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保聚众而起的农民义军顺广西柳江西进，烽火径直延至贵州北盘江流域。乌蒙山的乌蛮部守在大山里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观望态度，吴天保的起义军进入乌蒙山，于是蜂拥附和。得乌蛮部头人阿毕的支持，吴天保的起义军人数达到万人。
白石江乃进出云贵两地的喉舌要道，江面宽处近里许，水浅缓流，兵马可涉水而过。乌蛮头人熟悉地形，沿白石江驻守，妄图以天险拒大理帅府大军。
行省站赤快马报，平章忽先得知吴天保联合乌蒙山蛮部，万人设伏白石江，立即进帐与高蓬将军商议军情。
谨慎应战，高蓬下令兵分两路：部下分出五千兵马，与行省三千官兵组成北路军，由平章忽先率领，沿牛栏江北上，选择蛮兵设伏最薄弱而地形最艰险的黄泥谷偷袭过江，绕道东进乌蒙山，于北面攻打义军。余下的万余兵马组成南路军，高蓬将军亲率，正面东进，直抵白石江南岸。做出时时准备出兵的佯攻态势，迷惑和拖住义军。
北路军日夜急行，次日凌晨四点抵达黄泥谷。牛栏江生得奇险，南北纵出数百里深深峡谷，峭壁千仞，江面不宽，水深急流，唯独在黄泥谷切出一处支流交汇的隘口。两岸青山茫茫苍苍，八千兵马隐入丛林，顶多惊起一群群云雀。除此之外，纵是白日行军，江防小将们也看不出啥子异样。
“两日夜行军，这都第三天了，”天明放亮，红日东升，斜斜照在江面。忽先满脸愁云，万分焦急道，“只怕高将军的主力军已抵达白石江，这可如何是好？”
“大人，乌蒙山地形复杂，藩兵熟悉地形，擅长丛林骑射，江岸如此奇险，若遭遇伏击，只恐怕凶多吉少。”断事官不老赤很是稳得住的样子，至前说讲一番似乎劳费口舌的明白事实，更浓重了忽先脸上愁苦不解的阴霾。
忽先回望着丛林中数千军马，怔住眼眸，素手无策，忧虑重重。
“时正值枯水时节……”
“那又能怎样？”
不老赤刚开口，忽先急迫地接过话茬，仍一脸茫然。
“大人，时值枯水季节，三江口滩坝上，水深只及膝弯。”
不老赤语调清朗，耐心讲。
“那又何妨？”
忽先嘴里仍无耐烦地回着话，目光却朝向了断事官。
“三江口滩头的三条小船，半截埋在沙里，船口不时回返着几道亮光。属下猜想，三条小船想必已多时不用了。”
不老赤慢声细语地说，倒稍些稳了忽先的急性子，放松焦虑神情，耐心听着眼前这个能说会道且似乎遇什么事都很有把握的大断事官。
“军马可直接涉水过江。”
不老赤底气十足地给回话。
“涉水过江？！”
忽先睁大眼睛，有些惊呆地问。
“牛栏江两岸林木葱葱，不管何时节，岸边浓浓晨雾终归要等到太阳高过半山头时方才慢慢散尽。停船三江口交汇处，想必当地乌蛮兵丁此地过往牛栏江，属下断定早已是赤足涉水能行了。如此险要地形，乌蒙山义兵烽火起，吴天保不会提醒蛮部首领在此设防。所以看似冷清的渡口，实则隔河不远的陡峭丛林里，蛮兵肯定有设伏。”
忽先更觉惊愁。
不老赤侧转身，扶平章大人站上石头高台，指着对岸忽隐忽现的几处黑点，目光冷静地道：
“石堡，石头堡，乌蛮兵的防御工事。蛮兵作战，最要件武器，乃刀箭，与咱蒙古兵并无多少异样。只是，蛮兵占据险要地势，……巨石滚落而下，那……？”
“兵马尽折！”
忽先续上不老赤的话，愁云涌心头，自言自语：
“此乃致命之器也！”
“大人切莫心急，”不老赤换一脸稍些轻松的表情，道，“咱们也有一样敌对方的致命武器。”
“咱们？……致……致命……武器？”
忽先甚不解，惊问。
不老赤悠悠道：
“雾，大雾。”
忽先来了兴致，差点忍不住跳起来，愁容不解的脸上慢慢换成了然笑意，爽朗地望着不老赤，一把将他抱住，随即一拳不轻不重地打在他胸口，朗声大笑。
兵马疲劳，忽先军令全体将士原地修整，明日黎明偷袭过江。
至晚，借着月色，探马小队先行到江边再度侦察。不老赤心生计谋，打探查实安全具体的丛林小路，今晚五更后，借助微微夜色，全军将摸黑路下山，于牛栏江边齐聚军马。天明浓雾厚厚盖住江岸，全军做大动静，喊杀过江，主动暴露目标，让蛮兵在拿不准虚实的情况下乱箭江面，放落江防巨石，进而彻底破除对方的江防工事。天明雾散时，大军才正式杀奔过牛栏江。蛮兵原本组织溃散，主力部队在白石江北岸，见如此大军渡江而来，失了江防，毫无抵抗能力，肯定落荒逃窜。借机，大军可顺利过江，至义军北面，杀向白石江。
