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兵骁勇,个个骑射能打的威武雄才,主将唐其势率探马赤军浩荡南出齐化门,策应中原三省。兵至漷州,正好与中书左丞相纳哈出的辽阳兵马相遇。
辽阳军主将阿剌辛答策马立于阵前,与探马赤军主帅正面相向而望。
“奉丞相之命,末将领兵驰援大都。”
阿剌辛答坐骑战马,拱手相报。
“……丞相之命?”
唐其势重复话,马上投来傲气神色。
“纳哈出丞相军令,我等两万兵马驰援陕西吕梁关,救大都于万难。兵马日夜兼程千余里,今日得见将军率领的探马赤军威武英姿,实乃万幸。”
阿剌辛答摆出奉左丞相纳哈出之命,稍稍刺痛唐其势跋扈张扬的心。
什么左丞相,在他心里,纳哈出原本辽阳军阀豪强。文宗皇帝在位时,朝廷为招抚,下诏封了他一个“太尉”的虚职。不久前,高丽王子兴兵南下,想要笼络她策马联兵孛罗帖木儿和察罕帖木儿两大中原军阀进击大都,太后计出高明,下诏封他一个中书左丞相高官名位,成功解了东边兵患。实则,太后之下,朝廷军政大权完全掌握在父亲手里。纳哈出奉命出兵,根本也是奉家父之命。
阿剌辛答此话,不无挑衅,唐其势当然听得痒痒。再听到阿剌辛答“实乃万幸得见探马赤军威武英姿”的奉承言语,唐其势终温灭了心头不悦。扯勒缰绳,战马抬头高纵前蹄,唐其势想要用威武雄壮的傲态震慑对方,让远来的辽阳军牢记大都蒙古军的不可一世。
此时,军中探马小将飞骑来报:“颍州,农民蜂拥蚁聚,贼首刘福通率十万义军,兵进河南。”
“什么?……十万!?”
唐其势抡大眼,惊慌恶狠地问。
探马小将颤抖答:“暂不得完整计数,颍州百姓近乎倾巢而出,沿途百姓积极响应,恐怕……不下……不下十万人。”
“奶奶的!”
唐其势扯着马头连连转了几个圈,眼珠子抡得更加鼓圆,大声骂娘。有其父必有其子,恶狠起来,他那形神跟燕铁木儿完全的熊样:貌惊人,目可杀人。
刘福通家藏巨富,素怀家国大志,青年时期曾任职地方巡检司,身性正直,为人豪烈。黄河决口,帝国战争烽火不息,百姓生灵涂炭。自结识河北栾城的韩山童之后,两人一拍即合,豪情万丈。刘福通辞官行义,密谋第一步,秘密组建传播白莲教,发展教派势力,壮大起义军队伍,进而组织农民起义军推翻蒙元异族统治者,还大汉河山。因而,正待镇南王巴匝拉瓦尔密领兵北伐之时,刘福通便于安徽颍州高举义旗,大张旗鼓,挑明反元的决心和态度。一时间,农民纷纷响应,迅速掀起大股起义军狂潮。如此,探马小将当然不可能准确得报义军人数。
“义军贼众,蜂拥蚁聚,你我朝廷臣子,当以帝国为重。”唐其势立定战马,语态稍显和气地说给阿剌辛答,“西境吕梁关,滔滔黄河水阻隔,冀宁,乃行省平章孛罗帖木儿重兵把守的固若金汤之地。眼下,义军烽火颍州,北伐河南河北而来。河南不保,河北不保,大都更是危矣。军情突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等两路大军,理当挥兵南下,直捣农民义军,方可解大都之忧。”
“这?!……”
阿剌辛答犹豫不知如何做决定。
唐其势语态严肃,道:
“丞相纳哈出,即已升任朝廷命官,更当以帝国利益为重。”
