回来给我看看啊!”我一愣,感觉像是告别,悲伤立刻从地底心里直往上窜,揪人心伤。我极力忍着,直点头。他呵呵的笑,伸出手慢慢的摇示意我不必难过。“没关系,可以啦,我做好准备啦!这辈子没有欠别人的钱,也没有亏欠过别人,可以安心的去啦!”

没有想到这竟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他的葬礼我也没来得及到场。

之后,我也到处漂泊,几经辗转,生活时常出现困境。活之困顿和无情的时间一哗然把所有东西都悄然掩盖,埋没所有音容笑貌,也淡漠曾经鲜活的眉目唇鼻。他几乎不再入我的脑海。只是有时候,坐在长途列车上,听着车轨压碾着轨道的声音,我会突然想起他,然后会像以前那样,怀着一个小雀跃希望能再与他说说话。才会蓦然惊觉,他已经离开好多年。

可是,每年清明时候,他就会闯入我的梦境。缄言不语,只是要吃。

我知道,他再不会和我说话了,哪怕是在梦里。

这世界一旦完全沉寂,也不知它是在悲哀,还是在伤情。

时间从来不回答,生命从来不喧哗,一段流年。

夜的香气弥漫,织就一个柔软的网。蛙声缠绕,墨色天穹。

阳台的晚风惊撩了静默,静默里发觉裙裾翩跹有如高脚杯边缘,微光的侧影,一分钟比一分钟显得深黑。

你适时的划入我幽深的记忆。

我们第一次见面毫无违和,我立刻被你咧嘴的大笑吸引。我歪斜着眼睛幽幽的说,娜娜你知道吗,你的嘴巴特别神奇,笑的时候总让我有种在热带雨林看一场暴雨的痛快。你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然后突然捂嘴更大声哗啦啦大笑,我终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弹跳起来。你见我的窘样,于是就笑得更爆裂了。

你总是觉得世界很神奇,那么多开心搞笑的事情,所以你总是笑得那么拼命,以宣泄心中装逼的淑女。

我因此就像鬼影一样被你占据——毫无抵抗。死拽着,软缠硬磨的耗着,绞尽脑汁的拖着。

早上你起来第一件事就要使劲的摇我的床把我叫醒,然后去刷牙,插着满嘴牙膏泡再一次使劲摇醒我,再去洗脸,手拿脸帕三步并两步晾好再一次来唤我。

清晨的阳光孩子般调皮的从窗帘里探出头来,我揉着惺忪的眼睛看见蚊帐外你忙碌的身影,你再一次抬头唤我:快起来咯,要迟到了。我怔怔的着看着你,觉得整个房间都被涂成了暖和鹅黄色的温馨。小时候,妈妈也是这样匆匆忙忙的隔着牛乳薄纱的炊烟为我准备早餐。那种地底心里蔓延出来的渴望,肌肤层里的缺失,如春日里汩汩而出的泉水,就这样畅快快被满足了。

我“哦”的回应,赶紧找衣服穿上。紧接着一连串惊天长屁,地动山摇。刚刚穿戴整齐花容月貌的其他人立刻被我整成残花掉渣。娜娜又一声哈哈哈大笑,让所有想骂的人闭了嘴,我就在这样的笑声里稳妥又满足的爬下床来开始一天的生活。

你就像那天地里无所畏惧的孩子,用一张灿烂无邪的笑容在这个世界横冲直撞。

还记得一起去网吧通宵。我去看与僵尸有个约会的连续剧。看得专注时候,你偏要叫我看你电脑屏幕上激动画面。一叫,我听不见。二叫,我听不见。三叫,我听不见。你只好伸手打我的手,没想到轰隆一声,我吓得大叫,才从僵尸的画面回过神来发现旁边一个倒在地上的大椅子却笔直的伸着两条腿。我大吼一声,娜娜的头哪去啦???整个网吧所有打游戏的男女全摘下耳机望向娜娜两条直插苍穹的大腿……