天时有助，夜空晴朗，皓洁月光居然至午夜三更些许清明，帮了八千军马顺利抵达牛栏江边。五更过后，浓浓雾气升腾，远远拉出去的长长江槽竟被白白的浓雾封罩得不见一缕江水。两岸青山忽隐忽现冒出半个脑袋，一堵闲雾过，又被埋没进云层一般的浓雾里。山脚沿岸，依旧沉寂在昨晚的清淡睡梦里，不想被别人搅扰到。
蛮兵爱酒肉，酣梦不醒。
黎明时分，江面突然传来震耳的冲杀声，领头的伙计方才呼着一帮子半梦半醒的弟兄护防。兵马嘶鸣，喊杀声近至江岸。领头伙计着了急，三百护防藩兵全听他号令，对准江面胡乱放箭。直至箭筒里空了箭刺，江面的喊杀声仍一浪高过一浪，大有渡江过岸的样子。慌了阵脚，护防藩兵使出最绝武器，砍断绳索，攻防巨石顿时滚落而下，江面冲起高高的笼笼水柱。江岸慢慢停了冲杀声，太阳慢慢翻过山脊，晨雾随霞光散去，江对岸突然显出黑压压军马，江防蛮兵慌了神，各自逃命去了。
断事官使计谋，行省平章忽先领八千将士北上，不折一员兵卒，顺利渡过牛栏江，挥师东进，绕道从北面，杀向义军大本营。
白石江义军大营内，吴天保得报北面出现大股军马，顿时慌了阵脚。南有大江阻隔，外加高蓬大军横堵南岸，北面若杀出大队兵马，义军万余人将万劫不复。吴天保顿时感到军情严重，额头冒出冷汗，来不及细想，慌忙出营帐，分出半数江防兵马，由乌蛮头人阿毕领兵，夺奔北路而去。
高蓬将军见义军分兵，料想行省平章忽先率领的北路军已成功渡过牛栏江正奔义军北面而来，于是果断出击，命令旗下大军杀奔过白石江。大理帅府兵强马壮，骑射疆场，人人称得上一把好手。几日前，建昌府古城墙下与罗罗斯部蛮兵激战，折损三千兵马，正气氛心头寻思报仇雪恨。当下再得与蛮兵交手的机会，兵卒将士，人人想冲在前头杀敌奋勇。如此军威士气，临时蜂拥附和而成的蛮族兵丁小将，未动手，一个个吓得裤头尿急。一些没等反应过来，对方骁勇强将，马蹄飞过，刀锋闪亮的一瞬间，脑袋已搬了家。吴天保指挥瑶族义兵迎击片刻，不敌，慌忙北撤。后方未及撤出跟上者，一拨一拨把双手举得高高，放下刀柄，伏地投降。
高蓬正收整乌蛮投降兵丁，吴天保的瑶族兵马再折回来。以为义军兴兵反击，高蓬军令下，军马迎头杀出去。慌不及防，吴天保立马带兵往乌蒙山东路方向撤退。未及一刻，平章忽先和断事官不老赤带兵杀过来，高蓬才知，吴天保乃是遭遇了北路兵马夹击才倒撤。只是迎头又是南路大军，他只能逃奔东路。
“禀告高将军，乌蛮头领阿毕斩于马下，旗下兵丁悉数宰杀。”
不老赤策马至高蓬进军近前，主动下马，拱手报。
忽先平章后几步赶到，翻身下马，拱手道：
“蛮兵……悉数被杀。”
话说得阴险，心头却如割开一道疤痕，目光惨然，脸上更难掩盖无耐悲凉。
不老赤见吴天保领兵东路远出，翻身上马，正想领兵追杀上去，再立大功，高蓬将军厉喝声：“大断事官！”
不老赤勒住坐骑。
离出大理帅府月华楼时，段功大元帅曾叮嘱过自己，行兵打仗以降服对方为主，勿急躁用兵。蒙元统治者暴对百姓，段帅不是不知道，只是天下乃蒙元统治者的天下，当下，为了安抚和求得南境百姓安宁，段帅只能受命为大理路总管的名义，率旗下旧部兵马与镇南王把匝拉保持不争不犯的抗衡关系。铁骑军马践踏义军百姓，段功大元帅心里根本不可能有的心思。高蓬将军何尝不想为国相高泰祥报仇雪耻，然兵锋指向农民起义军，总归不是初衷。即便军马出击，他也不忍心痛下杀下。因而，不老赤再想追杀随从吴天保东逃出去人数不及两千的义兵，高蓬将军着实不忍，方才喝令他停下手中屠刀。
忽先，回回人，祖父乃云南行省首任平章政事赛典赤。
当年，奉世祖忽必烈之命，祖父任职云南，凡事以百姓居业为重，均赋税，兴水利，置屯田，擢廉能，黜污滥，明赏罚，恤孤贫，秉政六年，民情丕变，政令一新，做出了许多泽被后世的大好事，深得朝廷和百姓敬重。作为孙辈平章，忽先当然理想着百姓家业，不随意兴杀戮。然镇南王强势控制着云南行省，很多事，不得不依镇南王决断。断事官不老赤乃镇南王的心腹，行事风格倒与镇南王把匝拉颇为相似，疆场兵马，唯以取胜为最终目的。当下，吴天保苟延带兵逃奔，天赐良机，不老赤当然不想放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