阿剌辛答目光凝定阵前,暗想,此话颇有道理。辽阳发兵驰援吕梁关,原本是右丞相燕铁木儿不怀好意的决定。燕铁木儿想要借机挫伤左丞相纳哈出的辽阳势力,进一步掌控朝廷军事大权。当下,新任探马赤军主帅唐其势命令南下兵伐农民起义军。他乃元廷霸相燕铁木儿之子,当顶红人。奉他命,改调军马,朝廷那头说得过去。再者,镇压农民义军,实打实的军国大事,得胜凯旋,尚能给左丞相在朝廷添一叫板的筹码,划算的买卖。阿剌辛答当即领命,策领军马,与唐其势一道,南下抗击义军。
韩山童与河南汉人地主武装头目李思齐早年相交相好,本想借助李思齐势力,捣河南行省,然后兵进河北韩山童故乡,便可直抵大都。可他万万没有预料到,多年不见,李思齐竟相好了江北官至一品的行省平章政事察罕帖木儿。李思齐家父阿鲁温,祖上为世祖皇帝时代的朝廷命官乃蛮台,骁勇世家出生。他彻底倒向蒙古朝廷,横刀中原。
河南乃帝国中原心脏,文宗皇帝时置重兵把守。伯颜任行省平章,领兵掣肘,中原腹地倒还一方安土。而如今,义军烽火正引向河南,李思齐不可能扛得住几时。幸好,上次兴圣殿朝见太后,右丞相燕铁木儿大局考虑,及时派刚兼任枢密院副使的伯颜平章南下布兵,做好兵马倒戈镇南王的准备。这下好,镇南王西进攻伐孛罗帖木儿,南境镇南王的元军没等来,反倒迎来大股的农民义军。
始料未及,大敌当前,根本来不及报大都,伯颜领兵出汴梁城,备战义军。联合李思齐部下万余兵马,三万兵马列阵豫南平原。农民义军蝗虫般黑压压抵近,数倍于元军。从未见如此仗势,战马开始有些虚惊,鼻子粗粗吐气。
义军成合围之势渐行渐近,兵马按捺不住了,伯颜一声令下:
“弓弩手。”
万箭齐发,义军黑压压倒过一片,黑压压又补上一片。人数甚多,根本不敌,两拨箭雨过后,伯颜命大将答失铁木儿领兵西进,自己领兵东进,准备分兵进击义军。可正此时,义军中纵马冲出十几匹单骑快马,马背上左右坠挂着大坨重物。骑乘者一身长衣黑袍,蒙头垢面,随着骑乘风摆,如草原蒙古金雕一般,驰落进元军大阵。
“轰隆隆……!”
一处接一处冲天巨响,元军兵马阵营被炸出十几个大漩涡,骨肉横飞。伯颜平章尚未反应过来,军中顿时混乱成一团。义旗高举,刘福通率领义军迅猛杀奔来。战马嘶叫,喊杀声声,豫南平原刀光血影,上演了一场惨烈的战事。
号角声响,答失铁木儿领兵跟进伯颜,急急往东面曹州方向撤退。
“义军凶猛,请派兵速速支援。”
伯颜派出的探马飞报江北行省平章察罕帖木儿。
“义军!”
江北行省府衙内,察罕帖木儿与养子扩廓帖木儿正商议应对镇南王战事,突然得报“义军”来犯,惊奇地望着探马。
“义军,北伐大都,正杀奔曹州而来。”
“曹州?”
“刘福通……追击……曹州方向而来。”
探马气息不接地说着,察罕帖木儿怒气灌顶,大声道:“他奶奶的,王八羔子,成气候了,跑老子地盘撒野。”操刀上马,领兵往西面杀来,于大横山相遇伯颜兵马。
“将军,辛苦了,你等可暂且在大横山安营扎寨,容我领军前去擒那义军贼首。”
见伯颜军纪溃散地逃奔上山,察罕帖木儿翻身下马,故作镇静,不紧不慢地拱手相报,想借此辱辱向来跋扈中原的伯颜平章颜面。
“将军,不可大意!”