你能想象,那有多痛,那有多糗。所有人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经久不绝。娜娜慌忙爬起来,整个晚上都吵着要回去。等我们终于回去,刚出网吧门,娜娜立刻洪水般的弯了腰的大笑。我们都被她感染,一群人树影摇曳笑得花枝乱颤,留下一路青春年少的肆无忌惮洒落尘埃。

娜娜说,第一次见我看我面无表情还以为很难相处。

我说,我不过没有笑,怎么就面无表情了。

娜娜说,总有一种高冷。

我说,娜娜让我觉得温暖可亲。

娜娜说,必须的,每天在下铺捂也把你捂热了。

我们紧接着就相视哈哈大笑,心有灵犀暗暗领会。浓密的树影慌忙扑扇着翅膀害怕这笑声逍遥太远。

我们总能找到笑点,然后心照不宣的恣意大笑。我说,以后要少跟你在一起,老这样笑,太辛苦了。

但是,娜娜立刻就被我发觉故意躲着我了。放学不等我了,上课不陪我了,宿舍也故意离我远远的。

我问,娜娜,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娜娜说,有件事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我故作惊讶,真的啊,什么时候的事啊?

娜娜一脸幸运,仔细的把来龙去脉搜罗一遍。

我想,你一定是上帝恩赐给我的礼物,才把我的脾气摸得这样贴肌贴肤。明白我在意什么,知道我心里的暗涌机关。

你可知,对我而言,你更珍贵。

娜娜恋爱了。从此我的生活就干瘪得失了颜色。

但是你还是会突发奇想的想到我。然后我立刻满血复活的邀请你来一次长长的远足。我们从南校区一路吃到北校区。然后在炽热的阳光下哈哈大笑对每一个男生评头论足,自以为是叫嚣可以上前冒险游戏。结果做足了缩头乌龟形象疯疯癫癫。

Youling 我们赤脚走回去吧?

只要你愿意,我有何不敢的?

这样的一件小事,就让你像得到至高奖赏的兴奋。两个弱小的身影拉长在秋虫声声的水泥地板上,不知时日久长的灵动。

你会很幸福的。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才华,以后肯定会幸福的。

上帝都安排好了,幸福一直都在你的脸上。我说。

后来,我又偷偷的跑回去。在这个再熟悉不过的校园游荡,发现换了人间。

那夜,我特意走到明湖,再一次坐在无数次坐过的草坪,远处两声惊天闷雷,只让我感到面目全非的惊恐。

才想起多年前的他突然烦恼的嘀咕,干嘛闲坐着也那样板直。我惊愕的转身看着他,爱情在什么时候变了模样,我也没有特别留意。

我落寞的又走到那家常去的餐馆,发现里面乌烟瘴气的一群愣头青扯脖子喝酒划拳,整个房子的精力全被他们野蛮的扯走,我独自一个沸反盈天的坐在角落,看着脚底下自己踩着的影子,突然泪流满面……

我们终其一生追求,不过是一个痛快淋漓的表达。

我的生命只有一瞬,便是你在我跟前,就这样的看着我,时间凝结,万籁喑哑,你缓缓的伸出手缓缓的把我揽入怀抱深深处……

然而,没有。

我风雨兼程草行露宿只为见你一面,终于在一个月笼寒沙,风吹屋檐瓦的夜晚来到你的跟前。我说,我爱你。你没有抬头,并且也没有抬眼,简洁利落的吐出两个字,不用。

我来不及到炉火旁暖和这一路的颠簸凄寒,我冷得厉害。但我就这样怔怔的看着你,柔和的灯光照耀你的脸弧线优美让我沉醉。你气定神闲的姿势散发出来的味道让我挪不开脚步,只想趴在你的怀里宣泄这所有的千辛万苦日日夜夜。

