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弥山惨烈战火,大理府据有利地形伏击,梁王惨败。五万雄兵北上千里毫发无损,想不到竟在自己的云南地盘足足折首两万。尸横遍野,蒙古将士鲜血浇浸半边坡岭。微风轻拂,远在昆弥山下西岭的大胜寺都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送别帅府先后来访问安的尊贵客人,秋江长老沉不住了,呼随身幼徒公瑾传话,聚了寺院众僧徒,正殿焚香礼佛,准备登顶山麓,超度弃尸荒野的蒙古亡灵。
“秋长老!”
公瑾随身侧,秋江长老刚刚跨出大胜寺朱红大门,高蓬将军迎面而来。人未至近前,高将军已把手长长伸出,大驰步,笑盈盈地握住秋江长老的暖和大手。乌蒙山握别,半月再得相见,二人握手相依,含情默视,眼角不觉都噙满泪水。只是,家国蒙难当自强,高蓬终究抗住泪水,不至于当着秋长老的面滚落面颊。一声温厚持重的“阿弥陀佛”,秋江长老抹去满目怅然,慢侧身,语态柔和地请高蓬将军入大胜寺。
“这是……?”
大红门内,寺院弟子跟随其后。秋长老侧身示意施主入门时,高蓬不解,微微淡下噙泪的喜颜,定住眼神,凝望着秋长老。
“阿弥陀佛!……家国不幸,中原义军烽火将息,昆弥山再又马蹄干戈,生灵涂炭,竟至搭上了两万多口生命!”秋江长老语调有些颤抖,把身子满满朝向昆弥山定西岭,合掌于胸,闭目默诵经文……,再向罗那关……,稳住激动的情绪,方徐徐道,“……家国不幸!两万兵将亡灵,不得西归去路,终不安息!”
秋长老再一声阿弥陀佛,高蓬将军完全明懂了意思。高蓬急急呼开随行兵马步从宽让出步道,待寺院僧侣齐出大胜寺,再命随从军马护送上山。战火过后三日有余,当顶烈日炫目,血腥子一滚一滚薄薄蒸腾。骄阳烤照下,堆堆难辨耳目的尸首憔躯,正慢慢收缩腐瘪。枯藤老树上的簇簇鸦雀,竟也呆木无神,不忍流连光顾。
走过军马枯荣,红血成冢,任霜雪化作眉间长风。三百军马步从相随,可恶臭腥风袭来,向来驰骋烽火疆场的兵马居然止蹄不前,原地抠掏尘土。
择处草坪地,高蓬先令士兵清除掉几处断肢残足,兵马踏踩合成半弧围障。秋江长老引焦土一捧,临风扬尘飘飞出去,门下僧徒及大胜寺众僧侣席地而坐,诵经超度亡灵。一只鸦雀飞起,一群鸦雀高飞,部将听命将军令,大火点燃定西岭。熊熊火焰焚尽荒野弃尸,送走亡灵。烈火焚烧一日夜,次日夜,山巅方才散尽刺鼻的腥臭。昆弥山定西岭,刮地拔根大清洗。午夜,皓月凌空,除却一阵紧过一阵的萧风哀嚎,昆弥山巅依旧万般的孤寂清冷。
原本,左将特木尔分兵昆弥山定西岭,梁王只想为了包抄策应罗那关主力兵马。大肆举兵西进大理,正正冲罗那关来。一旦昆弥山罗那关失守,大军便可直取大理帅府。如此喉舌要地,段功不可不防。梁王自以为技高一筹,腹背突袭包抄,吃定罗那关防哨,蒙古骑兵急速偷袭下关兵马大营,定可置段功永无翻身周旋的余地。拿下大理帅府,平定南境,再大都朝廷奏报,太后定会深感谕旨册封我这个“一”字亲王的正确举措而进一步拉近云南与朝廷之间的亲密关系。自我如此打如意计谋,梁王把匝拉于是兵分两路攻伐昆弥山。他哪里知道,早在长江南岸的碧山漫坡,他冷漠无视高蓬将军的眼神已出卖了自己灵魂,为部下军马埋下了祸根。兵马回撤大理,未入大营,高蓬将军于昆弥山下得见出城前来迎见的段功大元帅,当即请求回防罗那关。段帅更是计出高明,聪慧明辨,果敢决断出梁王把匝拉的用兵策略,因而派出右将杨智领兵固防定西岭,左将高蓬旗下精兵强将急急回防罗那关。段帅高谋,设好了陷阱,静候梁王上钩。在不知情定西岭兵败的情况下,把匝拉依然命令右将达理麻强势攻伐罗那关。如此,梁王兵马罗那关惨败,注定也。
同来自蒙古大草原,苍山东麓光明寺住持瑞岩长老最觉有亲情。秋江长老引大胜寺僧侣上定西岭,他也带领寺院僧侣上了罗那关。杨智将军引兵重上罗那关时,瑞觉长老及门下僧徒已至关隘做法事。
瑞岩出生塞外察罕脑儿,其祖南嘉台,曾充任镇南王忽哥赤的近卫侍从,镇戍南邦有功,升任为总兵官,奉命薄伐大缅。因功,再授升为正义大夫和同知普安宣抚司事。其父完者,世袭嵩盟州达鲁花赤。年仅十四岁,瑞岩便护法为僧,受沙弥戒法,先于云南行省中庆路寺院修行,后转大理金轮寺。至正九年,二十一岁,剃度出家七个年头的瑞岩赴帝都参觐帝师之后,蒙赐法旨,得灌顶国师六字真言秘诀,便被朝廷正式玺书委任为云南大理路光明寺住持。帝国南境,瑞岩住持光明寺,虚心佛法,从善芸芸众生,至交大理前朝佛国高僧,更与大理路总管府历任总管友好相处,有效促推了中庆梁王府与大理总管府之间的关系,深得云南行省平章、大理总管、梁王及百姓尊重。
得见杨智将军兵马上罗那关,瑞岩长老亲颜和善地目视问好,继续法事。杨智将军十分敬重瑞岩长老,军令兵马静候。太阳偏西扣在苍山峰顶,长长拉出日脚,一席僧人方才收住诵经声。五百骠骑,领杨智将军令,火烧罗那关。这一夜,朗空星明,罗那关冲天而起的火光,犹如一道不灭的灯舌,整夜抽拉在昆弥山峰顶,于洱海之滨清凉无皱的洱水上,绣出一盏美丽的灯花。然而,这静肃美丽的湖滨,谁都明白背后的血泪。大理府,像整个地沉睡过去,为所有战死昆弥山的兵马将士守候最后一晚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