李思齐跨前提醒。
察罕帖木儿将眼神慢慢侧到他身上,装着现在才突然见到他的样子,眼角投去几分藐视神情,深深吸鼻子,鼻涕加口水,大口吐到草坪,抬起羊皮长筒靴,使劲捻踩。曾跟随孛罗帖木儿部患难与共多年,相处要好的兄弟。只因争夺各自地盘,二人便分道扬镳,各走自己路。察罕帖木儿兵走江北,收养义子王保保,起名扩廓帖木儿。义子眉目舒展,高挑硕壮,为人为事侠肝义胆,没几年功夫,终成江北豪强首霸。李思齐据河南南境,虽无骁勇跋扈的赫赫威名,然以伯颜平章为背靠大树,也渐成气候,部下养有万余兵将,遥想着伯颜升为朝廷命官之后,自己到大都捞个体面官职。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今日与伯颜平章对敌,遭义军火炮狂轰乱炸之后,竟被逼得狼狈逃往大横山,等着自己的老部将来搭救。
李思齐好心提醒,却遭来察罕帖木儿白眼和口沫捻踩的不屑踏践,心有歉疚,终不敢怒色怨言。
扩廓帖木儿稍显和气地接过话:
“不可大意!想必……?”
未等扩廓帖木儿把话说完,李思齐马上说:
“火炮,义军使用火炮,威力无比。我军兵马,死伤无数。”
“火炮?”
察罕帖木儿惊住眼目。
“硝烟弹,八成,硝烟弹,义军自杀式袭击,打乱我军阵脚。”
主将答失铁木儿补话。
“想不到,我大元帝国江山竟如此这般脆弱。贼首刘福通义旗一举,竟有如此多的贫苦百姓跟风相随。”
伯颜回望着随行上山的败逃兵卒,愤愤不平,稍稍闭了闭眼,脸上犹如带上面具般毫无表情。
“灾害连连,黄河决堤,饥民相食,百姓只怕也是走投无路。”扩廓帖木儿慢声道,“大元帝国,自世祖忽必烈以降,江山几度换新主,哪一个,哪一朝,不经历血雨腥风。天灾连连,朝廷内乱不举,地方贪官污吏暴政,霸取豪夺,百姓生计不保,哪有不反之理?”
伯颜听出扩廓帖木儿话中话,悄悄撤走脸上怒相,气馁地垂着头。他心知肚明,永历年间,与燕铁木儿联手兵变成功辅佐图帖睦尔登基皇帝宝座,众多权臣和无数兵将因之血溅沙场,及至当下南北战争,燕铁木儿干政、帝国无主和太后称制朝廷有直接关系。如此这般,多年跟随燕铁木儿东奔西走,伯颜当然负有扯不开的关系。
“义军猛力,一群饥者,玩命沙场,只为一饱。”扩廓帖木儿把目光指向伯颜,继续说道,“不如,河南汴梁府衙开仓放粮,朝廷仗义在先,或许能暂顿义军锋芒。”
“开仓放粮!?”
伯颜猛抬起头,眼目凛冽。
“此计甚好,”察罕帖木儿面着喜色,给予肯定的点头,道,“依我看,退却义军之良策,唯此计为最上。”
“家国一体,仁政爱民,乃帝国江山永固之本,未必涉谋。”
扩廓帖木儿侧面义父,视线扫过稠密葱茏的松枝,慢慢仰起头,凝望向湛蓝天空,语调严肃地回话。
伯颜赞赏点头。
大横山整肃军马,与义军豫南平原一战,伯颜和李思齐折军近万人。联合察罕帖木儿的赶来救援的兵马,总数不及六万。听之义军使用火力威猛的火炮,察罕帖木儿不想白白折损自己兵卒,依从义子扩廓帖木儿的建议,绕道河南汴梁府,开仓放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