我说,我只有一夜,明早便要启程。你头也不抬,甚至眼睛也没因此眨一下,走好。

我是天涯洒落的种子,这样终又洒落天涯。

我们这几个小孩子,从一出生就在一块,春去秋来,积攒了多少时光。夏夜头发根里渗出的汗珠子掺杂在一起的撒野狂欢,抓萤火虫装玻璃瓶悬挂在蚊帐的童年的梦,还有隆冬腊月爬别人茅房摘下来的冰凌霄。那响彻夜空银铃清脆的大笑多少年都那样清晰干净的保留在脑海。

可是,时光这样的偷盗也不打声招呼,等到你回过头这样孤单脆弱的寻找,它早已残忍的什么也没给你留下。

我只好背上行囊,怏怏的启程无涯。

从湖南到江西,过湖北经江苏,然后辗转到广东。我拽着两个塑料袋,在长长的夕阳余晖下看着自己长长的影子,旁边呼啸而过的是鸡零狗碎的心情。

扔掉行李,找家饭店,一辈子也记得那个鬼地方。固执的要了个包厢,点一大桌子菜,配一盘清炒苦瓜,来三瓶苦瓜大啤酒。就这样一边吃一边喝一边偷偷的抽噎一边生涩的干噎。

那些从窗户扔出去的任性和倔强,还有俊美的脸庞,那些无数个夜晚驻足的停留和无望,还有跌碎的情谊。还有欢乐,还是痴傻,还有屋顶说的梦话。所有的场景一一闪过却无一个有温暖的度数。

我害怕的颤栗,极力的假装镇定,自以为的稳稳的走出来。这个偏远的海滨小城却是异常的冷。

干脆就放松戒备,任着酒劲少女般的随着海风旋转裙摆。转着转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哭着哭着又压抑着。所有的时光从手指缝里流过,却没有一寸打动我心。我这样一个隐忍的孩子,孤独的流落在广袤无垠,在无涯的荒漠里固执自己的坚持,清落落来去也无挂牵。

可是,你还得走,无尽头的一直走下去。

然后到湄南河,浑黄的河水,在摇着的船舶上悠闲的消耗下午的阳光。水里的鱼在疯狂的抢食,水面的鸽子哗啦啦的飞,脖子上的鸡蛋花花味香浓,我就这样靠在船棂上,看着阳光照在水面上直晃人的眼睛。不远处的大皇宫金碧辉煌转辗多少更替,那些阴谋的纷争能否告知现在悠闲的时光?

我继续行走,直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走。

在新加坡的新年,当零点的钟声响起,所有的人汇集滨海湾,璀璨的灯火,蜂拥的人群,期待的眼神还有甜蜜的笑容。各种肤色,各种语言,各种气味在这一刻汇聚成和谐的统一。所有人都在整齐划一的齐呼倒数。.发出无比的幸福和欢呼,我几乎落泪,被这肺腑的情话和祝福所震撼。

然而快感只有一阵,抬头看人群转眼就散,蚂蚁搬家星星点点四处消散,才集聚的欢喜和能量好不被珍惜的遗漏无遗,洒落在渐渐冷却的地面让百万人踩在脚下。

天渐渐变了,我终于觉得累了。

建一所房子于清溪深谷,我就住在里面一切都付拈花微笑袅袅青烟里。

你从遥远的地方跋涉而来,带着清晨的雨露,泥土的芬芳,甜美的微笑对我说,我爱你。我静静的看着你,微微一笑不说话。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还以为严寒是绝不会有了,没想到,待裙裾蹁跹,已是深冬。

