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人没料到,平息了四方烽火,中书省右丞相燕铁木儿居然亲自领兵赴上都,收降不足万人的北军。
其实,这也是太后的旨意。大都至上都近六百里的辇路上,每年四月皇帝銮驾北巡,八月再返回,文武百官封带符印,随帝王两都巡幸公务,早已成大元王朝廷历久的祖制。太后当然丢不起上都。之外,身为朝廷命官,燕铁木儿也想借机重新整治上都屡遭战乱破坏的城廓,行宫殿堂的青砖碧瓦,更需要重新进行修整。朝廷离不开亲王贵胄支持,城中亲王贵族的安泰日子不容小觑。新丞相,燕铁木儿理当走这一趟。
大都车驾北上至上都桓州,月鲁铁木尔领忽剌台、阿剌、塔海、马某沙亲王和手下部将出城迎候,做足投诚的表面态度。同路迎出的亲王,均是追随泰定皇帝的遗老遗少,实实在在的前朝帝党。他们手下各有兵马势力,今皆要拱手交给右丞相燕铁木儿,内心总不甘,脸上强涂笑意,内心则浸透着寒冰仇恨。尤其忽剌台,两都烽火,自始终没有机会冲到前锋露露手脚。他受命于上都保护皇后巴巴罕及皇子阿速吉八的人身安全,战火起时,寸步不离行宫,等待着前方军营传回战绩。可不足十日的烽火硝烟,他没等到大军凯旋捷报,出现在行宫前的是不到五千的伤残兵马。今出行投诚,离出上都行宫时,忽剌台便一直狠着脸。见燕丞相,亲王伏地跪拜,他更百感交集,甚为不悦。
忽剌台祖上乃显达贵族,父亲嘉禄与云南梁王帖木儿不花之母嘉僖,真真切切亲娘生的同胞兄妹。当年,服务于兀良合台大将军部下,随世祖忽必烈南下征伐大理国,嘉禄将军屡立战功。及后,随被贬到云南的亲王和世?投奔金山察合台汗国,年老花发年岁,军人硬朗风姿不减,深得将士敬重,大汗也先不花亲自出城迎见。
“恭迎丞相。”
迎见燕铁木儿,月鲁铁木尔主动跪迎。亲王左右看,也无奈地俯身拱手。唯独忽剌台立挺着身子,目光僵直不动。
燕铁木儿骑乘高头大马,不动声色,凝望着眼前的这个不屈身跪拜的中年人。想必有些能耐,军中正缺将才。心中暗想,燕铁木儿越发对他有兴趣。
“左丞相……倒剌沙,皇后……巴巴罕,行宫恭候丞相大驾。”
月鲁铁木尔不敢正视燕铁木儿,紧张气结,结巴着话,紧张跪报,完全少了雁门沟关楼挥刀朵朵木人头的那般英姿。
燕铁木儿不出声,战马“哒哒”走过,快错开忽剌台肩头时,才勒住马,居高临下地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提缰绳,双脚轻夹,骑乘大马小跑起来,月鲁铁木尔和其他亲王小跑步尾追。……到达上都行宫,月鲁铁木尔双腿软趴,努力调整着气息,歪歪跌跌扭进大殿,双手挂坠着廊扶,嘴里急促喘气,道:
“燕……燕丞……相到。”
巴巴罕一下子惊坐直身子,眼目四处瞟散,找不到位置。
“切莫着急,皇后珠冠锦袍,天仙美人,可随后两步,容我先出去迎见。”听到倒剌沙的沉稳声音,巴巴罕稍许找到落心处,狠了狠,换回笑颜,妩媚地还一个眯眼给倒剌沙。她明白倒剌沙此时的用意:“燕霸相,损兵折将,得胜来,定要怒泄,先让他的怒水往倒剌沙头上喷灌。泄了火,我这高贵美人再出场,一收他芳心,看他这枚离不开香艳的权臣能有多少能耐。”
巴巴罕侧身琢磨,殿外突然传来高喝声:
“拿下!”
燕铁木儿,巴巴罕熟悉这个声音,不觉又紧了下身子。再看倒剌沙,刚才静肃谈吐的坐处已空无人影,想必已被燕铁木儿手下人结实大绑。
眉睫轻蹙,舌尖轻挑上唇,舒畅胸气,巴巴罕准备好以最美姿态迎见殿外的大丞相。她提着酱紫罗裙小步殿门,燕铁木儿怒气冲冲迎面闯进来……。突见巴巴罕,燕铁木儿凝住手脚,冻住眼眸,半张着嘴,把巴巴罕清莹的小身子整个儿吃拿住。羊皮小鞋,优美细腿,芊芊细腰,若隐峰乳,脂嫩长脖,朱红丹唇,清眉杏眼,飘飘秀发……,燕铁木儿色幽幽的眼目,一处一处收纳着巴巴罕的小身子,半晌,结巴出两个字:
“……皇……后!”