万木凋零,寒风瑟瑟,呵气成霜,白天的光慵懒倦怠蜷缩在棉胎一样的云层,温蓝如玉的湖水晕睡般存在。只有远处苍翠的树枝条,层层叠叠的奔涌翻腾,宣泄着所有的寒流滚滚。

冬天,就这样来了。

它总是让人觉得不舒服。所有的人都因此变得臃肿变得笨重还分明变得反应迟钝变得痴傻。它似乎想要一切都在它的淫威下无条件的低头屈服方才罢休。

小时候的冬天,皑皑白雪足足掩盖整个膝盖,大地一片凄白沉寂,踩上去唯有咯吱的脚步声响。

村里所有的小孩都拖着书包,拽着保温杯,还有来不及擦干净的鼻涕,一群人野马似的嘻嘻哈哈直往雪地里撒欢。这时总有一道厉声长喝。

大家回头望去,远远的土坡下面,我母亲的身影不过我一根手指的长度。所有的小伙伴热气一般瞬息散去,独留我一个等着妈妈从一根手指的长度变成两个我的高度。待妈妈气喘吁吁走到跟前,一把将我拽过去,不由分说就把我的裤子哗啦全剥到了脚根。然后又把我每件衣服叠系进每一条裤子里一条条帮我穿上。

时隔多年,我早已忘记妈妈当时的容颜,但妈妈斩钉截铁和不容分说的态度就像那凛冽的寒风一样让人无力反抗,让我印象深刻到足以刻骨铭心的程度。尽管有多不愿意,不愿意瘦骨嶙峋的两条细腿在寒风中颤抖,不愿意已有羞赧之心的自己在毫无遮掩的雪地里春光乍泄。然而弱势的我也终究只能任由自己白花花的两瓣屁股在白花花的世界里晃得刺眼。

粗蛮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东西,在那个时候就开始在我的心里埋下了种子。

妈妈的爱总是这样,给我一丝温暖的同时总要夹杂着一丝威寒。以致于在之后有感知能力的时光中,我就像一个浴血奋战的淘金者。疯狂的追求着至纯的幸福又粗砺的抛掷着哪怕一丝的逆袭。

我回击以各种粗蛮来面对粗蛮。渐渐在家家里无人能敌,渐渐在村里无人能敌。就像这冬天,用一种强制性的严寒掩盖所有的事实。

然后在这样的冬季,等到所有的日子都瑟缩成一种深灰,才会蓦然惊觉,一个人沸反盈天的孤独。

胭脂碎,相留醉。几杯小酒独自泪。可怜冬至,无声更苦。

再一次细看母亲都是好多年后,她分明佝偻着两条腿,瑟缩着脖子站在家门口等着我。剪短了的老年头发,在寒风中吹得完全找不到路径。

我走近了,大吃一惊,“妈!怎么把头发剪了?”“老人家了,剪了方便!”我一愣,妈妈的声音怎么也变得这么“低眉顺眼”了,想起以前的各种往事我哼哼地直笑起来。妈妈奇怪的问“你笑什么啊,是不是不好看?”我低着头,扭身挽着妈妈进屋安抚着妈妈。“我笑啊,我妈是不是妖怪附身了,啥时候变得这般温柔了。”妈妈怪嗔的捏了我一把。我嬉笑的同时也分明觉得悲伤。母亲是不是在一瞬间变成了老人?她在我这可一直都是那个精力充沛仰天长啸的壮士啊!

几天的小住,才发觉妈妈确实老了。

她动作慢了,她声音低了,她变得沉默了,她脸上的五官都被松弛的皮肤舒展得柔和了。连同她住的房子都变得衰败而灰暗起来了。

我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安安静静的听着她说话,所有曾经的记忆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从那么真切的日子里一步一步的走出来,现在回过头却发现找不到自己的回忆——多么可悲!

人生就是一个悲伤的隐喻,所有的春天只为冬天而来,而冬天,却只为终结而生。

我依然没办法喜欢冬天,记恨于它的的肆虐狂妄记恨于它的不顾一切,同时也记恨于自己对春天持久的张望。

每次回家,舟车劳顿,拖箱扛包其实并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那颗并无半点雀跃的心让这一切变得艰辛后的那种负罪感。

一年年的长大,这份心情却几十年如一日的固定。它常让我羞于出口直到现在淡定到认为可以应对各种质疑。

故乡,终于在我各种疏离的眼睛里渐行渐远。

我的心莫名的感伤又寂寥。仿佛又看到儿时独自在田垄,残阳似血,流水汤汤,远远一头黄牛,哞——的一声惆怅。

我这个荡子就这样了无痕迹的从故乡穿梭而过,它并不为所动,只是我凌乱得就要这样飘零一生。

小时候常坐在堂屋门槛,看对面山坡的屋檐一角雕刻在沉静的瓦蓝天空里,深邃的天地偶尔有鸟飞过,我就能看到遥远之后的自己。内心里的逃离原来与生具有。

如果爸妈能在那个时候就注意到我的这个秘密,我会不会就因此乖巧可人?可是妈妈总是那么忙,记忆里她的刘海总是湿漉漉的挂在潮红的脸上,携带着各种突如其来的暴跳如雷,并且尾随在茫然无知的我们身边。时时刺激着神经。永远也找不到的黝黑黝黑的爸爸。噢,我那么多反抗,死磕,掘地三尺的撕心裂肺哟。

这样的一个钟摆式的操劳又固执得无话可说的妈妈啊!您为我们做这么多,为什么就没时间来听我们说一句:我爱你。

过往的记忆,什么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去往学校的山坡上,长长的影子纯粹的陪伴。路边干涸的池塘里乌溜溜的小蝌蚪也需要我去陪伴。年少的心,也不知是否曾为这空洞洞的孤单伤神。

秋风瑟瑟,稻田里还隐藏着夏天的味道。穿过田径,翻过路堤,我快活的和屋檐下的白发老人打招呼。院子里几只鸡闲庭信步的啄食,角落里那条黄狗倦懒的舔舐着前足。老人乐呵呵的向我招手,我兴奋的滚到他的怀里,他高兴得一把将我抱住,寻问个不停。顿时,他脸上的皱纹菊花瓣式的悉数展开,所有的快乐泉涌般流泻……

这么多年过去,记忆里总停留着这个温情的拥抱。这样的温度,这样的纯净。所有的岁月都在不温不火中无足轻重的省略掉了。唯有这个拥抱,这位老人。

这次回家,我想再一次翻过那两座山,去寻访这老人的院落。可是当我驱车前往才发现,故乡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的村庄瓦房都变成了鳞次栉比的公路高楼。我傻愣愣的看着,失语着,我要这些有什么用。

儿时那么多的时间就这样被新翻的泥土掩盖无痕了。

还剩下什么呢?

母亲几十年如一日的操劳和固执。牢骚满腹又事必躬亲。父亲物我两忘闲云野鹤的隐形。这个家每每想起虽是很好,却总有一丝不安让人觉得不轻松。

像是被带入一个陌生领地,总不能两脚安稳的踱步,心里悬空,担心随时可能的尴尬和不和谐。

尤其新成员的加入,更是愁云惨淡暮霭层层。

生活里鸡零狗碎的丝丝缕缕全都积攒成内心深处的宿怨。任何时候表情和话语的不到位都被认定为各种考核的不合格。于是,人来人往看着热闹不已,凭借着逗乐小孩,笑声不断,实则内心彼此冷漠,了无亲近。更有甚者,大动干戈吵闹宣泄。

捂了几十年的梦,突然碎了。我独自在现实里也无能为力。

我终于又拖了箱子离家外地工作,我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走,仿佛又听到那残阳似血,流水汤汤,远处那头黄牛,哞——的一声惆怅。眼泪就在心里静静的流………

故乡,远走。

秋来了,落叶蹁跹,有如一只心生秋凉的蝶,柳叶般的眉头轻颦,黑白的眼凝神远方,无力的,无力的坠落,坠落。我想把它的生命捡拾,然而捡拾只是枯萎。

凭栏倚靠,脚下一湖秋水。锦鳞一群觅食而来,簇拥而往。碧绿的水花激越,时不时阵阵软风吹来,鱼儿也不知道快不快乐,哗啦啦的来了又哗啦啦的走了。

天地一片空白。

我就在这里,悄悄的,哑口不言的想要静静的走一走。

我的影子越来越长,身后的夕阳,懒懒的留下美丽弧度,周身都是被太阳晒过的味道。植物苏醒的味道,花儿陶醉的味道,还有夕阳里氤氲的柔美的甜味。南方的秋天这么迷人却在记忆里找不到熟悉的味道。