巴巴罕挑眉盈盈一笑,小美人更清澈熟透于心,燕铁木儿半合嘴唇,干净撤走满腹的怒气,愣站着,傻里傻气地皮肉笑。
巴巴罕款着轻盈小步贴到胸口,燕铁木儿粗壮的臂膀慢慢抬起,巴巴罕暖乎乎的小身子被严实裹抱入怀。燕铁木儿快快起伏的胸甲一下一下挤着巴巴罕尖凸的双乳,羞得巴巴罕又仰起粉红脸颊,小鸟依人般,半露含情脉脉的微微笑。
燕铁木儿被彻底浇醉了,一时忘记了赴上都的肩负使命。
皇子阿速吉八,不知下落。”
殿外探马高声急报。
巴巴罕惊怵地扯开身子,燕铁木儿清醒过来,大步转身殿外:“务必保皇子万安。”大声说给为事干净利郎的晃火赤。
但见被结结实实捆绑的倒剌沙恶狠着一双无忧眼眸,燕铁木儿猜到,八成是这个老狐狸做了手脚,断定皇子控制在他手里。
燕铁木儿靠近身,抛出微微友好眼神。
“休得慢待……丞……,将……”
燕铁木儿埋怨着手下小将。
守将明白意思,马上给倒剌沙松了绑。燕铁木儿想要收收倒剌沙的心,以便从他嘴里套出皇子下落。但倒剌沙乃前朝左丞相,至今弃甲拜倒自己跟前,总不能再举他叫左丞相或称将军什么的,不觉口齿有些打绊,只能勉强装出个皮肉笑。
老练朝堂的人精,倒剌沙心朗心明。十年前,作为主要谋划者,南坡店举兵弑杀英宗硕德八剌,成功辅佐泰定皇帝也孙铁木儿登上帝位。之后,参与谋反的铁失及其余党悉数被抄家诛杀,唯独他倒剌沙,不但未被株连,反而官升左丞相。其子哈散原本难逃罪责,但朝廷有旨,闻讯脱逃,从此杳无音讯音讯。察合台汗国终究是最好的藏身之地,儿子究竟出路何方,何许只有他倒剌沙一个人的心里最清楚。
正此时,倒剌沙当然明白燕铁木儿虚情假意背后的真用意。倒剌沙没表谢,更没迎视燕铁木儿虚伪的热情眼神,径直把目光射向门台上有些惊慌的巴巴罕皇后。燕铁木儿进行宫大殿后无声息差不多一刻钟,倒剌沙算定巴巴罕得手了,猜定燕铁木儿移植了这个娇嫩的美人儿在心坎。如若不然,扣押皇子,借着众多心不服的亲王兵将,放马狂奔,三日夜定可进入金山,踏入察合台汗国的领地,为泰定帝留下最后一颗“种”,将日策马踏步袭来,复仇总是有希望的。此乃,倒剌沙在背后谋划的又一计。
说出阿速吉八皇子的避隐地,倒剌沙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巴巴罕。
“属下知道。”
月鲁铁木尔上前,大声说给燕铁木儿。
自雁门沟骁勇一战之后,月鲁铁木尔因北军屡屡挫败而深受打击,一直提不起信心,打不起精神。此时,他倒反镇定以“属下”的名义请报,想要带兵抓捕被藏匿的皇子。倒剌沙透彻心凉,向他投去蔑视的眼光。然目光稍稍慢了半步,只能落定在月鲁铁木尔风影般的挎刀肩背上。
再看巴巴罕,倚着宫门廊扶,眼眸无光下垂。
“想不到倒剌沙还留这么一手!”巴巴罕阵阵惊怵,暗暗道,“如若弄得好,他可名正言顺说护皇子至异国避难;如若不成,他的屠刀第一个指向的恐怕就是我那可怜皇儿。控制皇子,他便能钳制住我的全部,以便我不把他抛下。真乃人心叵测,倒剌沙,此人心机实在太重,不得不防。皇儿明处,他躲暗处,今日能控制我儿,来日若得势,更保准不了他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巴巴罕自个儿心头掂量,胸口阵阵拔凉。