像是一个胆小又敏感多疑的老鼠。胆小已知世界的恐惧,敏感多疑又在恐惧之上再加了一层恐惧。惴惴不安的探出前爪,感觉到风,感觉到危险,倏的又抖落回来。神经兮兮的摇出半个眼,感觉到雨,感觉到寒凉,倏的又陡然神伤。

唉————

所有的花都要开放,就像所有的草都要生长,就像,所有的白天和黑夜的轮回。应该剔除一切痕迹,像是从来没爱过,就这样,像树一样时日久长的只作欣赏。

夕阳像是被打破的鸡蛋,胡乱的涂抹半边苍穹,周身都变得温情,像是一个金色环绕的帐篷,安全,静谧。在这里适合怀念,寂静,辽远。遥想远在天边的温柔,炊烟下母亲飘渺的吆喝,井边弯腰汲水的湿发女子,还有咕咕咕叫个不停的归笼家禽,远远的田垄黄牛默默吃草。

生活也许一直是这样,多年以前是这样,多年后的今天还是这样,只是我却不再是从前少年。

那时的母亲也该有我现在的焦躁吧,劳作的一天,回家依然劳作。汲水的如画女子会不会也早已精疲力尽,然而不得不的任务,不得不去继续。那些不听使唤的家禽乱七八糟,又邋遢又拖拉,会不会也让还有一大堆事情没做的人感到气恼。

我缩在败草堆里,默默的救赎自己,感觉像是一根被经年压弯的扁担,静静的躲在一角,安静的想把这时光消磨。

大地像是无心之人,他毫不知情的做了一个梦,梦醒后,睁开眼就不管不顾的走了。夕阳收起长长的裙裾,毫不掩饰的任由万物暴露无遗。树换上了灰色燕尾服,花剥落了鲜艳妆容,草全线溃败在黑糊糊里悄悄的把自己隐匿。

大地一片沉默。

我就在这里,傻了眼一般的看着,沉默的陪着度过了一个寂静的秋日。

风总是那么随便。可是,我却随便不起来。

一天下来,我们又在学校碰见。这一次看到,就像是看到亲人般的温暖。我们热烈的讨论着各自应聘的情况。唏嘘感慨不已。学校百年的大树,经了阳光的味道,全变成地面可爱的精灵摇曳生姿。我们俩像是散落天涯的侠士,抚剑问候,互道沧桑。他问我,接下来打算去哪?我说,听说有个g学校还可以,打算去试试。他说,正好他也有此打算。于是,我俩又约好去g学校再见。

自然又是一番长途跋涉。太累了,太漫长了。不敢再睡,又实在想睡。特意再三叮嘱司机,又不厌其烦的每隔一段时间确认一遍。窗外是什么风景都无暇去看了,逮着时间就犯困,又惶恐不安的确认每个停车点。

司机突然叫我下车,我一看,当时就难受得不行。怎么又是如此这般的荒郊。司机大叫,过马路就不荒啦。话音没落,车呼啦开走了。

下午四点的太阳,特别刺眼。马路像是明晃晃的刺刀,让人不敢直视。这些天的折腾,我已经疲惫得连情绪都没有了。我慢慢的走,终于走到g学校。是的,应该先找个宾馆住下来,可是我也懒得去安排,真的就是觉得累了,再不想思考了,索性就沿着围墙丈量它的面积吧。

我慢慢的信马由缰。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名字。抬头一看,居然是旧相识。可能是太累了,我连笑容都好疲惫。芳姐二话没说,拿出钥匙,说,前面右拐,找到我宿舍,你先去睡一觉,我上完课就来陪你。

因为有芳姐,一切都舒坦得多了。我打开房间,沉沉的睡了仿佛一千年。晚上,芳姐回来,我感觉自己终于恢复了气息。躺在床上,我们聊着彼此这些年的际遇。月亮从窗户照在屋内被子上,风扇偶尔来一阵风。我听见还有夜宵摊烟火的味道。我真切的感受着周围的环境看着芳姐的眼睛,情不自禁的说,芳姐姐,怎么这么巧!好像爬山涉水的跑过来,就为了跟你来一个偶遇。

第二天,面试环节按部就班的走完全程,最后宣布入围名单。我一扭头,居然又看到他。我俩都没忍住噗嗤一笑,我赶紧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来。最后我入选,而他落选了。散会时大家鱼贯而行,我低着头走在他身后,感觉好像是自己做了一件特别不好的事情。他扭过头,爽朗的笑着对我说,等你升为主任,我再来找你面试哈!我心里难过得跟什么似的,又不敢多言安慰,又觉得少了安慰,我的关心又无处安放。他倒是一个劲的自我解嘲,听得我眼泪就要出来了。想起跟他在h学校的第一次见面,到y学校的第二次见面,又到现在的g学校,这一路,虽然我们言语不多,甚至都没有坐下来吃个饭,但是好像一直都在。我们郑重的握手告别,他挥挥手,转身走出学校,而我愣愣的站着好久,好久。一直到他的身影,变成一根瘦木。我还站着,望着早没了他的那个空地。怅然若失。

在g学校工作后,我的生活还在上演着诸多狗血事情。有一天,qq上突然一个陌生的头像闪动,留言d学校在招聘,如果愿意可以投简历试试。我果真投了简历后来还顺利入选。现在d学校。如今一待也有好几年了。我一直没想明白,当年那个qq是谁,尤其现在qq软件闭关修炼,更是无法弄清楚是谁了。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说一句,谢谢!

生命里一定有一些命中注定的事情,像是路牌,在你必经的隐秘之处默默等待,直到和你遇见。多希望如果我原路返回,我还能遇见你,我们相视一笑,互道一句,好久不见!

总会有那么一个时间,人愿意去把往事回嗅。好也好,不好也好,都好,都过去了。

生命里一定有一些命中注定的事情,像是路牌,在你必经的隐秘之处默默等待,直到和你遇见。

2012年春节后,我固执的只身一人坐车到广东。除了一张确定的火车票,其他什么都不确定。听着火车碾压车轨的声音,我靠着车窗无力的发怵,接下来该怎么办,到了广东该去哪里?窗外风景,书页一般,一页,一页的从眼前飘翻而过———没有一页是属于我的。

正在这时,手机收到一个信息,问我是否愿意去x学校,虽然小,但是对于我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第二天火车到达广州,我直接就去了x学校。也就解决了吃和住的最大问题。

幸亏有你,出现得那么及时,仿佛冥冥之中就能通过彼此的磁场,感知到对方的哀乐苦愁。我也没说,你也不问,却能这么不经意的,让我抬头望见你的目光。

半年后,正好赶上五一各大学校开始招聘,我选了好几个,然后排序,准备一个一个的挨个跑一遍。

最先去的是h学校。通过笔试,试讲,面试,最后见董事会。好一番周折,学校告知,所有面试都需等四个月再通知录取结果。站在诺大的操场,所有应聘的老师陆续出来。我面无表情的一步一步挪动双腿,看操场外远处穿梭而过的车辆,感到茫然无措。下一个学校在另一个城市,今天之内必须赶过去,要不然明天的应聘就得泡汤。正当我拿着手机各种搜索查询时,正好看到旁边一个人,也在做着跟我一样的犯愁事。

我们彼此抬头,相视一笑,算是都明白对方的心思。他笑着走过来,问我接下来打算去哪一家。我一说,他笑着说他也正在搜去的路线。我们彼此约好,到那个学校再联系,两人留下电话,便各自坐车走自己的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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